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什么เ，好的学不来，尽学这些二流子。”大姐听见不乐意了，大声呵斥ม着。
大姐正在给童明亮刷็鞋，是一双黑面白边的懒โ汉鞋。鞋洗净了，又撕了一张卫生纸贴在白边上，这样等干透之ใ后就会显得更白，还可以再涂上白粉笔。凉衣绳上是一溜刚洗过的衣服，又有大姐的两ä件小衣服。童明亮曾经好奇地问大姐，这么小的衣服，谁才能穿得上啊。大姐说那ว叫“衬领”，只有领ๆ子，没有袖子，下摆刚到เ胸部ຖ。既经济实惠，露出的衣领又把人衬托得格外精神，是年轻姑娘们最时髦的装束，非常流行。但也有人说这就是“反动”服装，因为ฦ它公然把“领袖”割裂ฐ开来。还有马甲â，更是明目张胆不要“领袖”。
童明亮母亲多次规劝哥仨，年纪不小了，该考虑正事了，老是乱哄哄的不成体统。老大嘴里吐出一个烟圈，一直冲向屋顶，双手一摊说，都是些穷朋友，总不能撵出去吧。是啊，又能把谁拒之门外呢？你瞧，还英雄识英雄，惺惺惜惺惺呢。
那时只有大娘在厂子里上班，给人卖苦力拉平车挣钱，完全是男人的活，好在大娘身体非常的结实，又特别能吃苦。印象中大娘脚上只穿过一双鞋，一双破旧的趿拉板，走起路来很是有劲。当然仅靠大娘一个人养活一个病人和五个孩子是远远不够的，三个儿子个个饭量惊人，这时，童明亮父亲的关照解决了很大的问题。好几回都听到大人们商量，要去哪里买些麦子，但最终也没有买回来。粮食本来就难弄，搞不好再被人家抓一个ฐ投机倒把，就更得不偿失了，只好作罢。直到多年以后，大堂兄还在说，没有二叔，就没有他们全家。大爷究竟是因为ฦ什么事情摊上这些麻烦的，父亲心里也清楚的很。
也许正是因为商品短缺吧，商店的售货员成了令人羡慕的职业，顾客对售货员的态度要好才行。在西马路一个卖文具的柜台，前些年童明亮曾观察过惊奇的一幕。那时好多场合下的对话都要用毛主席的语录或者最时髦的口号开头，以体现对伟大领ๆ袖的无限忠诚。
此外，还有油票，每人每月一两半食用油，后来又增加到二两ä。还有“券”，能ม用来买碱面、肥皂等等。居委会负责订购牛奶，但很难订到，从不增加名额，必须ี要等到有人退出去才有机会订到，每天拿了奶票和空奶瓶去换回新的牛奶。订了牛奶，就有了凭证多买白糖的机会。生牛奶必须熬透了才能喝，在微火上一直熬啊熬，直到没有了沫子，一股奶香四处弥漫。猪肉分几个ฐ等级，最好的九毛六分钱就可以买到。一般家庭都选肥肉，肥肉可以炼油，用以增加家里的油量。但童明亮只爱吃瘦肉，买肉也只买瘦肉，每次都会遭来排队的大娘大婶的一致反对甚至是声讨，这孩子不会买肉，这么好的肉票就让他白白糟蹋了。
奶奶每天很早就睡了，嘱咐孙女把狼门插好。俩人坐在煤油灯下，这么เ早就睡觉，哪能睡得着啊。狼门就是院门，因为主要用途是防狼，所以叫狼门。现在恐怕很难见到狼了吧，但是黄鼬子还经常在夜里到村里来偷吃鸡。盛槐叔讲了狼的故事，说狼阴险狠毒，专咬喉咙，一招致命。前些年村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路上走着，被人从背后用双手搭在肩上，以为是自己的姐姐，因为他们就经常这样玩。快到家时老远看见姐姐就站在门口，诧异之间回头看时，却是一只饿狼张着大嘴咬了过来。等人们闻讯赶来时，狼已经跑了，小孩被咬断了喉咙死了。
其实这个院子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了，去年父亲回来把它卖给了隔壁邻居，连正房带西房和院子，总共两千多块，条件是奶奶可以继续居住直到百年之ใ后。父亲说就奶奶一个人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用处，而且每年的维护、修缮这些事情费事又劳神，早ຉ点卖了拉倒。
