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突然不走了，他愁容满面地看着赵俊良。
马碎牛嘿嘿一笑说：“有辘轳——那ว来的梅花鹿？只有狐狸、狼、野兔和獾。大白天咱俩能碰见的就只有野兔。”
两人屏住呼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赵俊良不假思索地说：“把蛇撵走。”举起篮子就要驱赶那条青蛇。
“秘密个垂子！没见过失败的这么彻底的！俊良，不用小心翼翼的了；都下来，叫上咱的人，回。”
吴道长说：“门都开着。”
“可秃子排的名单上他是第一个。他不让黑蛋摔死才怪！豆马村第二个ฐ上场的是解放。解放对明明你看谁胜面高？”
赵俊良神秘地笑着，说：“不难。你看看秃子排的那个名单就明白了。还记得今天豆马村谁第一个上场的吗？”
“这又不怪你，”“狼剩ທ饭”说：“三年自然灾害麽。那个ฐ县不是这样？那ว个村子不是这样？全国一盘棋。城里人倒是月月开工资，能ม买下粮食不？还不是有饿死的？”
“狼剩饭”勉强一笑，说：“换啥呢？我不点名？我不点名你们能坐到เ明天早上！我看这个方子对症。嫌烦？嫌烦就积极发言，说正事。”
马碎牛说：“他大那个驴仔蛋，有蛇又咋？有狐狸又咋？人还怕了野兽了？不说有它们我还不去，要说有它们我还非去不可！走！”
“碎牛，搭弓上箭，说不定一会儿鸽子就飞过来了，你提前准备好，到时候不会后悔，要是能射下几只鸟咱也就可以吃到真正的肉了。”想到有希望吃到飞禽的肉，赵俊良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他愤怒极了，一瘸一拐地远远地就开始骂，他骂出口的语言极为恶毒也极为下流，他骂的每一句话都毫不留情地紧ู扣着被骂者家庭里或温良贤淑、或勤劳智慧的女性。那ว些构思奇妙、想象力极为丰ถ富的涉及两性行为的虚构动作，让赵俊良飞速地转动大脑才能ม勉强在脑海里形成模糊而尚算完整的画面。
马碎牛接口说：“我大才怪呢！到今天为止，他都不知道黑了喝汤时调面的臊子里有肉。他吃饭就没感觉，两ä只眼睛就不在碗里看，不知道脑子在想啥呢！”
“想不到我也是个粘浆子。”他痛悔、自责。他从心底深处佩服赵俊良，他也希望能ม像赵俊良那样有知识、有学问。但眼下的处境却十分尴尬，他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精赤着上身，背着大弓插着竹箭，活生生一个当代“小靼子”；就差ๆ在耳朵前头挂上两条狼尾巴了。他又看了看眼珠子乱ກ转的秃子和呆头呆脑的狗娃，又斜ฒ着眼看了看赵俊良略显瘦弱的身板和举止得体的风度，忽然觉得自己้矮了一大截。
马碎牛再也没有兴致问下去了。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坐着。他第一次丧失了自信。朦胧意识到เ，眼前这个“病郎子”一样的孩子比自己有知识也聪明的多。以前半夜半夜地不睡觉，跟着父亲一村又一村地追着“哑柏红”的自乐班看戏，少说也能记的十几本戏。到了赵俊良这里，全然成了银样腊头枪；一堆模糊不清的历史，像大杂烩的腊ຘ八饭。
好冷怂！
赵俊良越想越入迷，想到最后自己也笑了。他深知这些想法是多么荒谬和不着边际。他也自问：“难道我的脑子不能再想点别的吗？”但饥饿的感觉似乎早已侵蚀到全身、控制了灵魂，容不得其它念头再挤占一席之ใ地了。
西边隐隐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太阳远远地挂在东北方向，天上的云彩绚丽多彩、排列有序、十分壮观。条条白云像北极光，在东方拧成一团，尾巴却弯弯曲曲向西、向西北、向西南无限延伸。愈东愈浓愈亮、愈西愈淡愈宽，摇头摆尾地呈扇形分散开去，活像一条条巨龙。这些横贯天际的云龙一个个将头对着太阳，仿佛在作着众龙戏珠的游戏。赵俊良“啊”的一声止步不前，站在原头痴迷地看着天际。
沉浮于水库中ณ的那些男孩水性并不好，大多数只会“狗刨”式，只有一两个人说不清是自由式还是蛙式。头与手的配合是自由式，脚却像青蛙一样向后蹬。这种泳姿显然是摸索自创和相互模仿形成的。
赵俊良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篮子，毫无目标地沿着一条小路向东南方向拐了下去，沿途他拔了一些苦菊菜和许多他认为ฦ能吃的野菜。正走着，忽然看见了一个水库、一个在沟道上筑起了一道拦水大坝的简易水库。
哪个ฐ稚嫩的声音断然拒绝：“我不！我不！”
一阵“咯咯”的鸣叫声后，传入耳中的蛙鸣似乎成了邻里间含糊的对话。
“爷爷，前边好热闹啊，那是什么地方แ？”
