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刻起，他在土匪窝里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只是他点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滚滚的河水不停地在脚下燃烧，燃烧！烧得他眼前黑，浑身软。
“虞兄！”王世充大声惨叫，不敢恋战，策马落荒逃去。昨夜那柄曾经给他留下噩梦般记忆的陌刀又杀过来了，他没有正面相接的勇气。
“有本事你就试试！”
在此之前二人都已经折腾了整夜和大半个白天，是以这觉睡得倒也酣畅。待得从睡梦中醒来，东方已๐经再次亮。徐徐晨风从窗口出入，带着股浓浓的柴草气息，让人恍恍惚惚觉得昨夜就住在自己้家中。
“小九哥，等我步！”背后突然听到เ了声熟悉的叫喊，猛然回头，程名振看见王二毛愣头愣脑地坐在残墙下。上沾满了漆黑的血迹，脸上却带着坦诚的笑容。
“对，对，程兵曹已经向我举荐过蒋旅率。他昨夜的作为，大伙都有目共睹！”林县令感激地看了程小九眼，连声地向众乡勇解释道。蒋百龄是蒋烨的侄儿，他来代替程小九指挥众乡勇，应该不会再引起两位捕头的猜忌。至于赏钱，那是早就答应好了，什么เ时候兑现都样。
“各队队正，整顿本队弟兄，统计伤亡！”程小九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大声补充。
“向前半步，刺！”
“我明天再送你回家！”程小九的声音慢慢远去，整个人都被黑暗吞没于夜色中ณ。“呆小九，死小九，坏小九！”小杏花喃喃地骂，无可奈何地提起灯笼，走向自己的家门。“点儿都不明白人家的心思，真是笨得像头猪样！”
刹那间，夜空中仿佛有无数道闪电当头劈落，每道都让程小九不寒而栗。最近自己้身边所生的那ว件件蹊跷无比，看上去又毫不相干的事情被闪电完全穿了起来，慢慢变成了条大毒蛇，对着人吐出血红的芯子！
“啊！”程朱氏被从睡梦中惊醒，身体晃，差点儿从胡凳上跌下来。“你回来了！”她盯着儿子，满脸欣喜。站起身，用手使劲儿撮了把满是皱纹的脸，边向屋子里走，边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做了碗酸汤，还在锅里边温着。热水也在锅里边。你先洗把脸，马上就可以喝到醒酒的汤水！”
第卷好人歌第二章莺柯五上
张大王就是巨寇张金称，那厮自从前年扯起大旗后，纵横千里，将整个河北都搅得风云变色。此人生性凶残无比，每次攻城掠地，如果对方乖乖投降便罢，他将府库搜刮空后，立刻扬长而去，也不造过多杀孽。如果对方敢组织人手抵抗，旦城破，他即纵兵放火烧杀，将整座城池化为ฦ白地方才干休。两年多来，凡跟他交手，并被他俘虏的大隋官兵无人能生还。斩示ิ众已经是慈悲，通常的下场是被开肠破肚，将心肝挖出来供张大王下酒。
刚才的事情是梦耶？真耶？抱着手指的程小九哪里还有心思去刨根究底！
唯独有最后句，程小九认为娘亲说到เ了点子上。“他的确拉不下脸来悔婚。但咱家有起色之ใ前，他也不会将杏花嫁给我！”
吃完了饭，母子二人将碗筷收拾干净。以往这个时候，是程朱氏为ฦ儿子小九规定的读书时间，她会做着针线活，在旁边笑着听那ว些自己根本不懂的章句。可今天，做母亲的却不想再让儿子继续用功。她笑着从包裹里翻出件没有打补丁的长衫，又拿出双千针百纳底的布靴，轻轻摆在儿子身边。
六月的天气，太阳出来，地面上就好像下了火。馆陶县的力棒们喝了半瓢凉水，又紧了紧系在腰间越来越显长的草绳子，三三两两地向运河边上走。
消息传到朝廷，杨广召集群臣议论对策。群臣面面相觑，齐刷็刷将目光看向了两位参掌朝政的重臣，素า有天下第第二聪明人之称的裴矩和虞世基。裴虞二位早ຉ就知道天下盗贼蜂拥而起，却直瞒着不肯让杨广看见地方上来的告急文书。此刻被同僚们盯得毛了，焦急之下，果真生出条妙计来。
呃，呃，杜疤瘌被噎ດ得只打咯。想想自己้可能吃了块人肉，脸色立刻๑开始绿，“姓张的，你，你不是人，连老伙计都坑。呃，呃，我白跟你混了半辈子”
“狗肉！”张金称幸灾乐祸地耸肩。“喝口酒，往下顺ิ顺，不是人肉。最近没抓到官府的爪牙，人肉早ຉ断供了！”
听到对方如此解释，杜疤瘌多少好受了些。喝了几口酒，然后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你，你莫非怀疑”
