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宁：198๖3年生，天津人，现居北京。曾获得过“青年文学新人奖”、第五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奖项ำ等。2oo3年出版《和妖精嘴对嘴》。易碎物文塞宁［西兰花与蚕豆爱好者的新居拜访］我在城郊买了套房子，不算很大，附送了露台和阁楼。我选了印着碎花的壁纸，古董落地钟็、宽床和鹅肝色的纱质帷幔。温居的时候，于鱼果和马修一起来玩儿，我从监视器里看到他们两ä人的脸之后，用力地吸进一口气。将门打开，接过他们买的花和葡萄，递给他们拖鞋。一切看上去都熟络无比。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一对活生生的情侣，他们臂挽着臂，手拉着手。于鱼果还穿着青苔色的裙ำ子，搭配一件有蕾丝花边的黑色小衫，外面套一件驼色收腰夹克，仍旧光着脚，踩着一双珍珠色的浅口鞋，头比我上次见她时要长了许多。她的际低，我知道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一直不梳高马尾，只是松松垮垮地编两条粗麻花辫子。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太过聪明，才不容易犯错。马修则ท仍旧不修边幅，抽着烟，耷拉着眼皮，不肯多看世界一眼。这次温居不仅是次小聚。我心里有数。他们的话都不多，也不是外人，各自找到最舒服的一角就陷进了沙里，我帮他们把果汁端过去，看见他们挑了一张韩国恐怖片看得津津有味。我下楼ä去市买菜、买零食，顺ิ路取报纸。买完回来，打开门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人在接吻。那种陶醉的情绪和电影里的情节完全不搭调。我没多停留，就到厨房里去煮ุ饭。我炒了生菜、西兰花和蚕豆。生菜是我最爱吃的，牛奶西兰花是于鱼果最爱吃的，蚕豆是马修最爱吃的。家里只有上一拨同事来温居时剩下的三瓶啤酒，我打开盖子，每人了一瓶，放在他们眼前。他们开始吃的时候，我决定去浴室冲凉，然后换件衣服。我已经尽量少地放油了，可还是能够闻见头丝里的油腻味。冲完凉，我换了一件黑色丝绒吊带裙，外面套了一件红色复古夹克，涂ิ上唇膏，喷过香水。镜子里的我，已经不是那ว个喜欢步行上班，然后在等车时向嘴里放奶片的女孩子了。我再去想楼下的那一对男女，也已经不是昔日的我的爱人。房间里的三个人，我相信，此时此刻，谁的腰间都别着一个信念。回到餐厅时，他们都没有吃，只是坐在饭桌的位子上眼睛望向电å视机，继续看画面唯美的韩国恐怖片。于鱼果努着嘴巴嘲笑着导演的做作，她因为瘦，只要一笑，额头上的青筋就条条突兀出来，于是她的狡猾就会伴随着某种脆ะ弱映入你的眼帘。我的高跟鞋打碎了他们的观影活动，他们把目光投向我。之前，他们只见过穿帆布鞋的我。虽然我一直是高中女教师，可走在学生队伍里，一直不好辨析出我的真伪。于鱼果的眼神只在我身上停留แ了两秒，嘴角抽动了一下，转身去关影碟机。她的脚步有些错乱ກ，我分明看见她左ุ手小拇指神经质地抖动了两下，指端还套着一枚戒指。马修下手抓了一粒蚕豆，咀嚼的时候和我说话：“你瘦了。”“没有吧，体检的时候分明是胖了。”马修：“骗人。”“呵呵，可我每天都大胃啊。”马修：“可你还不是每天一碗生菜来打掉晚饭吗？！”“我一定要让我未来的男朋友找个ฐ保姆给我煮食吃。”我故意这么说话，边笑边用手指不住地摩挲耳垂，让自己看上去又轻松又神往。马修听到我提“男朋友”这个词，脸色忽然昏暗，不再管我假装出来的小动作，自顾ุ自地吃起了蚕豆。