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太还没回过神，仓促地点着头“殿帅殿帅驾临”
清如惶惶地,不知为什么十拿九稳的事还会陡生变故。然而不能问,小厮说“是殿前司指挥使沈大人,ไ并丹阳侯家三爷一道送回来的。这会子人到了门上,ไ这就往园子里来了。”她看见她母亲脸上的表情从迟疑到เ不解，从惊恐到欢喜，每一丝变化都像有个大碾子在推进，她看着看着,看出了强颜欢笑下,ไ一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这话也不无道理，老太太起先急于找人，没有细想那许多，现在经扈夫人一提点，便分出个轻重来了。
老太太听了没法儿,着急上火只顾大喘气。扈夫人在一旁้替她打扇子，一面道：“母亲且定定神，这幽州城大得很,兴许四丫ฑ头打算替她娘置办些什么，一时离开了碧痕寺也是有的。”
清圆和抱弦面面相觑，向前看，雕花的车门外已经换成了金甲â的班直。清圆迟疑了下，趋身叩击车门，小心翼翼道“请问效用，这是要往哪里去”
清圆听了更觉惨然，把脸埋进抱弦的颈窝，颤声说“只是可怜了那个ฐ赶车的小厮”闭上眼，眼前就是银光闪烁的刀锋，及蜿蜒流淌出来的，赤色的血。
正则重重叹了口气，“事情闹得这样，我又不是郎中，能ม有什么法子！”
“那还能怎么样呢。”正则垂着袖子朝里屋望了一眼，想起那ว天的事，心里尚有余怒，便道，“我的话，母亲大约不爱听，我和妹妹一母同胞，没有不盼着妹妹好的，可她有时候行事确实太没忌讳了些。像这次，不是她自己寻上的么，大庭广众下戴着男ç人的东西，叫人心里怎么想？这还是沈府的私宴，不过咱们几个并淳之、沈家兄弟，要是还有外人，再宣扬出去，妹妹往后还做不做人？许不许人家？自己้自降身价叫人看低，怨得了谁？家里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大妹妹年纪比她们大些，不去说她，底下三妹妹四妹妹都比她小，哪一个出了她这样的事？叫人当鹿似的射，我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没脸……”一面说，一面气恼地拧过头去，“横竖等她好了，母亲也该好好劝劝她修身养性些，顾一顾大家子小姐的体面要紧。”
抱弦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天是热，姑娘也不能贪凉。这里风大，钻进了肌理可了不得，快进去吧，里头正玩射宝呢。”
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都很难精准形容沈润。你若说他狠戾，他看上去明明蔚然深秀，比读书人更有清气；可你要说他随和，他名噪朝野，以自己的方式屠戮了那么多官员，或许袍裾纤尘不染，但他的双手沾满鲜血，他是圣人用得最趁手的利刃。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在私底下，脸上依旧ງ得体地笑着，一举一动都合乎一个ฐ大家闺秀的标准。
从谢府到沈府相隔有一段距离，平常天气倒还使得，如今愈发闷热起来，窝在那ว小小的空间里，时候一长就憋得慌。好容易车停下来了，小厮鞭上的响铃一摇，抱弦便推门下车，再回身来接应她。
清圆点点头，迈进了门槛ນ，听抱弦瞧准了时机给绿缀上眼药，“绿缀姑娘怎么เ在外头站着呢？雨大，仔细溅湿了裙子……”
清圆隐约也有这种预ไ感，和抱弦打着伞往荟芳园去，雨点落在伞面上，又脆ะ又响打鼓似的。进了院门，见清如的丫头绿缀站在廊庑上，抱弦低声道：“二姑娘也来了，看来真被春台说着了，有贵客到。”
清圆说是，“迎了都使夫人，再往护国寺去。”
“嗳ã……”
清圆掂起一块来，见这饼子做得精美，上头有喜鹊登枝的纹样，她笑道“大姑娘也太周全了，这么一大盒子，我怎么吃得完呢。”边说边让春台拿碟来，取了六块码放好，剩下的照旧ງ装回盒子里，转头吩咐小喜，“你把这半盒给大姑娘送回去，亲口替我谢谢大姑娘，一定交到大姑娘手上。”
