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看了贾佳佳一眼就叹了一口气，无比诚恳地说：“三姐，我来给你赔不是来了。碎牛说话随便、做事莽撞，你不要见怪。”说完了这几句在路上反复演练过的台词后，马碎牛就不知道下来该说啥了。给人赔不是的词儿，他的字典里就没有。他挨个看了看永红的人，最后就盯着贾佳佳呆坐着。周围的人更是奇怪，没有人知道马碎牛甘愿向女生低头的原因，狐疑中ณ猜测便暗流涌动。多数人认为，心高气傲的马碎牛能给贾佳佳赔不是，那一定是犯下了“滔天大罪”。“立新า”和“东风”就有人挤眉弄眼、假意咳嗽，“十八勇士”的人个个忐忑不安。
大部分同学都在教室里。人们以派别为核心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一个个面带傲气，丝毫也不理会其他组织的反应。
柳净瓶低下头对赵俊良耳语着，赵俊良连连点头。马碎牛后边还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留意，只是想着下一步的工作咋样开展。好不容易等到马碎牛讲演结束，赵俊良说：“马司令的演讲浅显易懂、感人肺腑。咱们都是农村娃，没必要说一大堆漂亮话——又不是读报纸。总之，跟着马司令造反、按的教导办，就一定能成功。”
“就职演说”接近尾声，马碎牛话题一转，忽然冒出一句：“我是个穷司令，没有多余的锅盔——，但我心好，有一挂好下水；我不想让大家当个抬不起头来的‘锅盔兵’，我只想让你们堂堂正正做个ฐ的红卫兵！”周围顿时就是一片暴风雨般的掌声。吴顺那边的人却转过了头，装不明白。
马碎牛跃跃欲试，急不可耐。他看到赵俊良始终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奇怪他咋那么沉的住气？但他还是信任赵俊良，他知道，赵俊良不表态，一定有一个ฐ很好的理由。但半天过去了，也不见赵俊良说一句话。马碎牛实在熬不住了，爬到赵俊良的耳边叫嚷，说他快急死了：“把你那金口也张一下，行不？”赵俊良说他：“刚进校门的时候，你不是说红卫兵都是一色的无头苍蝇、一色的乌合之众么？急啥呢。”马碎牛嘿嘿。
全班的人忽然都紧张起来。每个人都支着耳朵等待着，他们要看马碎牛怎样来问谁是“立新”的司令——虽然大家都猜到他已经知道是吴顺了，但还是希望他能演一场好戏。
怀庆说：“你好办。你把全校的瘸子，独眼、背锅、豁子都集中起来——再加上你，成立个‘天残地缺造反队’，你就可以当司令了。”
柳静瓶笑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一个人的红卫兵组织！他书包里装着的是他造反组织的大印。”
赵俊良正在看寄给他的那张“告全体同学书”。不同的是这张纸的颜色是紫色的，上面还清晰展示ิ着当初混杂在纸浆中ณ的草棍儿跌落后在纸面上形成的破洞。马碎牛一到เ，两人都激动的不得了，当下说好明天一早去学校报到。马碎牛说：“终于把机会等来了！这次，咱要在学校大闹一场！我现在就去见怀庆他们，这会儿他们肯定也收到了通知。明天咱一块走。”
一个ฐ乡间邮递员骑着个绿飞鸽在进村的路上看见了他，准确地说，是看见了他那刚刚ธ高出包谷地的人头。马碎牛也正在东张西望，两个人就对了眼。邮递员大声喊道：“牛犊子，有你一封信。”
这一切发生的是那样突然，人们只来得及用眼观看，大脑的反应丝毫也跟不上事态的发展。吉普车已经开的看不见了，会场里依然十分安静；只有它扬起的尘土仍迷惑着人们的思路。
“是阻碍和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事件！”他更加加重了语气说。直到เ这时，他才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套红的公文纸，大声念道：“根据公社造反司令部和本市驻我公社ุ‘支持和声援农村破四旧、立四新红色农民造反团’司令部共同研究决定：马跑泉村发生的阻碍红卫兵破四旧的事件是一次典型的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事件！它严重干扰了我们公社政治运动的进程，它助长了阶级敌人的反革命嚣张气焰！在这里，我宣布：将长期盘踞在药王洞的封建卫道士、蒙蔽和煽动不明真相的小道童与革命的红卫兵对抗以致造成长生意外死亡的元凶、不思悔改的现行反革命份子吴鹏揪出来！押送公社，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钢๐筋全部丢在了地上，跳下神坛的红卫兵和站在地上的红卫兵夺门而逃。一个年岁较小的女生在长生喷出第一口鲜血时腿一软坐在了地下。当长生滚木擂石般跌落在她身旁、狰狞的面目对着她看时，她吓的尖叫两声后就歇斯底里大发作。同来的红卫兵只顾夺门而去，没有人关心她，她的嚎叫让人心惊肉跳。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药王洞里静极了，每个人都听见了长生留在这个世界ศ上含糊不清的临终遗言，那是一句人们再熟悉不过的非文明用语：“日你妈。”
马碎牛嘿嘿一笑，知道瞒他不过，就充了光棍，说：“我就没发烧。叫魂也是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战场？你打谁呀？现在可没有蒋匪军了。”明明说。
是妈妈为ฦ他做的尸检。
赵俊良考上中ณ学那ว天晚上，爷爷奶奶郑重地给他讲了爸爸妈妈的往事。