老家的灶台很特别，锅老大，比自行车的轮胎都大出一圈，固定在炉子上，一边是一个ฐ风箱，一边的烟道连着大大的土炕，冬天还能取暖。暖炕很实用，但总觉得这种大锅太不方便了，炒菜、热饭、烧水只能用同一口大锅，难怪做不出像来望家那样可口的饭。盛槐叔好像也认可，说祖祖辈辈几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还说村里的年轻人也开始用小锅小灶了。盛槐叔提起了父亲，“你爹一回来总是灰拾翻，我的什么东西都放不住，还得藏起来”，几个人听了哈哈笑了。盛槐ຈ叔家的院子真大，前院就有两ä个篮球场大，还有后院，都快赶上学校的操场了，到处都是地基的痕迹，满地荒草，只有一小片菜地，看来过去这里都是房子。
盛槐叔的两个外孙，七、八岁的样子，头顶ะ一撇头，下面却是光光的，标准的“锅盖头”形象，像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整天跑来跑去，聚在一起鼓鼓捣捣，嘴里时不时地念叨一句“日你外爹爹的黄盛槐ຈ”。盛槐叔听了，呵呵地笑着，真是灰切切的。盛槐的爹还活着，已经八十几岁了，每天除了晒太阳就是各处溜达，很少见他吃饭。在家听父亲说过，他爹一辈子练就了一身的绝活，赶上谁家婚丧嫁娶ດ请客的时候，能一顿吃几天的饭，省得回来“糟蹋”自己的粮食，吃自己的要省，吃别人的要狠。看来又是刚吃过“事业饭”，不饿。
抗日战争的时候，村子里有没有八路呢？盛槐叔说村里没有，县上才有，也有游击队，鬼子一来，他们就进山了。晚上，站在城墙上巡逻的鬼子兵，常常被远处的步枪打中，后来就只能猫在垛子后头站岗了。
盛槐叔喜欢抽自己的旱烟锅，烟袋别在腰上，烟锅总在手里拿着。掏出烟丝装进烟锅里摁瓷，拿出火柴点着了，抽上一口，盘腿上炕坐好，白白的烟雾从鼻子里慢慢地喷出来，挂在已经开始白的胡须上。老家的人把火柴叫做“缺灯子”，老鼠叫做“孤子”，太阳叫做“阳坡”，饺子叫做“扁食”，让人感觉很特别ี。那股浓浓的烟草气味更有味道，这种烟叶叫小蓝花，农村很多人都抽这个，其实在城市里也有。
这里天亮得特别早，每天还没起床的时候，就能听见外头大群的小鸟叽叽喳喳叫个ฐ不停，好一会才飞走，睡懒觉是不可能了。大姐说早上大批的麻雀飞来吃树上的虫子，在老家叫“串树林”。老师说过麻雀是害鸟，前些年消灭“四害”就有它，除了用枪打、用药杀之ใ外，树下、房上、山上到处都是敲锣打鼓的人，麻雀不停地飞翔无处下落直到累死，各地都收集了一大堆的死麻雀。吃虫子的鸟也能叫害鸟吗？真搞不懂ฦ。突然又想起了两ä句谚语，早起的鸟儿有饭吃，是劝人们不睡懒觉的。可又说早起的虫子被鸟吃，真不知道哪个才对。
今天下午，还去一个远房亲戚家串门。这家大门上还贴着门神，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า的“飞鸽”自行车，车身上缠着花花绿绿的塑料带子，辐丝上还有几个ฐ毛茸茸的彩球。桌子上有一个电唱机，真是太少见了。用手把摇把摇上几圈，唱盘就转了起来，再把唱针轻轻地放上去，就传出了很好听的歌。是一个女声的，声音很细，听起来非常柔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太长见识了，都说农村人是山汉，童明亮突然感觉自己้才是山汉呢。大姐在回家的路上说，刚ธ才唱歌的是周璇，她的歌属于“四旧”，麻痹人民斗志，是靡靡之音，已经不让唱了。大姐懂得真多。
今天趁奶奶不在，上房打枣吃。枣还没有熟ງ透，绿悠悠的。每次把石头扔上去，也打不下几颗来。听见奶奶的大嗓门，俩人赶紧猫在房上，想不到奶奶一双小脚๐，竟然蹬着梯子上来了，对他们好一顿批评。原来奶奶的意思是还不到吃枣的季节，现在打了纯粹是浪ฐ费，而且打枣要用棍子，不能飞来飞去的用石头，还容易伤人。
中午天气很热，但老家很难吃到冰糕。跟大力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卖冰糕的老大娘推车经过，他总要买一根，让童明亮先咬第一口，然后才慢慢品尝。冰糕有三分钱的，但冰茬太多，五分钱的才好吃。
下午跟盛槐叔上山，到处可见一人高的高粱玉米，无边无际望不到头，很快就要收获了，地里见不到几个人。这才意识到，农村真是一个ฐ大有作为ฦ的广阔天地。在半山坡一个向阳的地方，有几座不大的坟堆，周围长着庄稼和杂草，盛槐叔说这就是童家的祖坟，风水还不错，原来还有墓碑，后来丢了。“大寨田”很快就要修到这里了，赶快得考虑迁坟了。跟大姐过去磕了三个头，心里感觉怪怪的。