他的手指很长，一粒粒地捏起来，轻轻地咀嚼。于鱼果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坐回到餐桌前，手指间夹了烟。她分明在挑衅，在考验我的底线，在考验我的记忆能ม力。我瞥了一眼那ว根烟，并没像过去那样夺走烟卷，丢给她一块奶糖。因为她已长大，我已๐衰老。她见我不理她的举动，有些觉得自己้无聊。猛吸了几口，没抽到尾端就匆匆灭了火，开始用大勺子舀西兰花碗里的牛奶喝。这道菜是她教我做的，那时她刚考上大学，经常逃课。白天，我去学校上课，她就待在我的教师宿舍里，研究食谱，做一些奇怪的菜。牛奶西兰花是她自己研制出来的做法，在牛奶锅里丢进几朵西兰花，加入糖和一点蜂蜜，有时会加一些西米露，她还曾经投进去泡馍。那ว时，我每天都盼望着赶紧下班可以看到她，看到她研究出来的奇怪食物。那时，我每天都盼望寒暑假赶快到来，我们可以整天无忧无虑地待在一起。那时……我不敢继续回忆下去。我的眼睛被她小拇指上新添的戒指照得头脑昏眩。可是她握着勺子喝汤碗里牛奶的姿势还是一样，那样稚气。我们各自吃着各自碗中的食物，伴随着落地钟钟摆有规律的声响，声音突兀。牛奶喝光了，西兰花、生菜和蚕豆都吃完了。于鱼果因为喝了半瓶啤酒而微醉，捉着马修的袖子让马修给她点烟。马修漫不经心地给她点上。我本以为这个温居活动就要结束了，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因为喝光了一瓶啤酒而头疼得厉害，不打算收拾桌子，只想一头倒下快快睡去。正在犹豫怎么问他们去留问题的时候，于鱼果开了口：“马修，我想把这个片子看完再走。”马修：“马上就没公交车了，再待下去就肯定要打车回城了。”于鱼果将醉红的脸蛋贴到马修脖颈上，蹭了几下，哄他：“那就明天再走好啦，我想宝丁是不会反对的。对吗，宝丁？”马修和她一同望向我。我：“你们当然可以留下来，困了还有一间客房可以睡。当然，你们也可以把那ว张没看完的碟带回去看嘛。”我是不希望看见他们两个人出双入对的，这是我的一个死穴。于鱼果：“晚上好冷，这个时间我跑出去坐公交车会生病的……宝丁大人，你去睡吧，看出来你很累了。饭桌由我来收拾好啦，我们自己来支配时间。”我太累了，多说不出一句话来，在啤酒作用下，脑袋里一直翻来覆去的是那ว碗生菜卷曲的模样，心想，那些叶子现在已经变成了碎末陈列在我的胃里……带着飘忽的内心活动，我跌落入自己的宽床，立即进入了梦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消เ失了。沙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饮料瓶子，他们把烟灰弹进了那只空瓶子里。我是不抽烟的，所以家里没有烟灰缸。我将空瓶子扔进厨房的垃圾箱里，一抬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两碟菜。碟子外沿贴着纸条，上面是于鱼果用极细的黑色笔写下的菜名。一个ฐ叫“距离”，另一个叫“依偎”。叫“距离”的菜里，放了粉丝、胡萝卜和青豆。叫“依偎”的菜里，是两条并排放置的红烧鲫鱼。这是我冰箱里所剩的全部材料做成的两道菜。她又挥她的想象力，给它们起了好听的名字。这是她从没改变的嗜好。我刷好牙，坐在饭桌前，沏了一杯麦片，吃这两ä道菜。味蕾穿越鼻舌喉的过程，就好像坐着飞毯穿越时空隧道的过程。那些往昔被拉近到眼前，就好像那一年的夏天，她握着长柄汤勺的长手指翻转了一下，搂住我的肩膀，说她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