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欧阳鹤到了哈尔滨，雇了一辆马车一直把他送到松花江边。
太阳西坠，满天紫色的霞光映着江面，江面上像升起了彩色的烟雾，江水温暖得很。
一群光屁股的孩子正在江边洗澡，干了一天活的苦力们也跳进江水里洗个ฐ痛快。一艘从上游开来的小火轮慢腾腾地向码头靠过来，于是卖食品的小贩们拥上去，一阵吵闹的叫卖声，待旅๓客们渐渐地散尽，这声音也平息了。船上的水手开始冲洗甲â板，干完活也纷纷跳进水中ณ。
这熟悉的生活犹如一股甜丝丝的气浪冲撞着他的心，他仿佛在孩子中ณ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也看到了表弟和表妹……
他放下皮箱，撩起衣襟蹲下去，捧起水洗着脸，然后坐下来亲切地抚摸着光滑温暖的石头。
记得一次他受了伤，从战马上栽了下来，当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是流动的松花江水，他渴得要命却喝不到嘴里，后来他知道看到的是蓝瓦瓦的天空。
他沿着江边往前走去，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屋，有的至今还是他记忆中ณ的样子，但有的已经不能认识了。大概江水上涨的时候被冲倒了，现在又重新建了起来。舅舅家的房子很矮，房檐下的两扇窗户像黑洞洞的眼睛，冬天的时候很温暖，可是江水上涨的时候，顷刻间就会被淹没。他就是在这样的房子里长大的，还有表弟、表妹。
他停下脚步看看周围，断定舅舅家就在这里。可是房子已不是过去的房子，难道舅舅家搬走了？他不能ม冒失地走进去，于是在江边上的石头上坐下来，等候从房屋里走出人来。
他点上支烟吸着，不一会看到เ一个女人端着木盆走出来。看样子是到江边洗衣服。当她从他的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认出来了，她就是表妹苏平。他控制ๆ住自己没有呼喊，也没有迎上去，而是仔细地端详着。她个子高了，肩膀也变宽了，强壮的身体端个大木盆并不感到沉重，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梳着的两根小辫子和瘦弱的身影了！她蹲在水边揉着衣服，不时把那条不听话的粗辫子甩到背上。洗完了衣服她卷起裤ไ管站在水里，捧起水冲脸。
这一切不自主的引起他激动的回忆。自从他来到舅舅家，衣服破了，表妹总是在灯下给他缝好，洗得干干净净地，她那ว纤细的小手太巧了……
他摘下礼帽，站起来，等候表妹走上来。
他觉得大兵的生活使他的心变得冷漠起来。在战场上，说不定哪颗子弹就会把他打死，他还能ม想什么呢？现在这颗冷漠的心忽然紧张地跳起来。
“请问，您是苏平姑娘吗？”
“您找她？我就是。”姑娘站住了，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衣着阔气的人。
“表妹，我就是小鹤子啊！”
“你是表哥？你这身打扮简直不敢认了啊！”
“我来端木盆。”
“表哥，这会弄湿你的衣服。”
“不怕，不怕。”欧阳鹤端着木盆几大步走进院子里。
在灯下苏平惊奇地打量他，他已经完全改变了样子，在姑娘的眼中ณ已经是一个帅气、成熟的大男人。在他的眉宇间、颧骨上都有着威武的影子，但是眼睛里透出的还是她熟ງ悉的目光；他穿着青色的长褂子，光亮亮的皮鞋，显然又是很阔气的人。
“表妹，舅舅呢？”
“你走后的第二年春天他就故去了。你知道我和哥哥是怎么เ熬过来的吗？我天天盼你的音信，眼泪都快流干了。”
“好妹妹，别ี难过，我不是回来了吗？”
欧阳鹤环视着屋里的一切。看看这，摸摸那，有些东西还是他用过的，忽然间房间里好像有了生气，靠窗户的木床是他和苏金睡过的床，他怀着留恋的心情在寻找过去生活的点滴。他从表妹的话中听出，在她的心中还是一直牵挂着自己。
当他走进内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挂在墙上的警察服。
“这警察服是谁穿的？”
“是哥哥的。”
“当了警察可不能欺负穷人啊！”
“表哥，过去我们受警察的气，哥哥当了警察是不会欺负别人的，不过我们日子比从前好过了。”
“这就好。”
“表哥，我去做饭，苏金也快回来了。”
“不必做了，你去街里买些酒菜，我们好好吃顿团圆饭。”欧阳鹤掏出几块银元放在苏平的手里。
苏平提着篮子走了。不久院子里一阵咚咚的皮鞋声响起。
“欧阳大哥，你回来啦！”一个穿警察服的人站在门口，苏平跟在身后。
“苏金兄弟！”欧阳鹤迎上去，把苏金搂在怀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他仿佛觉得昏暗的灯光变得五光十色了。
“欧阳哥，你在外面一定混得不错吧！”
“在队伍上，不过干得事和过去不一样，这些事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来我们先坐下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