河堤高大宽阔，两ä坡面生长着构桃树、洋槐和垂柳。树干间密匝地长满了构棘、灰条和辣芯子。一些喇叭花一样的藤蔓植物叶大茎粗、条索奇长，随意地缠来绕去，层层叠叠，罩严了整个堤岸。沿着河堤向前走，蜿蜒的河岸左右弯曲，忽隐忽现，使赵俊良一再猜测着那前面一定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致。河堤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甬道，每拐一个弯都是一段并不陌生的重复。透过河堤左侧那层层遮挡着目光的树木和草丛的枝条，滔滔的渭河被肢解成发光的钻石。穿过叶片间的缝隙点点片片在眼前闪烁。
草叶恢复了些许力气，慈爱的眼睛仍然不离紧闭双眼的儿子。这个ฐ刚刚降临的生命正偎贴在妈妈的怀里酣睡。她忽然滴下了几滴眼泪，头也不抬，满脸疼爱却又不无忧虑地说：“咱娃来的不是时候。这兵荒马乱的-ๅ---ๅ--ๅ”
县城方向的枪炮声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了，但冲天的火光在黎明前却更大、更恢弘、更鲜艳。
“那好，我就再讲一遍。”接着就是“狼剩饭”添油加醋的讲述和接踵而来的充满低级而邪ิ恶的淫笑。这种放肆的笑声总是始于“稀怂流了一炕”而终结于发自不同想象的、津津有味的议论。
传言归传言。真正的战事却始于今夜。县城里激烈的战斗使崃头上的年轻人激动万分，没有人因为是后半夜了就回家睡觉。人们分堆儿热烈地讨论着战斗的胜负，津津有味地议论着城里传出的奇闻逸事。
婚事被父母一口答应下来。此后几年，她也曾在“看女婿会”上见过马垛几面，但羞怯使她抬不起头来；马垛的形象始终只是一个强壮的身影，终于还是那么模糊。自从订婚后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她年复一年地编织着婚后的生活、并于后半夜浩月西斜、寒气侵人的时候侧卧在简陋的土炕上，一边数着星星，一边满怀希望地去作属于一个待嫁少女的美梦。
北方秋天的夜晚繁星璀璨、明月如镜，夜凉如水、高爽娴静。在一种半睡半醒的惬意状态下听着舒缓的歌谣，年幼的草叶总能很快从迷蒙中清醒，她懒散却也不无撒娇็地依偎在长辈温暖的怀里不愿离开。她仰着小脸，兴致勃勃地缠着白发苍苍的奶奶或是慈爱美丽的妈妈给她讲述那些关于天上人间的美好故事。那些故事个个ฐ美丽ษ动人，那些故事善恶有报，那ว些故事公正无私，那ว些故事几乎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那时候，她才渐渐知道自己้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和天上的神话人物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เ。她奇怪，世界ศ为什么เ要分出天堂和人间呢？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แ不好吗？年幼善良的草叶是多么เ渴望见到故事中那些善良而美丽的人物啊。
马碎牛异常轻松地回答：“行，你在这儿慢慢‘研究’，我们到เ前边去给你探路。”秃子无奈，只好揣揣不安地跟着走。刚ธ走两步，怀庆又吓唬他：“我现在知道为ฦ啥这一路都见不到动物的骨头了，咱这样一直朝前瓜走，万一小洞子里出来个大蟒蛇把退路一断，再跟沟子撵上来，咱几个就真成了点心了。”秃子当下就“哇”地哭出了声。马碎牛大叫一声：“怀庆，少吓唬他！你要把他吓软瘫了你就背他。”怀庆一笑不言语了。
马碎牛凭进洞时的方位推测，地洞是转向西北方แ向了。他放慢了脚步，他不能冒险，他身后有着马跑泉的弟兄。
赵俊良抓着手电正在照亮，没想到马碎牛突然用身子挡住了手电光，对赵俊良说：“不要照前边！只照我脚๐底下。停，停一下，我有话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马碎牛压低声音说：“你们都猜一下，前边有啥东西？怀庆，你先说。”
“你故弄玄虚，啥都没有。”怀庆斩钉截铁地说。
“拐个弯就有了东西？咋可能呢？”狗娃紧接着说。
“俊良，说话！”马碎牛催促道。
“肯定有东西，但对人无害。”秃子和明明也表示同意赵俊良的看法。秃子有些不放心，问马碎牛：“那你说是啥？”
“还用问我？我都看见了！我只看了一眼就吓的打了个ฐ尿颤！你当我是和你们说话呢，我是给自己壮胆呢！”
秃子开始哆嗦，他对身后的明明说：“咱俩换个位子。”不等明明答应，迅速绕到了明明身后，用手抓着明明两个胳膊，弯着腰从侧面探头看。
“不管是啥，咱就看吧。反正它对人无害。”赵俊良提议说。
马碎牛身子一转就腾开了地方：“你们就看吧！”