“这巨鹿泽呢，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แ。可是官兵也很难攻进来。所以有人就总想跟我换换位置！”张金称也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动静耳语，“他们这些日子串联，煽๓动，想借着老八和姓程的比武这机会浑水摸鱼。我就干脆让水更浑些。你放心，姓程的绝不会输给老八。即便他不小心输了，老八也甭想沾鹃子半根手指头！”
“你，你这老杀材！”杜疤瘌又惊又囍，狠狠捶了张金称拳。“我说你这些日子怎么由着老八胡作呢，原来就等着这天。说吧，我怎么帮你！”
“该干什么เ干什么，别让人看出来！”张金称冷笑着点头。“咱们这是个死水塘，你那女婿是头黑鱼。让他去搅，把咱们这边的搅翻了个儿，那些藏在水底下的也就露出来了。到时候，咱们老哥几个伸手”他做了个ฐ收网的动作，“甭管他是泥鳅还是蛤蟆，锅全端！”
第卷好人歌第四章红尘三下
当日，老哥俩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醉熏熏散席。玉面罗刹้杜鹃在父亲的驻地等到半夜，本以为杜疤瘌能仗着老脸从张金称那边求得些许帮助，最后却只等到了只不省人事的醉猫，不由á气得暗自垂泪。对着老父麻木的面孔哭了小半个时辰，扯了张毯子给对方盖好，叹了口气，径自去了。
得不到后援支持，又不愿意嫁给八当家刘ถ肇安，她只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程名振的武艺上了。因此第二天大早ຉ起来，连营中ณ日常事务也不处理，径直打马赶赴湖畔小屋。
离着湖畔还很远，便听见阵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声。杜鹃心里纳闷，用马鞭拦住个ฐ匆匆赶路的小喽啰，低声问道：“谁在那边喧哗，拿咱们锦字营当集市么？是不是“豹”字营那边有人过来捣乱，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七，七当家！”那喽啰被问得愣，抬起头，才现问话的是顶头上司，结结巴๒巴๒地回答道：“小，小的也不太，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程爷在那边练枪。弟兄们没见过那么好的枪法，所以，所以都赶去开眼！”
听人夸程名振枪法好，杜鹃比被人直接拍马屁还要开心。顾ุ不上女人家的矜持，笑了笑，低声叮嘱，“头前给我带路，别惊动其他人。让我也顺便开开眼！”
“好，好咧！”见七当家非但不怪自己胡闹，反而肯于大伙块开心，小喽啰脸上登时绽满了献媚的笑容。撒开双腿溜小跑，很快就把杜鹃带到了芦苇丛中ณ的块新开出来的空地上。
时令已是中秋，湖水只剩ທ下往日的三分之二多。湖畔上，有大量的芦苇等待收割。摇摇曳曳，风景甚为可人。但杜鹃没心思看风景，到湖畔ึ，她的目光便被人群中那个ฐ矫健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很久很久难以移开。
经历了两个ฐ多月静养，程名振身上的外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长时间不为生活而奔忙，导致他的脸色愈白净。再配上莲嫂巧手缝制的葛裤麻靴，软靠胡袖，整个人看上去犹如玉树临ภ风。而手中长枪上那大团红缨就像春天的山花般，辣地牵扯着人的视线。
“好，程爷好功夫！”喽啰们平时很少有热闹看，不断扯着嗓子为程名振喝彩。在他们眼里，对方手中的长枪简直使得出神入化。什么เ迎门探，什么金鸡三点头，什么梅花七蕊，传说中的绝世枪术几乎都被程名振个不落的使了出来。耍到เ兴头处，少年人的身影几乎ๆ和抢影融为体，只见得团团白雪包着朵朵红梅，要多花哨有多花哨，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同样的团枪花，看在杜鹃眼里却别有滋味。有道是行家伸手，便知有没有。她师父郝老刀虽然不是艺出名门，但论起跟人交手的经验和对武学见识，整个ฐ巨鹿泽却无人能及。杜鹃曾经清楚地听师父讲过，真正的将门之后必然用槊，使刀的和使斧子的十有是野路子，至于白蜡杆子缨枪，那玩意只是走江湖卖艺才用。真正在战场上，没有个将领会拿缨枪跟人拼命。