这两天跟两个外孙到เ处疯跑，见闻不少。还有一个傻子总在狼门口站着，手里拿一个红色的小刀子，才不想跟他玩。村子里有一个大院子，解放前住过一个大官，现在改成医院了。院子很大，楼ä上楼下，几进几出，才走几步就迷路了，到处挂着纱布、床单之类的东西，在一堵老旧ງ的墙上还依稀可见“做事最怕没恒心一日勤劳半日懒惰不能成事”之类的字迹。城里的造反派要砸烂这个院子，说是封资修的黑货，地主阶级的老巢，医院的人解释说这里是战备医院，早就不是反动官僚的大院了，他们这才罢手。又去砸大官家的祖坟，祖坟太结实没有砸开。最后去了邻村的一个寺庙，把里面的雕像、石碑砸了个精光。到เ处都在讲战备，看来真的是要打仗了。
老家的人说话嗓门都大，家里有客人来，老远就能听到เ。今天婶子来看姐弟二人，大姐给她倒了一杯白糖水，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聊了好一阵子。听婶子说盛槐ຈ叔过去也当过干部，村里的什么书记，后来犯了什么错误了。郁๗闷，又是错误，这年头咋这么多的错误，连农村也不例外。
童明亮问婶子，村里有没有地主ว富农，现在你们还斗不斗ç地主。婶子笑着说土改的时候定了两户地主，搞运动的时候也斗过。
地主是不是很坏，刘文彩的小老婆不吃鸭肉专吃鸭蹼，泥塑收租院的地主用水牢关押贫下中农，狗腿子小斗出大斗进剥削劳动人民。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里的地主是不是也这样？
婶子又一次笑了：“你们不懂得，咱村里不一样。”看起来这里的地主并没有那么富裕，势力也没有那么大。可能地方แ不同，情况也就不同吧，但总觉得不够过瘾。还听见婶子跟大姐说盛槐叔还炼过钢，他不是没有在城里上过班吗？
这几天整天忙着跟两个外孙到处跑，钻进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看不到一个ฐ人，大声喊叫也没人答应，好久都出不来，当时很害怕。还有高粱地，红红的一大片。他们说，这里地势较高，不能种小麦，产量太低。
同学们经常夸耀自己的老家如何的好玩，有什么样的特产，童明亮也知道了附近的山上有个铁矿，矿石用火车拉到城里的钢厂去炼钢๐。还有一种特别的黏土，能烧制成写毛笔字用的砚台。今天到เ村子边上去玩，看到เ好大的一个土堆，没有种庄稼，他们说下面埋了好多死人，所以没人愿意管那块地。死人不都在山上埋吗，为什么要在这么靠近村子的地方，这就不知道了，回来问盛槐叔，他也不愿意多说。到了晚上，想想后怕，以后再不去那里玩了。
今天随大姐到公社去，在市场上买了些篦子、荞麦皮这样的东西，准备带回家里用。公社ุ市场的墙上也有不少的标语，“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把每一粒粮食、每一颗鸡蛋、每一滴牛奶都卖给国家”，“自由市场是资本主ว义复辟的温床”。
路上问大姐，咱们买这些东西怎么不见有人管呢？大姐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没人来检查吧。从市场回来，大姐把所有的床单、被单和衣服都洗了一遍，凉在院子里，长长的一溜。还上炕把墙上、顶棚上烂掉的地方重新粘上新า报纸。一起去井边抬水，才知道农村的井是这样子的，一个摇把上缠着长长的井绳，从井口往下看，好深好深的地方才见到เ水。井底有没有青蛙呢？大姐指着井台考他一个成语，他半天说不出来，大姐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回老家半个多月了，就快要回家了。这个假期很充实，体验了农村生活，还练习了写日记。特别是整天在外头玩，相当于长跑锻炼身体，饭量明显大了，晚上睡得很香。“串树林”都过去了，还醒不了，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连续上学的时候，每天写字把指头都磨出了茧子，指尖都有点变形了。回老家几天，茧子明显下去了。
