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始终这样，也许从出生起就注定，你是将自己内心缠绕而无法解脱的人。这一天夜里你闹到很晚，你只有在你的妈妈面前才会这样任性，因为你知道她是全世界唯一不会将你丢弃的人。你缠定了她。大概ฐ三四点的时候，你终于带着泪水入睡了。你反复做着一个梦，你爬一座山，很多年了，你都没能ม够翻越。早上你妈妈上班时她没有把你喊醒，她认为ฦ你可以不上学，但是你不能够不健康，不快乐。她为你拉严窗帘，锁好房门，她希望你好好地睡觉，睡到醒来的时候响晴已经走了，睡到你终于把他忘记。你妈妈刚出家门你就起床了，你穿着睡衣去阳台浇花。你不喜欢这个ฐ城市，只喜欢你家的阳台，你可以在这里种满花朵，可以看来往的人群，那ว些流曳的眼神，交错的爱情。你记得响晴曾经说过，你是应当穿天蓝色和草绿色的女孩。其实你不是，你的睡衣，是那一种深沉的橘红色，有着血一般的错觉，带着恍惚的腥甜与薰香。你想到เ这些，又触到了关于响晴的一些过去，你再次疼痛，伤口像穿有红色丝线的锦缎，绝美而血流不止。你蹲下身去，抱紧双膝，绝望得泪流满面，你的泪水和你的花朵相互纠缠，是那样的暧昧不清。从小到大都没有女孩子肯同你要好，你站在人群中就像一枝清瘦的水仙，一个ฐ人走路，一个ฐ人唱歌。你周围的女子只有两个ฐ，一个是你母亲，一个ฐ是你六岁的妹妹。小妹妹常常靠在你的身边，不说一句话，只拿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你。你走到เ哪里，她就跟到เ哪里，你让她离开你，她像个大人一样说：我怕你一个人再偷偷地流泪。当你蹲在阳台望着花朵哭泣的时候，你不知道能够找谁诉说。你想起那个下着雨的黄昏，没有喝一口的可乐，你对着一个抄《圣经》给你的男子平生第一次讲了很多的话，你的故事，还有破碎的成长，纠结着苦香的时光。你很快换了衣服就去找怒江。怒江的寝室里有别的人，一个穿蓝色长裙，扎蓝色丝带的女孩子，笑吟吟地挽着你的手，问你的名字。你还没有回答，怒江就说：小朵，去楼底下等我，一会儿我来看你。你乖乖地点头，提着裙摆下楼了。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蓝天，是在怒江的妈妈看来常常被怒江提起的蓝天。你想起你第一次来怒江的寝室时见到เ的百合，你对自己说，那一定是蓝天带来的。你没有告诉过怒江你不喜欢百合，百合太明亮，美得高贵，你喜欢一种叫做虞美人的橘红色的花，妖艳诡异，你觉得它和你的心很接近。你坐在怒江宿舍楼ä对面的花坛上，有些高，你蹦跳着坐了上去，摇晃着两腿等怒江。年轻的小叔叔推着车子卖糖葫芦，你坐在花坛上下不去，就把他喊了过来，掏出硬币买了两串。你慢慢地吃完了你的那一串，另一串留给怒江，可是很久很久，怒江都没有出现。你又喊来了那个小叔叔，你问：没有吃的这一串可以退掉吗？那ว个人不会来了，我不想让它浪费。小叔叔很为ฦ难。你低下头，拽着裙ำ子的花边说：其实我也不想的，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我只是怕一会儿没有足够的硬币给妈妈打电话，我累了的时候想让她接我回家。小叔叔给你退掉了糖葫芦，推着车子走了。在路拐角处，他自己吃了那ว一串。那个时候你已๐经在花坛上坐了三四个小时，怒江没来。你不能够明白，为ฦ什么有些人，明明告诉你叫你等他，他自己却隐藏着，不肯出现。响晴，还有怒江，都是这样没有礼貌的孩子。你终于开始有些难过了，你看着那么เ高的花坛，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坐上来的。你闭上眼睛，一点也不害怕地跳了下去。你当时甚至希望它能够再高一点。你落地的那一刻，想到了一些忧伤的往事，一分神，身子朝前栽了过去，裙ำ摆瞬间飞舞，双腿没有任何保护，顿时磕烂。你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望着膝盖上血的流出，没有一点疼痛。你抓了一把身边的泥土抹了上去，然后奔跑起来，像一只暴雨前低低地飞过的黑鸟，看不清方แ向。你跑到学校旁边的小商店门前，低下头去吹了吹地上的灰，然后掀起裙子坐在台阶上。那已๐经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打完篮球的男孩子汗流满面地来买冷饮，他们看看你，你也看看他们，有一些是你的同学，你们从来不讲话。你想到上午看见的女孩蓝ณ天，干净而大方。你想到怒江拍着你的头让你去楼下等他，他说一会儿就来看你，只要一会儿。他画ฑ了一个圈让你钻进去，你便执迷不悟，心甘情愿围困在其中，而他站在圈外，还有更广阔的风景。你起身去买了一瓶可乐，这花光了你最后的几个硬币，你没有钱能够再给妈妈打电话让她接你回家了。你依然没有喝一口，只是恨恨地晃着它，为ฦ什么，为什么，你们可以不用来管我，但是你们为ฦ什么要来骗我，让我以为ฦ你们会管我，会爱我？