其中ณ道理很简单，正所谓穷文富武，丈八长槊ຂ制造不易，造价奇高，小户人家根本用不起。而练武之ใ人消耗的饭量肉食都是远超常人，请师父的开销更不是普通人家所能ม承受。所以买不起槊的人家，基本上也没实力请到什么เ名师。久ื而久ื之，几百年传承展下来，看个武艺是否高超，看看兵器也就估计个差ๆ不多了。
而现在，程名振手里拿的正是杆卖艺人常用白蜡杆花枪。虽然抖得枪缨乱颤，但枪技中的稳准疾狠四个要素却个不沾。拿出来糊弄糊弄小喽啰们还凑合，真的与八当家刘肇安交手，恐怕三个回合都过不了，就得被人放翻在地上。
没料到自己直当做宝般的男ç人居然是个外强中干的大草包，杜鹃的眼泪禁不住又在眶中打转。但当众拆穿程名振的骗局，无异于自己抽自己耳光。她鼓不起那个勇气，只好偷偷地拨转马头，慢慢向营地外边走。
莲嫂也直在人群外看热闹，女人家心细，现杜鹃刚来了片刻๑就转身离开，觉得有几分不妙，赶紧悄悄地追了过来。“七当家，你怎么不多看会儿。程兄弟身子骨恢复得不错，估计再有个ฐ月，便可以像从前样结实了！”
“那有什么用？”杜鹃唯恐被莲嫂看出自己้刚刚哭过，头也不回地答应。“他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没半年时间怎可能ม完全养好。姓刘的又素来不知道容让,旦伤了他，叫我，叫我”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连连摇头。所有希望都几乎幻灭了，程名振根本不可能ม是刘肇安的对手。整个巨鹿泽的人都知道二人的赌注是什么，到时候让自己้个ฐ女孩子家如何下得了台？
“七当家认为程兄弟定会输？”莲嫂楞了下，低声惊呼。她不懂武艺，但从杜鹃的表现上却猜了个ฐ不离十。“程兄弟的枪法那ว么，那ว么好看。刘当家可，可是从来使不出如此好看的花枪！”
杜鹃抽了抽鼻子，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沙场相博，讲究的是招式实用有效，好看起不到任何作用。想到เ自己้就要不得不嫁给刘肇安，她就觉得头上的天几乎都塌了下来。那个ฐ人是标准的登徒浪ฐ子，这两年泽中的女人不知道被他骗了多少。哪个不是到手后几天就扔，对谁曾经有始有终过？
“那，那ว怎么办？”知道了事实真相，莲嫂也下子傻了眼。本来，随着程名振的身体康复，她对少年人的信心越来越浓，没想到盆冷水当头浇下时，竟是如此的干脆利落。“他，他怎能这样不知道轻重？他，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不管怎样，反正我不会让姓刘的顺了心！”杜鹃咬着牙抹了抹眼睛，恨恨地说道。如果嫁给姓刘的，还不如战死杀场。反正程名振从开始就没把自己当回事儿，是自己厢情愿地想跟着他厮守到เ天荒地老。而他跟刘肇安比试只为了争口闲气，压根儿没把输赢放在心里头！
又回头看了眼依旧热闹着的人群，莲嫂气得两ä眼直冒烟。这个程小九，白瞎了自己这么เ多天伺候他的精力。可他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堪击么？联想到程名振近日来跟几位探视虚与委蛇的情景，莲嫂心中无端又涌起股信心，上前追了几步，低声向杜鹃说道：“他，他会不会是故意装ณ出来的。咱们这人多嘴杂，肯定有人替姓刘的探听他的虚实！程兄弟心眼子多，八成是故意向姓刘的示ิ弱！”
话音落下，杜鹃的目光登时便是亮。但很快，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摇摇头，低声道：“他出招时脚步虚浮，下盘点儿都不稳。招式可以装，步伐却是装不了的。要是底子打得好，怎么会步三晃？”
“可他分明阵斩ล了敌军大将！”莲嫂依旧不甘心，小声替程名振分辨。
“乱军之ใ中，很容易凑巧！”杜鹃叹了口气，摇着头评价。她万分希望程名振是在故意示弱，借以迷惑八当家刘肇安。但她实在无法掩饰内心的忧虑和虚弱。毕竟，她的终身就寄托在这场比试上，不像某些人，输赢都是无所谓。
“那，那”莲嫂又是阵子语塞。“那ว你自己走了吧，比武之后，立刻๑趁乱ກ离开！”心中猛然灵光闪，她设身处地的替杜鹃谋划道，“让姓刘的找不到你，他自然不能逼你成亲。况且当初比武，你又没答应谁赢就嫁给谁，他们两个ฐ是你什么เ人啊？凭什么拿你当彩头！”
