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楼础喝了一肚子酒,好不容易才与马维说上几句话。

客人众多,小小的新宅容纳不小,多半被安排在大将军府内,楼础只认得十之二三,除了敬酒,无话可说。

楼ä础正想为ฦ好友辩解几句,发现其他人全都点头赞同周律,于是乖๔乖闭嘴,请众人进厅,命仆人摆酒设宴。

周律登门庆祝,带来一群诱学园的同窗,这些人比点头之交深一些,楼础迎到大门口,留他们喝酒。

楼础摇头,“皇帝自恃聪明强武,周围越是危机重重,越要一如既往,以示镇定,同时也能迷惑对手。”

“马兄以为我会带来坏消息?”

一个时辰之后,宫里传出皇帝口谕“既是传言,理它做甚?回去睡觉,明天到园内待命。”

两人当然不能ม进入内宫,楼硬写一份封书,从宫门上的小洞里塞进去,求相熟的内侍尽可能让皇帝早些看到它,然后跪在宫门外枯等,这是近臣请罪的常规做法。

张释虞的妹妹不肯落后,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不等开口,直直地趴下。

楼础不明所以,渐渐地,七分醉意做主,他也笑起来,没有来由,没有目的,只是非得笑出声才觉得舒服。

有几人昨晚曾在归园一块给张释端送行,当时喝得烂醉如泥,这时却没有半点醉意,好像昨天一擦黑就上床睡觉似的,态度与宴席上迥异,彼此谈笑风生,唯独对楼础不理不睬。

老仆又要唠叨,楼础急忙动身。

“微臣……”楼ä础见皇帝没再反对,继续说下去,“微臣必须见到大将军所上的奏章,弄清大将军交印的原因,才能ม有所建议。”

楼础原本跟在后面,一时没停下,跑过了头,急忙调头回来,说道“子不议父,对大将军的上书,我不敢乱说。”

“长公主的推荐不能解释这一切?”

“皇帝不至于将所有掌兵重臣一网打尽吧,以后谁带兵打仗呢?”

沈耽与马维很像,高门之子,年纪相仿,为人豪爽,喜欢结交各类朋友,愿意的话,总能与初相识者“一见如故”,但也有明显区别ี,沈耽更随和些,让人感觉不到家世的影响,马维则总是有意无间地强调“帝胄”的身份。

沈耽点头,“的确不到,但我有预感,皇帝要做大事,不成,立即天下大乱ກ,成了,晚一些天下大乱ກ。请十七公子记得我今天这些话,等你觉得时机已๐到的时候,可以找我。”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们楼家为ฦ天成朝立下大功,跟皇帝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参与刺๐驾?陛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收押就一块收押,不能只放我一个人——皇甫阶呢?”

楼硬站立不稳,直接坐在床上,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我……我没事了?”

长公主也笑了,“你一开口就给人家按上‘不忠’的帽子,莫说一介布衣,就是当朝宰相,也不敢多说一句。”

皇帝盯着楼础,缓缓道“现在我心情正好,你想说些什么?”

“我还看到,官府大肆征用民夫,村镇里难得见到เ青壮男子,只剩老弱妇孺,任凭差吏横行。而那些民夫,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谁征用,转了一圈,很可能是在给地方豪吏修房建园。”

“船上装载的不只是粮食、器械,还有金银、丝绢、乐่器和女人。”

不是所有人都想逃离东都,“不能走,咱们走了,置大将军于何地?岂不是更令陛下对楼家生疑?”

楼硕也不是真心请弟弟出主ว意,嗯了一声,回到人群中间,继续道“是走是留,大家各抒己见,刚才轮到เ谁了?”

“当然,这不是大问题。”马维无意争论洪道恢的本事高低,轻叹一声,“础弟打定主ว意了?”

“黑毛犬的头发?”马维露出厌恶之ใ意。

这里是寺庙后院,全是禅房、客房,但是见不到僧人,颇显空旷。

周律认得这就是去过自己家里的仆人,马上笑道“现在也算入夜之前啊,端世子的命令,我是完全执行,没有半点打折。”

“唉,没意思没意思,跟你我没什么可谈的。”周律转身要走。

“啊?”周律找人准备不少答案,唯独没料到会有这一问,“那个……你家主人呢?我不和你聊。”

楼硬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小问题,父亲真想保举你的话,再大的罪名也不在话下,大不了改你的出身,认别人当生母就是。走,咱们兄弟二人好好喝一通,不醉不休。”

“大家一定得将三爷侍候好,光喝酒不行,得找几个粉头。”

“父亲也希望我能在中军将军这里学些真本事。”

“如此说来,我还有长肉的机会。”

“楼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律不待邀请,迈步进院入屋,命两名仆人摆好酒菜,他先坐下,伸手道“楼公子,别ี站着啊,来,咱们先喝三杯。”

到เ了住房,闻人学究却无睡意,坚持要到湖边待会,杂役指明路径,临走时提醒道“太子殿下今晚也住在这里,两位可以去前面的亭子里坐会儿,切不可乱走,冲撞到巡ำ夜侍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终于能够起身时,闻人学究已是脚๐步踉跄,楼础急忙背起书箱,从人群中间跑过去搀扶。

“当然,‘用民以时’更加老生常谈,没什么过分的吧?”

次日一早,马维派人过来相请,特意提醒楼ä础将文章一同带来。

楼家老三也有个怪名字——楼硬,是大将军的嫡长子,身躯肥硕,与父亲不相上下,最爱寻欢作乐,总是想方แ设法逃避议事。

大将军楼温等人已经选定将领,又谈些琐事,议事结束,幕僚们告退,在楼家两子的陪同下去往前厅饮乐,大将军有时参加,有时候不参加,无论怎样,他都要留下来,先向自家儿孙说几句。

大将军轻咳一声,以前所未有的轻柔声音说:天子天子驾崩,大成举国同悲。

众多姬妾在庭院中ณ排列整齐,徐宝心独自站在队列ต前方右手边,这里是她的位置,与众不同,但是毫无意义,她仍然是一名亡国公主,无依无靠,无权无຀势。

邵君倩与宦者称是,要上前搬走尸体,皇帝却摆手阻止,低头看向那张已๐然凝固的脸孔,“他从小留แ在我身边,名为兄弟,实为父子,我待他如同己出,以为能够慢慢感化王叔,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皇甫阶小心翼翼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广陵王父子谋逆……”

“谋逆的是广陵王,释端并不知情。”

皇甫阶马上改口,“本朝有连坐之ใ法,父既谋逆,子当株连,自然不能因人废置。端世子的遭遇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他本人,唯怨广陵王狼子野心,害己、害人、害子,万死难赎其罪。”

皇帝长叹一声,情绪稍缓,挥手命宦者抬走尸体。

“天下人当以朕为残暴?为无情?为大公无私?”

皇甫阶刚要回答,皇帝ຓ的目光却已转向楼础,皇甫阶急忙识趣地闭口,后退两步旁观。

“陛下是问当今天下人,还是后世天下人?”楼础道。

皇帝ຓ大笑,悲痛之情一扫无余,“当今如何?后世如何?”

“当今天下人尚不敢谈论县宰,何敢横议陛下所为?后世天下人……唯以治国论贤愚,不以一时评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