大姐开始收拾东西了。
最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童家感到了紧张。事情本来是逐步生和展的，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迹象表明跟童家有什么直接联系。
山西省新排了一出晋剧《三上桃峰》，在只有样板戏一枝独秀的时代，新排的剧目格外引人注意，在好多剧场都上演了，反响很好。经过省委同意，文化部审查，这才要去北京参加华北地区汇报演出，还准备拍成电影。一个地方剧种能ม去都北京演出，本来是一件荣耀的事情，所有的演职人员都是好一阵兴奋。但事情坏就坏在汇报演出上，随之ใ引来的却是一场塌天大祸，这完全是人们始料不及的。
19๗65年7月，《人民日报》曾刊â登一篇通讯《一匹马》，报道河北省某农村的故事，一个生产队卖了一匹病马，支书知道后赎回了病马，并支援了友队一匹好马，这是扬共产主义风格的真人真事。山西省的创作班子根据这个素材，创作了新编现代晋剧ຕ，并且加进了农业学大寨的内容，最初叫《一代新า风》，后来改名《三下桃园》，最后定名《三上桃峰》，大队支书三上桃峰送马，反映了崇高的阶级友爱精神。“桃园”和“桃峰”的地名完全是虚构的。而且，在创作过程中，创作人之一的李润南一度主张把故事放在大跃进时代，以更好地突出三面红旗，但未获多数人同意，仍然放在了农业学大寨的背景下，为的是体现时代精神。这个剧目文革前就演出了，这次是重新编排上演，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说过有什么问题。
《三上桃峰》在北京演，观众情绪饱满，掌声不断，获得了成功。文化部ຖ核心领导小组的几个人却从始到终脸色铁青，一言不，表情异样，演出一结束就不辞而别了。他们连夜召开了会议，认定《三上桃峰》有严重的政治问题，很快组织了批判文章《〈三上桃峰〉是一株大毒草》，直接表在了《人民日报》上。文章以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揭露了这个剧ຕ目是为大叛徒王光美树碑立传，为刘少奇翻案，反对毛主席亲手树立的大寨红旗，黑论皆备，五毒俱全，是文艺黑线回潮的典型，是反革命复辟的事例。究竟何出此言，就是因为ฦ王光美1964๒年曾在河北省桃园公社下乡蹲点，还总结出了一套社会主义教育的“桃园经验”，毛主ว席当时听了汇报高兴地赞扬是“阶级斗ç争，一抓就灵”。
咋看这两件事情并不相干，但中央长的路线觉悟是很高的，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王光美去的是桃园，你们戏里演的也是桃园，虽然后来改成了桃峰，但更说明你们心里有鬼，完全是欲盖弥彰，更加暴露了你们的险恶用心。而且再三宣称，责任不在下边而是在上边，要深挖幕后的黑后台，责令山西省委班子立即到北京开会。问题定性了，一场全国规模的大批判由此开始，一大批与此相关的人遭到牵连和急风暴雨般的批斗ç。
还是看不出来跟童家能挨得上边，先别急，两个重要人物的出场让这件事情把童家牵扯了进来。一个ฐ是蔺老二，童家的远房亲戚；一个是张裕，童家长子新结识不久的老师。蔺老二是知名花脸，唱念做打样样在行，本省新า推出的重点剧目当然少不了他，在剧中扮演一个苦大仇深的翻身农民，这回唱了配角。张裕ษ喜欢舞文弄墨，也是一个戏迷，剧目刚上演不久，就在《太原报》的“战地”副刊â上表了评论文章，明目张胆地为大毒草涂脂抹粉，说该剧“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是无产阶级革命文艺创作的新成就”。现在剧ຕ目被定成了大毒草，又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开始了。