吴道长看完了牌子上的内容，调侃了一句：“无神论者也设灵位？”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个ฐ好人，有资格住到这儿。”叫过长生，俩人合力把木牌抬进了供奉着张仲景塑像的窑洞，画ฑ面朝外，沿墙一靠。
红卫兵也不敢。虽然他们坚信阶级斗争是极端复杂的，阶级敌人也是十分狡猾的，但马碎牛是个初中学生，而且他确实烧的满脸通红。眼前铁一样的事实让人却步。
麦收只用了一周，碾场已经三天了。五虎上将齐聚赵俊良家，马碎牛问道：“广播上又有啥新情况？”赵俊良忧心忡忡地说：“天下真的要大乱ກ了。批判ศ‘海瑞罢官’只是个引子，甚至发动群众造反也只是个手段，真正的目标是夺权。现在北京闹的很凶，以前大专院校的学生秘密成立的红卫兵组织现在已经公开化了，而且仿效者甚众。他们把学校的党委书记、校长都打倒了，戴高帽子游街，像以前对待土豪劣绅。耐人寻味的是他们撵走工作组的动机。你猜为ฦ啥？——”赵俊良惊惧地看着马碎牛，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是因为工ื作组坚持按党中央制定的八条意见来指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夏忙期间，马碎牛每天能割三亩小麦；他用出色的劳动效率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大只是满意地看他一眼，但大队长就对他赞不绝口。这让马碎牛在农活上不再服气那ว些成年人了——至少在割麦子这一件事上他已๐不输于任何一个大人。但当麦捆一上场，马碎牛就被冷落在一边。马垛不让他干别ี的，只让他用一把竹笊篱负责去接牲口粪便。那些牲口也怪，它们能一边拉着碌碌碾场，一边肆无忌惮地把排泄物倾泄在刚刚ธ登场的小麦上。好在这些牲口在排泄前有一个迟疑和抬尾巴的前奏，往往在这时候，驱赶牲口的成年人就会高声大叫：“碎牛，倒粪！”或者干脆省略为“倒粪”两个字。而马碎牛每当听到这种呼唤时都必须快速冲刺๐到牲口身后，把手中ณ的笊篱接在牲口的肛门下。遇到赶场人疏忽，一旦牲口把粪便排在了正在碾压的麦杆上，马碎牛就不得不用手一点点地将粪便抓进笊篱里，再端到外面倒掉。
马碎牛说：“就没人留แ意他。”
马碎牛难以置信。问道：“昨天还好好地，今天早ຉ上咋就死了？”
马碎牛觉得赵俊良在外人面前坠了本班的威แ风，不满地说：“不至于吧？才打一仗你就怯了？真成了别人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你真是个ฐ聪明人。”
马碎牛气昂昂地说：“谁都像你那ว么没彩！我三个一点都没怕，正高兴地胡蹩呢。只是商量着一旦那怂死了，我们就上秦岭占山为王呀。”秃子羡慕地说：“还是你三个壳子硬。那你们为啥都吓的爬在玉米地里？”“啥叫吓的爬在玉米地里了？我三个是走累了，在玉米地里躺着睡觉呢，刚好打了个滚让你看见了。”秃子不信，正要调侃，忽然想到赵俊良交代他的话，忙说：“俊良让你们先躲几天，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马碎牛不以为然，说：“躲怂呢！那狗日又没死！我不害怕，是他先打的我。他是大人、我是碎娃ใ，他是领导、我是学生，走遍天下我有理！我回学校呀，看他能把我咋。”明明也说：“我也不怕，我是到เ你们班看热闹来了，跑的急了些、谁又在后边把我推了一下，我收不住脚๐，这才把他撞上了。”怀庆说：“我更不怕。根本就没看见地下有人！谁还会故意踢他一脚？再说了，我咋能想到一个堂堂的工ื作组副组长居然会躺在地下耍死狗？他还差点把我绊倒，我不寻他的事也就算了。”
以前宣布过的五个黑五类子女已经陆陆续续站起来了。
踏上讲台后，他威严地扫视全班学生，格外严肃地介绍说：“我姓董，叫董远。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看到同学们惊异的目光，他说：“蒋建国因为不满工ื作组对个ฐ别犯错误学生的处分决定已经被暂停工作了，现在正在教师会上作深刻检查。凡是批判‘海ร瑞罢官’和‘三家村札记’不积极的、凡是在清理黑五类子女的斗争中不听从工作组指示擅自做主的，都将被扫入文化大革命的垃圾堆！你们班是六中ณ最大的问题班，阻碍运动发展的盖子至今没有揭开。所以——我来了。”他讽刺๐地一笑，傲然扫了一眼坐在下面的学生，拿出一张纸说：“下面我宣布：马碎牛、赵俊良，以及以前工ื作组点名的五个黑五类子女即刻站到教室后边去！”
蒋老师收回了已经迈出去的那只脚๐，转过身来看着马碎牛，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说：“我拿不走。你的班长头衔是工ื作组方副组长亲自委任的。”
蒋老师走上讲台后看了看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学生，人人自危的表情让他痛心。他抓紧时间说：“我来通知两个事。第一件事，从今天开始，免去柳净瓶的班长职务，由马碎牛担任；免去赵俊良学习委员的职务，由á苟矫时担任；马碎牛不再兼任体育委员，由吴顺ิ接任。第二件事，下一节课临时改为‘交代会’，由本班黑五类子女依次把自己的家庭情况、父辈在旧ງ社会是如何剥ຓ削穷人的，一一交代清楚。同学们可以现场接受教育和进行批判。”说完，一刻也不想停留，转身就要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