正所谓句话惊醒梦中人。听莲嫂说完，杜鹃的心情陡然变得轻松，“对啊，他们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拿我当彩头！”她皱着眉，低声轻笑，却有两ä行清泪再憋不住，顺着腮边滚滚而落。
“看你，这几月哭得次数比前边两年加起来都多！”莲嫂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杜鹃擦眼睛，“难受什么？他如果心里真的有你，你不见了，他自然会到เ处找你。如果他心里真的没有你”轻轻叹了口气，她幽然道，“你就当自己做了个梦吧。人总得活着向前看，不能总沉在梦里边！”
“嗯！”杜鹃轻轻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凄凉。如果他真的是个表面光鲜ຒ的牛粪团儿，自己就当做了个梦吧。虽然，人这辈子，同样的梦可能只有次。
唯的次！
注1：南北朝和隋末是槊和陌刀称雄的时代，长枪真正成为战场主流是在北宋。所以郝老刀轻视长枪也很自然。
第卷好人歌第四章红尘四上
想好了届时走了之，杜鹃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从此之后，再不为程名振而难过。无奈决心好下，情丝难解，过了才三五日，又偷偷地派人探查起对方的情况来。
心腹们知道七当家放不下程名振，所以每次都拣好听的汇报。但杜鹃自己却心里越来越清楚，程名振非但武艺不精熟ງ，连练武之人所要求的恒心和耐心都不具备。伤疤脱落的头半个月，他直在耍长枪。渐渐的喽啰们都对枪花熟ງ悉了，喝彩声日益稀落，于是，他兴趣索ิ然地将长枪交回武库里，重新捡了把陌刀来炼。
通体为钢๐铁所制造的陌刀，分量几乎是白蜡杆子长枪的五倍。好在程名振武艺虽然稀松，力气着实不小，舞起来照样虎虎生风，硬是懵住了不少看客。大伙都听说过，当日就是他兜头刀阵斩ล了隋军主帅虞仲谋。少不得留心多看几眼。可看了三五日，有心人便又悄悄得出了结论，程公子力气奇大，招数方แ面却很不精熟ງ。头三招也许还能把别ี人逼得手忙脚乱，三招过后，基本上他就剩下挨打的资格了。
泽地的各种流言对程名振越来越不利，少年人自己却毫无察觉。炼了十几日陌刀，又失去了兴趣。从武库里选了把胡人用的钉头锤子，咋咋呼呼地玩得不亦乐乎。这回持续的时间更短，三天后就改成了开山斧ร。然后是叉，然后是槊，再然后是画戟，短短个月，几乎ๆ把知名的武器玩了个遍。好在巨鹿泽里虽然物资匮乏，各种兵器却都存着十几把。程名振挨个练过去，时班会儿倒也练不完。
不但杜鹃个人听着丧气，所有事先看好程名振的人，到了此时对他都不再报什么希望了。没有希望，当然也不再给予过多的关注。只有八当家刘ถ肇安，自从程名振身体恢复后，便天天急着敲定比武日期。结果被对方แ以各种理由拖再拖，直到拖得已经额头冒烟，程名振那ว边才懒洋洋地回了个信儿，答应比武在十天之ใ后的任何时刻都可以进行。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猜到了比试的结果，但在八当家刘肇安的坚持下，巨เ鹿泽还是把它当做件大事儿来办。张金称特地在自己的主ว营腾出了空场，林字营主将，五当家郝老刀则出钱出力在空场外搭了个大大的看台。四当家王麻子提供了当日的酒水，二当家薛颂也不甘落于人后，从自己营中ณ搬出了大批吃食，免费提供给有资格看热闹的各营头目。就连兵败后直客居于泽地中的杨公卿和王当仁两个ฐ，亦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开了个赌局，押程名振胜的比率是赔三，押八当家获胜的比率是赔。可惜很少人上他们的当，有数的几个赌棍加入，买得也是八当家这边，根本不对程名振抱任何侥幸。
比武真正开始的那天，节气已๐经是初冬。泽地里的风又湿又冷，吹得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尽管天公如此不作美，看热闹的人依旧将空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各营队正以上的头目，只要不当值的几乎都来了。个ฐ别不自觉还拖家带口，存心想把提供吃食的薛当家生生吃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