丝毫不能小看文艺作品，这条战线上的阶级斗争一直就非常的敏感而尖锐，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文化大革命的起源不就是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吗？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重大胜利的情况下，《三上桃峰》的出笼绝不是偶然的，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在山西文艺界ศ的反映，要彻底追查，上至省里，直至中ณ央，追查它的黑后台，下至社会各个方面、各个ฐ层次。张裕的问题正在调查，这个ฐ一贯反动的保皇派终于露出了尾巴。现已查清，常学乾就是《三上桃峰》在山西的黑后台。常学乾本是解放军某部队的军长，在“三支两军”运动中担任了省委第一书记，取代了文革刚ธ开始就神秘死去的前第一书记。他一贯压制革命群众，抵制继续革命，终于受到了革命群众的清算。蔺老二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被人家抓住不放。
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批判ศ文章集中在了几个问题上。一，《三上桃峰》的批准者、支持者和炮制者对文化大革命不满，要为最大的走资派翻案。二，从剧情上看，一匹马就是一个大队的“半份家当”，要卖掉病马，才能买得起好马；要退钱买马，就得把化肥卖掉。这是明目张胆地对社会主义แ新农村的恶毒诋毁，我们的人民公社真的像他们说的这么เ穷吗？三、剧中的头号人物青兰，比地主阶级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为大队支书，不抓阶级斗争，不抓路线斗争，而是成天围着一匹病马转悠，看不到跟各类阶级敌人的斗争，不看“敌情”专看“马情”，是“阶级斗争熄灭论”的露骨反映。四、该剧鼓吹阶级调和，充斥着“礼让”、“中庸”的封建货色，完全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说说笑笑、蹦蹦跳跳的资产阶级一团和气。五、丝毫不提大寨精神，看不到เ学大寨的火热战斗场面，是有意对抗“农业学大寨”的伟大运动。六、该剧ຕ大写中间人物和反面人物，是恶意诋毁“三突出”的文艺创作原则，同无产阶级革命文艺唱对台戏，是同革命样板戏分庭抗礼。
童耀辉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自己罩来，想躲也很难躲开。
都怪自己老糊涂，吃饱了没事干让儿子去找什么张裕ษ，整天抄抄写写，虽没有参加什么大的活动，但好多人都知道儿子是张裕“线”上的人。张裕顽固地坚持保皇立场，整天只促生产，不抓革命，铺天盖地地散材料，早就有人把他视为眼中之ใ钉，就等机会下手。还写什么剧评，分明是在引火烧身，自投罗网，端起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蔺老二经不起没日没夜的检查、批斗，半辈子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著名演员哪见过这个ฐ，精神已经崩溃，自己已经不想活了，还要来连累童家。上星期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突然摸黑来了童家。其实两家人已经很少来往了，他的突然造访，把正准备铺床睡觉的童耀辉吓了一跳。蔺老二进门就号啕大哭，说他准备自杀，恳求老朋友今后能尽微薄之力照顾他们一家人。童耀辉虽然有所耳闻，但看着蔺老二养尊处优惯了的白胖的脸现在居然沦落成了这副惨样，眼窝深陷，头乱蓬蓬的，还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自己不想活了，还要连累别人，谁知道后面有没有盯梢的人。
