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卒没有恼怒，反而赔笑道“比不了老爷们，我就会认上面的印章，没有错，两ä位请，正好还剩下一间房。”
盘缠果然不足，最后几天，两人只得凭御史台的公函住进官驿。
有周律在，这顿酒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所以楼础也不替他说话。
既然来了，总不能说走就走，楼ä础拱手道“客顺ิ主便。”
郭时风等的就是这个，起身道“来了，果然守时。”
“郭兄今晚怎么有空？”楼础合上院门，猜测客人不会马上就走，“请进屋一叙，抱歉，我这里没有好酒好茶。”
“那是大将军没真的发怒……”
看到小主人一身伤地回来，老仆大惊，急忙搀扶进屋，端来清水擦拭。
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弄错了，从大门里出来的几个ฐ人当中并没有皇帝。
无人胡乱说话，只有坐骑偶尔嘶鸣。
“悦服侯那个马侯爷。”
老仆又吓一跳，急忙道“十七公子不在家，出、出门会友去了。”
楼ä础又一次哑口无言。
闻人学究点头，又一杯酒下肚，楼础再斟，只倒出一点，发现壶中ณ已空。
“马侯爷不错，但是……算了，我一个下人，哪有资格对主人的朋友说三道四？”
周律往外走，楼础也不送客，反而是家中老仆送到大门口，回来之后说“公子，不是我多嘴，这位周公子有钱有势，学堂里谁不愿意结交？公子也老大不小了，该给自己谋个出路……”
楼础笑而不语，马维追问再三，他才道“我给周律起个ฐ绰号，大家觉得有趣，就将‘楼ä争之’给忘了。”
“六年了吧。”
没人搭理他，周律也不需要回应，继续唠叨自己的倒霉事。
这天上午由闻人学究讲授名实之学，他的课向来枯燥无趣，学生们多是被迫来听，唯一感兴趣的事情是猜测学究的姓氏，都觉得“闻人”这个复姓故弄玄虚，学究讲授“名实”，自己的姓却是“名不副实”。
“这样吧，今晚我去府上拜访，楼公子在，就是可以见面，不在，就等以后再说。”
段思永考虑得很周全，楼础无法拒绝，说道“有劳。”
周围的谈论仍未平息，皇帝ຓ身边的侍卫多来自勋贵之ใ家，如今都被收监关押，福祸难料，他们的兄弟、子侄却丝毫不受影响，关心的仍是姿色排名以及如何美法，恨不得将平生所学的文采都用在这上面，然后转头就厉声制止别人谈论自家女眷。
寺里传出消息，皇太后要留贵妇一同吃斋饭，外面的人可以稍事休息，仆人动不得，只能原地放松一下，随行的子弟呼朋唤友，能走得远一些。
楼础没想离开，却有人来找他。
东宫舍人梁升之从人群中ณ挤过来，笑道“远远看着就是你，楼……础，楼十七，对吧？”
“正是在下，梁舍人还记得我。”
“只要是一块喝过酒的人，没有我不记得的。走，再去喝几杯。”
“我走不开。”楼ä础不觉得自己与梁升之熟ງ到可以喝酒的地步。
“放心吧，没有一两个时辰，里面的人出不来，光是一拨拨地给老太后上寿，就得小半天。”梁升之ใ凑近些，小声道“楼家男儿就你来了，别ี扫大家的兴致。”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今天我就叨扰梁舍人几杯酒。”
“哈哈，这才对嘛。”梁升之拉着楼础往外走。
楼础向仆人交待一句，跟着梁升之进入一条小巷๕，随口问道“悦服侯今天没来？”
“过气的前朝帝胄，家中没有命妇，自然不用来。”
小巷๕里搭建一座临时的棚子，内设一条长桌，上面摆着壶、杯，酒是刚热好的，菜是一些时鲜果蔬，十多人围桌而立，边喝边谈，甚是欢洽。
梁升之显然是这场酒席的主人，一露面就得到所有人的欢迎。
楼础扫了一眼，没见到广陵王世子张释端。
话题还是离不开美人，“欢颜郡主”四个ฐ字接连飘进楼础的耳朵，想躲也躲不开。
美人终究可见不可得，说得腻了，话题又转到刺驾上，梁升之对此极感兴趣，很快成为主导者，他在东宫任职，说的话颇为可信，大声道“此事绝不简单，幕后必有主使，很可能会牵连到朝中重臣。”
“刺客还没招吗？这都多少天了。”一人问道。
