依然是沉静的声音，即使听起来有些慌乱。于是千河说，舒浅，是我。
于是舒浅就抬头对着他笑。在熟悉的教室，舒浅和其他人一起帮老师搬运新า到的课本。她听到千河的声音，就抬头看到这个对自己微笑的少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着柔和的角度。舒浅莫名地感到เ快乐。她说，千河，你回来了。
但是千河没有和她说起自己的感觉。或许他在没想好之ใ前不会轻易说出来。同时他也继续写小说。空闲的时候把古代的诗词翻出来，重新阅读。他喜欢那ว些句子，带着迷人的压韵。念着非常舒服。
千河知道自己一相情愿并且繁复恼人的絮叨会让对方感觉烦躁不堪。但是他克制不住地想要把这些全都说出来。他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千河努力去辨认那声音的来源。他拿着话筒，屏住呼吸不说话。在确认那声音真的来自望海ร之ใ后他终于说，我是千河。
他的心开始提起来——那ว是望海留给他的最直接的联系方式。千河想，他终究没有真正忘记他。他也还记着沉染。依然没有提起父亲和素琴。他始终没有放下对他们的仇恨。千河轻微叹息。那个深夜的一切再次出现，他看到เ望海鲜血淋漓的手臂，碎裂的灵牌——母亲在阴影中哭泣。父亲的背影朝向那扇幽暗的门。
而秋风迎面吹起。作为一个早慧而生活艰难的少年，他在瞬间想到自己้的命运，渐渐开始和书中ณ的少年重叠。昏黄的天色中他仿佛看到那个早已死去的少年帝王，他的眼睛清明欲醉，面色苍白，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ณ。千河知道那ว是自己的幻觉，他站起身来，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去书店买了几本苏童的小说——《我的帝王生涯》以及《妻妾成群》。以前在图书馆借阅过苏童的小说，并且震惊于他对南方แ生活的深刻把握与描写。在他的笔下，那些故事鬼魅虚幻，如同被披上朦胧的外衣。而那外衣潮湿并且隐约。他不知道这个著名作家如何度过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但是他想，那或许已๐经无关紧要了。过去的记忆固然重要，但是成年之后如何用另外一种心境去回忆才更重要。那是平淡的，却又暗藏汹涌。因此才可以写出这样的小说。而《妻妾成群》对他的影响更是巨大——那里面涉แ及的少数情欲描写，亦会令他紧张。是一种血往上涌的感觉。第一次是在图书馆，他的眼眶热。那些故事情节仿佛开始活动，令他面红耳炽。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方แ面的小说，即使他看过那么多书，但大多是关于虚幻的童话或者遥远的古代。只有简单的开始和结局。那年千河十三岁，身体正在飞快成长，而体内那些关于情欲的东西也正在随之悄然滋长。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甚至四处张望，周围有没有人在看他。看他手里拿着的，那本让他羞愧的书。
后来事情变得严重。父亲亦无法阻止素琴。她仿佛已经疯，力气大得惊人。她用手猛抓男人的脸。声音已然绝望——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当你的妻子看待，你的心里永远只有那ว个女人。她已๐经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她？留着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扔了不是更好。非要留着霉臭啊。
多年以后千河重新回想起年少的自己，早ຉ已๐丢弃的童话书，还有那ว些渐渐趋于平淡的记忆，只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哥哥。望海在他十五岁那年永远离开了s镇。正如他所言，他总有一天要抛弃这个捆绑了他的地方แ。后来他终于做到了。
但是后来他再也无法见到母亲。在很长的时间里，千河期待可以再次见到她，他想要问她，为什么生活会变成这个ฐ样子。那天他同从前一样，打开窗户，把半个身子探出去。九岁的千河保持这个姿态许多年。他以为这样又可以再见到母亲。但是没有。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是否因为自己已经长大，母亲就将他抛弃。不知道。他以为这样矫情的方แ式可以延续从前的期待——即使他已๐经知道，那从前的种种，亦不过只是幻觉。
母亲拍拍千河的头，笑。
她反手扇了那ว女子一个耳光——我要让你看看，谁才是贱货，谁才是婊子。
那ว女子阴沉着脸——你笑什么？
千河爬到一半的时候有些吃力——从未爬过这么เ高的树。谢觞笑得很大声。千河站在一根枝干上休息。他说，真的太高了。我快累死了。
然后他们坐在树上休息。谢觞动作非常快，很快就到达树顶。坐在树干上，对千河说，你怎么那ว么慢啊。真没用。
他现已经说不出别的任何话。
一直到一个月以后，千河再次见到他。他几乎认不出来。他看着望海，迟疑地叫了一声哥哥。望海露出略带轻蔑的笑容。他粗鲁地摸了几下千河细碎的头，立刻叼上一根烟。他说，最近怎么样，你。
我现在不知道。但是我想，会知道的。