童耀辉好久才镇定下来，赶紧出门看了一看，拉上窗帘ຈ，开始劝导蔺老二，无非是当年别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既然考虑家人，就更不能ม走这条绝路。既然认为自己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就应该相信组织上一定会查清真相。政府不是早有政策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但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自己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要经得起风浪，经得起考验。一句话，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家人，回去好好配合组织上的调查吧。蔺老二一直流着眼泪，两眼呆，团里已经有人扛不过自杀了，那个李润南罪名最大，负担不起“疯狂反对大寨红旗”的沉重包袱，年纪轻轻的已经死了。自己้解放前就给阎锡山唱过戏，还拍过合影，其实那个时候哪个演员没有这样做过，这事也被人揪住不放。当演员演了一辈子坏人，没承想最后真的成了坏人。
不知道这样的思想工作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后来倒是没听说这个ฐ远房亲戚自杀，童耀辉却实实在在地被吓着了。这一段时间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晚上经常被噩梦惊醒，忽地一下坐起来，头上直冒冷汗，鸡皮疙瘩层出不穷。只要有人敲门，只要听见警笛声，就以为是公家来人了，事情暴露了，一直担惊受怕。总想着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和蔺老二的这层关系，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深夜来访。戴罪之ใ人，深夜造访，一定会让人追究一个串ธ通和窝藏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也许他们会以为ฦ自己儿子还年轻，是上了张裕这个ฐ坏分子的当，会从轻落。可是这年头意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就连反革命也开始年轻化了，天知道事情最后会闹成多大。而且，会不会来一个新า帐旧帐一起算，把自己้前些年的那些事情再抖搂出来，套用一个“老子反动儿混蛋”，这可就真成了西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了。于是赶紧叮嘱儿子，立即跟张裕断绝一切往来，还放在家里的材料赶快烧掉，消除一切有关的东西。也不能跟家人说太多，只是每天紧张地注视着形势的展。剩下的事情，只好听天由命了。
大姐直到最后也没能躲过下乡，居委会的几个大娘几次三番地来家里动员。大姐在家没事可做，不能上学也上不了班，于是就决定出去闯闯。大娘们对母亲说，这次不是当农民，是当建筑工人。
喇叭里整天宣传着准备打仗，大姐参加的是大三项建设的一部分，山西到北京的京原铁路建设，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每天的工作是挖土方，从河滩挑了石头，打成小块，再用箩筐运到工地上去。河滩的石头缝里藏着许多大蝎子，好多人拣石头的时候都被蝎子蜇了，手上又红又肿。
大姐来信了，是用她练了几年的空心美术字写成的，字体非常的漂亮。厚厚的好几页纸，还附了一张照片。大姐留แ着一条乌ไ黑的大辫子，扎一条红头绳，颇有几分李铁梅的风格。怀里抱着她弹了几年的秦琴，背景是一座朦朦胧胧的大山，格外的英姿飒爽。