那ว一天到了上晚自习的时候，怒江终于出现，他的脚๐步声和学校里的铃声一起响起，你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怒江坐在你身边，面色平静地问：告诉我你怎么เ了。你说，你说。你一直摇着头，你觉得有些许的晕眩感。你抬起眼去看天空，看见了绯红的火烧云，还有一轮辉煌如血的落日。你的双目被这绚丽的色彩刺痛，一低头，泪就落了下来。你就这样子和怒江沉默地并排坐了好久，两人间隔着距离，大概ฐ刚好能够容下一个ฐ人。你没有埋怨怒江，没有追问任何关于蓝天的事情，怒江和你一样是隐忍内敛的人，没有对你解释。你们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直到你突然听见头顶飞机飞过的轰隆隆的声音，你一下子惊叫着蹦跳起来，抓紧怒江的衣袖开始摇晃。怒江，你看，你快看，那ว是响晴的飞机，响晴要去意大利了，响晴离开了我。怒江低低地说了一句：原来你今日为此而悲哀。关于意大利你了解得不多，只知道那里有文艺复兴，有《神曲》，有绿、白、红三种颜色组成的国旗。而从此，那里将多一个和你同姓的中国男子，他忧郁地行走，唱一些苍凉的歌剧。你想起了这些，就又站起身，开始追着那ว架远去的飞机疯一般地奔跑：响晴留下来，你答应送我的礼物还没有送出呢！你再次摔倒，泥土和血水裹满了膝盖。怒江起身追你，撞翻了那ว一瓶已๐经打开的可乐。他从后面拦腰抱起你，揉着你的头：傻孩子，哪里再有像你这样傻的呢？你的泪又涌出，你并不想湿了怒江的衣服。我只是希望他向我告别，说一声再见，我就放他走。他怎么能够这样呢？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其实你并不是贪心的孩子，你所渴求的，不过是一场温情脉脉的离别。你身边的太多人，已经默无声息地远离，他们离去时让你所感到的那ว一种空虚，已经大于了所给予你的一切。你害怕这种感觉，你爱过的人群，在你回忆时却只能想起他远离时的那一张苍白的面庞，猝然流落的泪水。这样的痛楚，的确不应当由你一个ฐ人来承担。你这花朵一般的女子啊。那一天仍然是怒江把你送回家的，他扛着你，像扛着他的宝贝，他的命。你母亲在路边擎一盏灯等你，她也许刚刚等了几分钟而已，也许从中午下班回来现你不在就开始等。她有风湿病，不能ม够长久站立的。夜里入睡前你轻轻说：响晴，不管你是否来过同我道别ี，你仍然是我的好哥哥，我独一无二的骄傲的哥哥。你突然觉得释怀了，那ว夜有开满山冈的白色花朵入梦。你一直都希望将来可以去一个潮湿的小城生活，全年只有很少的几天能够见到太阳，屋角爬满了青色的霉菌，墙壁上有雨水流过的水痕。最好夏天的时候有暴雨，一场不太激烈的洪水，淹没一些低矮的房屋，淹退一些风干的往事。这一种想法你不会告诉别ี人，你不愿意让他们看见你骨子里轰然流淌的阴郁。你不喜欢阳光，不喜欢人群，沉迷于一个人的世界中，沉迷于那一种自我的味道，已๐是许多年的事情了。因为疏ຕ离，你一向会准确地记得身边的每一个人。而女孩清楷出现的那ว一天，天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颜色，你再也想不起来了。清楷自小学画画，清瘦的女孩背着墨绿色的画夹常年在城市的周边行走，面色疲倦，只有眼睛是明亮的。在重点高中里念书，成绩很好，喜欢很多事物，厌倦很多人群，常常苍凉地奔跑，靠在花瓣簌簌落下的大树底下，没有一句言语地微笑。你有时觉得她就是你，你们穿一样尺码的衣服、鞋子，你的长裙ำ让她穿上，同样像一个没有来得及长大却已错失流年与爱情的小公主。你们的影子重合，她大概在另一个ฐ世界中，替你光鲜明艳地生活，没有你激烈，只是艰难，一脸落寞的笑容。冬天的时候你常常去清楷家的楼底下等她，等很久很久，她并不知道。黄昏的时候，她会穿着拖鞋下楼散步，她现已经冻得冰凉的你，将你搂紧，长久地没有言语。你面色绯红，能够在这一天将她等到，你觉得是你最成功的事情。她是你的第一个ฐ女孩，你不会忘记她。你曾经对怒江说起过清楷，她冷清如花的面庞，她喂给你喝的酸奶，还有她的画里绽放的破碎的色彩。怒江想了很久后问你：这个女孩，难道不是你自己้吗？你也想不明白，清楷明明是在你长大之ใ后才进入你的生活，可是你感觉你所有的记忆中都混淆着她的影子，这样的一个隐忍的叫做清楷的女子。在很多年之后你们两人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年少时的那些相像一点点地淡去，只是你始终铭记暗夜里和她相拥着展开的倾述，还有一个人的泪水浸凉了两ä张面庞。清楷一直想要考中央美院，其实她的成绩完全可以上一所综合性重点大学，她只是更加看中ณ理想，她称那为高飞的灵魂。清楷这样执迷地爱着一些事情，正如她执迷地恨着一些事物。你想起她和她的父亲，站在雨中激烈地争吵，你一点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她哭或不哭的神态都是一样的，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一种你猜不透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