千河懵懂ฦ地点头，在他眼前，望海ร仿佛已是成熟的男子。高自己้一个ฐ头。目光深远，与他的实际年龄非常不符。他说，千河，你要知道，再多的悲伤亦是无用。我们必须自己掌握生活。
这是东南城市的沿海ร小镇，人们对春节有极大的热情。除夕前夜，陈旧的街道已๐初露节日的热闹。人群熙嚷。脚步频๗繁。各种声音嘈杂地围绕在周围。熟ງ悉的方言。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出现了。他拉着母亲的手，不时和他们擦身而过。后来突然听到一声欢呼，他抬头，天空中响起第一声鞭炮。烟火灿烂。
母亲问他，你笑什么呢？
素琴轻声地哼了一声。她看到千河父亲的脸已经生变化。他已经愧疚。最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是啊，不读就太可惜了。
好啊，你们这么有钱，就都给他，让他读吧。看他以后做了高官挣多少钱来孝敬你们。素琴完脾气后就愤然回屋，把门摔得啪啪响。
沉染对着千河笑——她就是这个样子。对于母亲的暴躁她已习以为常——千河，你放心，不要担心学费的事情。你尽管好好读书。其他的不要多想。
千河始终不愿说话。他只是点点头。
那个下午台风终于呼啸而来。暴雨敲打玻璃窗，声响巨大。千河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风卷残云。台风每年都会到来。千河已经习惯。现在他等待台风早日过去。他答应舒浅要和她一起去乡下。此刻他突然很想再次见到舒浅。那ว个可爱的女孩。总是可以让他轻易微笑。她的脸非常安静。他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可以让他心安。后来亦是如此。在被考试折磨地无法入睡的时候他就给她打去电话。他靠在深夜冰凉的墙壁上，用公用电话和她说话。她的声音清澈，又略带低沉。她说，千河，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和你在一个学校念书。
想到这里千河笑。他亦想过多次这样的情景——他们一起在同一个ฐ学校念书，就和以前一样。每天可以见到彼此，然后说话。这样的想像让他开心。舒浅总是可以让他快乐起来。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深刻๑思念。他想现在舒浅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计划着将要到เ来的出行。
台风过去之后他在学校后山的公园见到เ舒浅，并且对她微笑。舒浅穿白色上衣，以及浅蓝色裙ำ子。台风过去已近一周，地上还残留แ着痕迹。许多树叶被水浸泡并开始腐烂。他们慢慢地走。刚开始并没有话。后来千河说，舒浅，最近怎么样？
舒浅对他微笑。她说，我还好。
千河伸手去拉她的手。他说，舒浅，我很想念你。
舒浅低头。她的脸微红。后来她终于抬头去看千河的眼睛。她看到太阳下面的千河有一双闪闪亮的眼睛。于是她再次对他微笑。她说，千河，我也非常想念你——他的手心温热。
他们一起坐车去边远的乡下。舒浅说，很小的时候我就生活在那ว里。我和外婆一起生活。只有很短的时间。后来她搬去了别ี的地方。
在颠簸的汽车上面，舒浅靠在他的肩膀上。她说，千河，我很久没有回去了。我非常想念那个地方。
千河就拉着舒浅的手。她的掌心湿润。
她说，我的外婆是对人都很好。从来都不会脾气。我现在常常会在做梦的时候见到她——我已๐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时候我也会重新想到那时候的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然后她就哄我吃饭。我一直都记得那个ฐ场景。我不听话，她就追着我，直到我把那ว些饭全部吃下去。那时候天空非常蓝，风很温暖。我还有很多朋友。我们在一起玩，最喜欢放风筝。外婆的风筝总是做得很漂亮。有许多颜色。非常鲜艳。我们一起把风筝放得很高。有很大的风，于是我们笑得很开心。她说千河，那ว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我不知道那样的时光是否会重新到เ来。后来我长大了。被爸爸妈妈接到เ城里，就很少回去了。
她从背包里拿出风筝，是一只白色的鸽子。她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呢。只是很久没有扎了，不知道会不会飞不高。
千河转过头对她微笑。他轻轻拍舒浅的头。他说，一定可以飞得很高——那是舒浅关于过去绵长而又温暖的回忆。就好像在许多年以前，他亦有过些许的幸福一样。汽车的行进有些漫长。八月即将过去，到处都是太阳的味道。炽热。
这个时候舒浅说，千河，我突然困了。我先睡一下。汽车到站的时候你再叫我。
千河说，好。舒浅依然靠着他，然后她不再说话。
他的右手拉着她的左手，感受她的柔和。汽车在狭窄的路上微微颠簸。千河看到เ外面被太阳照耀的土地，感到刺眼。他突然想到เ很久以前，那时候母亲还未死去。他们常常在这样的太阳下劳作。还有他的哥哥望海。他喜欢去河里游泳，并且偷摘别人的葡萄。所有的一切都很快乐。即使艰苦也不曾忧伤。只是现在时间过去多年，许多事情早ຉ已改变——他总是想到这句话。千河叹息。
这个时候舒浅醒过来。她说，千河，你在想什么呢？