童明亮跟父母大声地读着大姐的来信，大姐要在广阔天地里锻炼成长，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主席。英雄儿女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京原铁路连北京，我们和毛主ว席心连心。在紧张的劳动之余，他们还搞军事演习，拿着木制的刀枪在空旷的原野上演练。“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手中ณ枪刺刀手榴弹”，嘹亮的歌声在旷野上回荡。父亲听了满意地微笑着。以前的信件二姐回信多，现在童明亮也开始写了，没什么内容可写，实在不会的字就注上拼音，装进信封，跟二姐的信一起邮寄了。
铁建工地的附近有一个陶瓷工厂，经常有残次品扔出厂外，也能翻检出好一点的东西。大姐第一次回家，拿回了一个没有壶盖的茶壶，父亲用白铁皮做了一个帽子盖上，这成了他们家的第一把茶壶，用了好多年。大姐回来不停地跟父亲叙说，她们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领导叫连长、指导员，跟部队一模一样。每天的工作量很大，人们疲惫得厉害。只是饭菜不能保证，经常是半饱，大桶里装满菜汤抬到工地上，人们早就总结出了经验，必须“溜边沉底，轻捞慢起”，否则真的就是一碗清汤。每个人平均两碗干饭，第一碗最好只盛半碗，为的是抓紧ู时间吃完之后赶快去盛第二碗。这也是一天中最紧ู张忙碌的时候，必须卯足了精神大干快上，否则就真会对不起肚子。有一个女战士，吃完饭靠在石头上就沉沉地睡着了。一个战士往她身上盖了一张旧ງ报纸，深深地鞠个躬，一副很悲痛的样子说：“安息吧，我们一定把铁路修到北京！”另一个人也佯装悲痛地说：“你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我们一定要化悲痛为ฦ力量。”还在她的脸上画了长长的胡子，描上了颜色，就像一只猫似的，还把周围所有的镜子都藏起来。女战士睡醒后，人们又故意告诉她，团部有她的信赶快去拿吧。女战士果然从团部拿回了信，回来以后非常纳闷，逢人便问，我的脸是不是很红呢，为什么人们都使劲盯住看我，还莫名其妙地笑？
童明亮随了父亲去邮电å局给大姐打长途电话，在一个柜台上办了手续，来到一个电话亭，先拨号，告诉长途台的总机我要哪里，然后开始等待。电话终于接通了，就听到父亲扯开嗓门不停的“喂喂”了好久，说了没几句，就放下电话出来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问父亲跟大姐说什么เ了，不是说好了也要让我说几句吗，父亲说人家说了你大姐不在单位，还故意客气地问我“请问您是老王吧”，你才是小王八呢。
大姐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家人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人瘦了，原先的衣服显得轻飘飘的，脖子比原来大出了好多。几天下来，父亲带着大姐来往于省城的几家医院，最终确诊为地方性的碘缺乏症，俗称大脖子病，就是由á于插队的地方缺碘造成的。如不及时治疗，容易生危险。为了治病大姐每天都要吃两大碗的海带，到เ后来咽都咽不下去了。
大姐做手术了，二姐带着童明亮匆匆赶到医院。到底是大医院，楼梯口一个带红袖箍的人拦住不让进去，现在不是探视的时间。趁着他跟别人说话的机会，二姐拉着他快地跑了进去。只见大姐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脖子里缠着厚厚的纱布，还不能说话。他问大姐痛不痛，大姐轻轻地摇一下头。等拆线之后才知道，脖子的下半部分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刀疤。后来又听说，一起下乡得病的人，不做手术也有治好了的，大姐听了后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