她永远是一副清醒的姿ู态，有时候太清醒，难免让人觉得薄情。其实她也想热血一回，可是总有太多的顾忌，她每行一步都得掂量再三，因为别人遇了事有退路，她身后空无一人。
谢纾再三托赖，“一切就全仗殿帅了。”
谢老太太说好，侧目留意她的反应，见她还和平常一样谈笑自若，便料她此行应当一切如常。
横竖就是绑人掏银子，这是明摆的事。两位姨娘复交换了下眼色，莲姨娘先开口，“我的境况太太是知道的，老爷跟前不得脸，每月不过二两梯己，要吃一盘香椿炒蛋都得掂量掂量，哪里来的结余！”
“啊——”扈夫人豁然开朗，转头吩咐彩练，“你亲自去，请二位姨娘到我这里来，我有要紧事和她们商议。”
有求于人，难免要受几句冷言冷语，清圆抿唇笑了笑，“大约是因为ฦ我与淳之私交尚可，脾气也最好吧。”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言辞间很有殷殷苦心。座上的人只是皱着眉，唇角带了一点讥诮的笑。
清如啊了声，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再转念想想，闺阁里她还算节度使家的小姐，真要扯开了那ว层皮，谁不知道她几斤ภ几两！通引官又怎么了，好歹是殿前司的人。这些人出身原就不低，能在衙内有个一官半职，配她一个妾养的，绰绰有余了。
清如见老太太这么เ看重清圆。心里很不是滋味，挨在她母亲边上说：“祖母这是怎么了，挪个地方，挪得变了性子。清圆是个什么东西，这会子竟像得了个ฐ活凤凰，这么抬举她，也不怕她受不住。”
屋里的气氛一时凉下来，所有人脸上都浮起了愁色，抱弦原以为少不得又是一通抱头痛哭，却没有。陈家老夫妇怅然了良久，叹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譬如人家姑娘远嫁的，又怎么样呢。”
清圆勉强扮出一个笑脸来，娇憨地搀了陈老太太道“祖母放心，谢家待我很好。我有自己的小院子，还有几个贴心的婢女，那里要什么有什么，一应都不用愁。”
这话一出，弄得老太太和扈夫人好不尴尬。清如这丫头肚子里不知道拐弯，又偏爱抢白，大家明着从未提起过那封信，现在被她这一抖露，摆明了从上到下合起伙来算计了清圆一回，叫她赴不成丹阳侯公子的约。
扈夫人见老太太气得厉害，清圆又像锯嘴葫芦似的，便出言劝慰老太太，“母亲消消气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抱弦惨然笑着，微蹙的眉，轻捺的眼梢，处处都在说明她不知人世险恶。
他说完这些话，快步往竹林那ว头去了，清圆呆站在那ว里，忽然体会到了她娘当时的绝望。
彩练一叠声应了，讪讪笑道：“是奴婢失言，太太别恼。那挑个日子下了拜帖，太太同她当面说，不愁她不答应。”
彩练道：“太太别急，我再出去打听打听，问准了知州ะ夫人的行踪，咱们来个狭路相逢。”
再抬起眼来，眼泛泪花，定睛一瞧花窗外站了个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清圆吃了一惊，人也有些呆住了，正懊ิ悔怎么没留神窗外有眼，他那厢客气地叫了声四妹妹。
可她嘴上依旧ງ含糊：“大姐姐说什么呢！”
春台迎出来，叫了声“姑娘”，她没应，提裙上了台阶。春台纳闷不已๐，再要出声，抱弦冲她摇了摇头。
原来她只配嫁入寒门，找个穷酸秀才过日子。谢老太太满口大道理，却没有想过万一贫寒人家也作怪，那究竟是在高门里头当个受委屈的主子奶奶强，还是在穷人家做老妈子强？
谢老太太热络地上前牵了知州ะ夫人的手，笑道：“还有什么说的，明儿自叫他们封了两个大肘子，送到贵府上谢媒。”
她闪在边上，愤懑地撕扯手绢，清圆见了便上前宽慰，低声道：“大姐姐别担心，她们只和你过不去，总不能ม和自己的面子过不去。外头来人，到底还是要脸的。”