“刺๐客招不招无所谓，总有别的办法查出真相。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经过此事，还看不出谁是忠臣、谁是奸臣吗？”
楼础一下子明白过来，梁升之请他过来，其实不安好心，是要他代表楼家接受斥责，于是装糊涂，只管低头饮酒。
“我家是忠臣。”立刻有人接话，“我哥哥快要被放出来了。”
梁升之冷笑，“放不放人得由陛下宣旨ຈ，外人能知道什么？不过我倒是可以向你透露一句文忠武奸，绝不会错。”
“谁说武将就一定是奸臣？”有人涨红脸辩解，“天成江山是谁打下来的？”
“打江山的是武将，守江山的却是文臣。而且也不是所有武将都有问题，我说的是这一次，某一家，你就别往自家揽了。”
那人脸更红，旁边的人悄悄耳语两句，他恍然大悟，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楼础。
梁升之意气风发，举杯道“诸位等着看吧，环宇清朗指日可待，本朝将更加倚重文臣治国，奖罚分明，唯贤是举。那些依靠军功获得勋位的人家，最好早些看清形势，该交权的交权，该放手的放手，回家贻养天年，仍不失忠臣之名。”
有人讪讪，有人欢呼，楼础全当没听见，酒喝够了，向梁升之拱手告辞，转身就走。
梁升之却不肯放过，追上来道“楼ä公子别ี多心，大将军忠君为国，天下皆知，绝不是奸臣。”
楼础止步笑道“当然，若非得到陛下信任，大将军怎会奉诏入宫宿卫？”
“哈哈，就是这个意思。”梁升之ใ拍拍楼础的肩膀，收起笑容，“天道循环，报应有定，楼家应该比别家更明白这个道理。对了，家祖奉旨再度出仕，他老人家原想安度晚年，可陛下不同意，说是老臣可靠，别人比不了。家祖只得勉为ฦ其难，担任侍中，兼掌尚书省。”
“恭喜，令祖再掌相印，梁舍人今后必能飞黄腾达。”
“我不靠祖荫。”梁升之冷冷地说，“请楼公子转告楼家，知足常乐，别等机会失去的时候悔之莫及。”
“人微言轻，我的话在楼家没人会听。”楼ä础微笑道。
梁升之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像楼ä公子这样的人才，从前不得重用，今后没准是楼ä家的顶梁之人。”
楼础回到原处，琢磨一会，觉得梁升之必有未尽之言，大将军的处境很可能比他预料得更加危险，刺客还没供出楼础等人的名字，皇帝就已经怀疑楼家。
梁升之说得没错，直到เ下午，寺中的贵妇才陆续出来，又引发一阵骚动，人群渐渐散去，留出的空地越来越多。
兰夫人大功告成，派一名侍女出来，命管事人带奴仆回府，特意交待楼础就在家中待命，不要随意走动。
楼ä础称是，扭头就违反命令，跑去找马维。
马维看上去还很镇定，笑脸相迎，安排酒菜，嘘เ寒问暖，一如往常，可是等仆人全都退下，只剩两ä人时，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郭时风。”马维道。
“他让洪道恢提前动手？”
“郭时风比较着急，跑去拉拢皇甫阶，从他那ว里打听到消息，让洪道恢前去行刺。唉，果如础弟所料，洪道恢一时疏忽，杀错了人。”
楼础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皇甫阶居然会被说服？”
“郭时风辩才了得，有这个本事，他看出皇甫阶忍受不了皇帝的耍弄，其父皇甫开在冀州又接连败给贺荣部，地位已然不稳……”
“他人呢？”
“失踪了，不知躲到เ哪，一直没再出现。”
“洪道恢……”
“对他可以放心，洪道恢早ຉ有准备，知道自己必然落网，不会供出其他人的名字。”
“那郭时风跑什么？”
“他还是胆怯，我从前看错他了。”马维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别无它法，只能ม放弃计划，先静观其变，若有意外，我与础弟一块逃亡，绝不独自偷生。”
“不能放弃，皇帝必须死。”
马维大吃一惊，“础弟你……”
“皇帝不死，楼家会亡，马家会亡，天下不知还有多少人家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