赵俊良哆嗦着手，那手电筒的光柱也就磕头虫一样地晃。
马碎牛哈哈笑了，说：“想不到连你赵俊良也怕了！”
“还不是让你装ณ神弄鬼给吓的。”
前边黑洞洞地什么也没有——果然是最可怕的事情。
坡度也更加陡了，由进洞时的慢坡突然变成了斜坡。
“你们决定：走还是不走？”看着面前的大斜坡，马碎牛意外地动摇了。
“走！咱带的东西还没吃呢，只要断不了粮，咱就继续走。”狗娃的意志格外坚定。
赵俊良对马碎牛态度的转变感到เ十分疑惑，但也什么เ都没说。
他们就这样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狗娃突然说：“我肚子饥了。”
马碎牛说：“我也饥了。”
秃子的肚子就干脆响了起来。
手电å筒的光柱落在侧面，六个人就沿着洞壁半蹲半靠地围坐下来。为了取得散光，赵俊良拧下了手电筒前端的聚光碗儿。
秃子率先吃馍。
明明说：“要能笼一堆火就好了。”
“就是。”秃子含着一嘴馍含混不清地说：“我成天把俊良当了个ฐ诸葛亮，弄了半天是个司马懿，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赵俊良争辩说：“不是我失算，是这洞子里就不能点火。”
“为啥？”秃子讽刺说，“你害怕这土墙失火？”
狗娃也疑惑地问：“为啥？”很显然，他也想知道原因。
赵俊良说：“如果想轰轰烈烈、整的跟小说上或者跟电影上一样，那ว就打上松明火把进洞。可是，这个地洞有没有第二个出口，谁都不知道。如果有第二个出口、空气也能流通的话，自然好。但要是万一没有第二个出口，空气就不会流通。一旦在这死洞子里点上火把，咱就再也回不去了。”
“危言耸听！咋能回不去呢？”秃子不信。
“火耗去了氧气，你呼吸什么？火把冒出的黑烟积到洞里你还能看见路吗？”赵俊良问秃子。
秃子不说话了，狗娃也明白了是咋回事，只是静静地吃馍。
马碎牛说：“吃完馍再往前走。啥时候饿了就再吃一次馍，要是还走不到头、也碰不上啥东西，干脆ะ回家。”
秃子赞同地说：“这样也好。以后谁要是问起咱走了多远，就说走了两馍远。咱顺便在那儿把上一泡。以后万一有人走进这个地洞，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先人早都来过这儿了。”
怀庆说：“在那儿刻字。把名字刻到墙上；还要刻下年月日和到此一游。”
狗娃激动地说：“对！咱还要像宋江一样，给墙上刻๑上反诗！”
马碎牛骂道：“你个瓜怂闷种，现在是新社会，你反谁呀？”
明明说：“要刻就刻详细些。咱在这儿的墙上刻上‘第一次吃馍处。’再要吃馍时就刻上‘第二次吃馍处。’”
秃子突然笑了，说：“我还要在第二次吃馍的地方向前刻上一个胳膊粗的箭头，再刻上‘前方有第三次吃馍处’。”
狗娃奇怪地问：“碎牛说吃完第二次馍就回呀，你还真要往前走，去吃第三次馍呀？”
“瓜子才吃第三次馍呢！”秃子说：“我是想日弄后来人跑远点。”
“你狗日就是一肚子瞎瞎下水。”狗娃骂道。
“说干就干。”马碎牛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干馍，从狗娃手里拿过马刀，两ä手捏着马刀背，转身就要刻字。赵俊良忙拧上聚光碗，用手电给他照亮，却发现墙壁并不平坦。洞里那ว些竖向的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侧面的墙壁上却横向布满了一道道的土槽。赵俊良猛然醒悟，大声说：“我知道了，这洞子是人工ื开凿的！你们看这墙上的槽子，是不是工具划出来的？”五虎将涌到跟前细看几眼，秃子就第一个兴奋了起来，说：“只要不是大蟒蛇和妖怪钻的洞子，我就不怕。”马碎牛问道：“谁狗日的挖这么เ长的洞子干啥？难道是------”话没说完就问怀庆：“掘锄呢？把这一片铲平。”怀庆就一下一下地休整洞壁。洞壁铲平后，马碎牛用马刀尖一笔一划ฐ地刻๑下了“渭城市马跑泉五虎上将进洞打虎不遇。肚子饥了，在此吃第一遍馍。”刻๑完了，歪着头欣赏起来。秃子抢过怀庆的掘锄，紧挨着马碎牛刻的那一行字下面分别刻上了马碎牛、秃子、怀庆、狗娃、明明和赵俊良六个人的名字。
秃子刻๑的那些字马碎牛就不去看，他很欣赏自己的作品，回头问赵俊良：“咋样？得是还有些好汉语气？”赵俊良笑嘻嘻地说：“不错。前一句很有英雄气概；只是后一句太杀风景，像是一个饕餮之ใ徒。”
“那就不要后一句了。”马碎牛挥动马刀三两下就把后边几个字铲平了。又歪着头欣赏起来，猛然说：“咋把你给忘了？”举ะ着马刀在“五虎上将”四个ฐ字的后边向上划出一个人字形豁口，表示ิ要给这个位置加进去几个字。他嘴里念叨着：“和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