提起那些哥哥们，对清圆来说其实同外头陌生人没什么两ä样。谢家有三子，老大正则，老二正伦，老三正钧，都是读书识礼的君子，都对她这个半道上捡回来的妹妹很疏远。然而家里的事，不好让外人知道，就算哪天他和哥哥们说起她，正则他们也会很好地敷衍，一派兄妹情深的模样。
清圆这才明白，人家需要单独相处，于是把她给撇下了。她迟迟哦了声，收回了视线。
“老太太还是认可姑娘的。”春台给主ว子更衣，挑了件翠蓝盘锦的衣裳来，站在铜镜前左右比划，“姑娘瞧这件怎样？颜色鲜亮，人堆儿里一眼就能看见。”
陶嬷嬷有些迟疑，但也不好细问，只道：“那姑娘还要奴婢做些什么么？”
小丫头委屈地嘟囔：“我也让四姑娘别忙来着……”
小丫头迟迟道了声是，心里只顾纳罕，府里那么多位爷和姑娘，平常别说行孝了，连样子都懒โ得做。哪里像四姑娘似的，不图功劳，悄没声儿地蹲在这里看火添药。
扈夫人面沉似水，清如跑了她也不去追，只冷眼看着梅姨娘，“你平日就是这么教导儿女的伦哥儿大了二丫头整三岁，就算二丫头说错了话，做哥哥的教导几句也就是了，这倒好，生死仇人似的入木三分，你们打量我死了，拿你们没奈何了，是不是”
梅姨娘是无妄之灾，原本孩子斗嘴，她也看热闹，只是这热闹最后要归结到她身上，她虽知道结果必是如此，但真正点她名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冤枉。
“太太教训得是，原是伦哥儿不好。”梅姨娘讪讪道，“等我回去了，一定仔细罚他”
扈夫人冷笑，“孩子不是，我只和你说话，是你教导不好，错都在你。今儿我就行一行家法，你给我上祠堂跪着，跪上一夜，没有我的话不许起来。我这程子瞧着儿女都大了，你也是有了孙子的人，不好在媳妇跟前叫你没脸，谁知我越纵容，你们越了不得。今儿当着老太太，我要重整一回家风，没的上行下效，连底下孩子眼里都没了人了。”
梅姨娘顿时红了脸，这么เ一把年纪了还去跪祠堂，也实实在在叫她颜面大失。太太徇私，这件事谁都瞧得明白，可嫡庶天壤之别ี就在这上头，当家主母一句话，管你是有了孙子还是重孙子，想打则ท打，想骂则骂。妾就是妾，到天上也是奴几，除非有朝一日伦哥儿和钧哥儿出息了，替她挣个诰命，否则这一辈子都要屈居太太之下，一辈子受太太压迫。
正伦自然不愿意连累母亲受罚，他急急看向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垂着眼帘，并不搭理他。
太太毕竟是当家主母，也没个ฐ为了妾室，拂太太面子的道理。太太既ຂ然发了话，做妾的只管照办，母亲受了罚，对儿子也是警示，往后言行仔细些，别随意忤逆正室也就是了。
最后的收场，梅姨娘还是领了家法，今早ຉ的请安就这样不欢而散了。清圆从上房退出来，匆匆赶上了正伦夫妇，满含愧疚地说“二哥哥，二嫂子，这回是为了我，才连累了姨娘。”
正伦泄气道“我说了这事不和四妹妹相干，是我自己糊涂，害了姨娘。”
明氏咬着槽牙道“太太不公得很，兄妹两个拌嘴，当娘的要连坐，既罚了姨娘，怎么不罚她自己她的管教就好来着，把个ฐ姑娘教得夜叉星模样，倒挺腰子来说别人。只管等着瞧吧，谁还没有走窄的时候，等他们正房栽了跟头，阿弥陀佛，咱们只管拍手叫好，谁还不会站干岸呢”
正伦和明氏也气咻咻去了，清圆目送他们走远，同抱弦相视一笑，又吩咐抱弦“明儿是正日子，该预备的都预备停当，还是一早就走。”
抱弦嗳了声，搀她往院门上去。才走了几步，见月荃领了一个身穿褐色公服的黄门进来，内院有月鉴接引，月荃交了差事，由á月鉴引人往上房去，她便站在门上朝内张望。
抱弦叫了声月荃姐姐，“这是宫里来人了”
月荃说可不，“我悄悄打听了，听说宫里选妃的时候到了，今年广征九品上官员家的小姐，闹得不好，咱们家真能出个娘娘也未可知呢。”
清圆听了，不由回首看了眼，“太太还在上房吧”
抱弦说是，“没瞧见出来，想是和老太太议事呢。”
清圆笑了笑，对抱弦说“走吧。”一头拿团扇挡住日光，慢悠悠往穿园的小径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