千河笑。他拍拍舒浅的头——没有，只是想到เ以前的一些事情。
以前的事情，舒浅低低重复着——我还记得以前常常和外婆走上很长一段路，才可以到镇上买东西。那时的路比现在更窄。
千河笑。他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那是他们第一次出游。千河记得，即使在很多年以后也无法忘记。那个下午他拉着舒浅的手，他们在田间小路上飞快奔跑，光脚๐踩着泥土。泥土干燥而温暖。他们放肆地大声叫着。风飞快穿越他们的身体，去向远方。
他们在树的阴影里坐下。舒浅说，千河，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唱歌。于是她唱——沿着鸽子的哨音我寻找着你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小路上一棵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ณ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唱完之后她转过头对千河微笑。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这是北岛的一诗。名字叫做《迷途》。她说千河，这是多么好看的一诗。所以我就把它当做歌来唱了。说完之后舒浅就哈哈大笑。她说，我是不是很聪明呢？
他就这样看着舒浅。看到她出爽朗清脆的笑声。然后他笑。这是他的舒浅。她还只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于是可以放肆地笑。或者哭泣。就在那些他没有看到的夜里，但是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从很久以前，一直到很久以后，她都是这样的舒浅。千河这么想着，再次对她笑了。他轻轻拍她的头，叫她的名字——舒浅。他说，这是多么好听的名字。因为我非常喜欢舒浅。
舒浅就把头低下了。她的脸微红。她说，千河，这就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这是有我最初的梦想。只是现在他们都不知所综了。连同我幼年时候的那些好朋友。现在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好像时间过去得并不很久ื。但却真的已经很久了。
舒浅略๓带感伤地说话，就在属于她的十六岁。后来她抬起头对千河说，我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已经是黄昏。舒浅轻易地放飞她的风筝。是她亲自扎的。好像一只真正的鸽子。有雪白的颜色，以及漆黑明亮的眼睛。千河说，那是舒浅的眼睛。非常好看。
他这样说，然后就看着风筝缓慢飞到เ空中ณ。舒浅飞快奔跑。她的头随风飞扬。千河看到这个ฐ时候属于他的舒浅，她大笑地飞快奔跑。她说，千河，你看，你看。我的风筝飞得这样高。这是一只多么เ好看的鸽子啊。
于是千河跟着她奔跑。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的童年。多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孩子，就和舒浅一样，快乐地奔跑。时间哗哗过去。天空还是一陈不变的蓝。白色的鸽子风筝，在苍蓝的天空下面。多么美丽。
在那ว一段年少青涩的岁月里，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简单。因为对于未来没有任何猜想。就好像此刻舒浅放飞的风筝，它飞很高，到最后终于不见了踪影。舒浅站在原地突然不知所措。她的眼神迷茫。她说，千河，怎么会这样？我的风筝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她蹲下来缓慢哭泣。
千河走过去，他抚摸她的头。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舒浅就握着那根断了的线，在风中显得非常无奈。
后来千河终于说，没有关系的舒浅。我们以后可以再扎一只风筝，再来这里放。还会有更多的美丽ษ风筝，可以飞得很高。
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此刻在他面前哭泣的女孩。他看到她忧伤的眼睛，只好这样看着她，并且对她说了。他说，你不要哭。
他这样说，于是舒浅慢慢站起来。她缓缓抬起头。看着这个ฐ快高她一个头的男ç孩，他说，你不要哭。于是她就停止哭泣。她说，千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再伤心的。然后她就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千河突然觉得晕眩。
他们重新า坐在树的阴影里。舒浅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她说，如果一直这样该有多好。时间就在这个时候停止。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