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啊,我楚问可不是那ว样的人儿。”
吱呀——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哦,不对,恐怕被找到之前,她已经冻死了。
下人房外,迎面碰上几个婢女,“见过文姑娘。”
文初也不反驳,“那丫头人呢?”笑着朝杏子房间望去,里面一片昏黑,显然没人。
一声巨响,那没了桎梏的浴桶,竟诡异地侧翻开来,滚落地面。
“鬼啊!”妓子们尖叫炸耳,惊惧后退。
想起兰莺私下里透露的意思,何止是那外祖家,青梅竹马的娃娃ใ亲都退了婚事明哲保身,也难怪她不仅想明白了,今儿个ฐ还跟兰莺急了眼——血亲不认,情郎不睬,这血淋淋让人把皮给扒开,换了是谁都得急!
堂内一片死寂,尽是不可置信。
眼前的一切却并未变幻,不再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亦没有令人发指的死寂。文初瞳孔一缩,久不能视物的她,竟清晰地看见嬷嬷拉长的脸色,“呦,还当你快死了呢,瞧着精气神儿不错么……”
文初闭上眼,再睁开,又重新阖了上。
“啥意思?不是说通敌叛国么,你还替那姓文的着想?”
“通不通敌的咱不懂ฦ,咱就觉得,这哪一年的鞑子不是文大人带着公子爷给打出去的,杀了那ว多的鞑子,人家不恨死他了,怎的还通上了呢……”
最后说话的这人,言语间掩不住的迷茫和失落,让文初ม擦桌子的手一颤,垂下头,掩住眸中湿润,“客官可莫胡言乱语!这妄议朝政要是传出去,一百条小命都不够砍得咧!”
那ว人一个ฐ哆嗦,酒意全被吓醒了,嘴硬地嗤了句,“瞧你那小胆儿,天高皇帝远,能传到哪儿去。”倒也不敢再说了。
转过身的文初嘴角微扬,眼角眉梢都蕴着愉悦——从前总也不懂,老爹连年上战场为的是什么,出力不讨好,这不吃饱了撑得么。然今天这荒僻西北肮脏妓馆里,一个南朝最最下等的贱民的一句低语,忽然就让她明白了什么……
最起码,这一分分付出,并非没有回报!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打烊之ใ后,夜里就梦见了文府。
那是去年的除夕夜,她印象之中ณ,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最后一次。大嫂笑着给每个ฐ人夹菜,大哥望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二哥坐在一旁打趣不止,她便和小哥挤眉弄眼,在桌子底下你一踢我一踹,玩儿的盘子碗砰砰乱颤。粉嫩粉嫩的小侄子捂着嘴偷笑,老爹气得一筷子丢过来,不偏不倚,一人脑袋上落下一根。
她捂着脑แ袋吐舌头,正想撒个娇,忽见小哥额头鲜血迸裂!
“小哥!”她张口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看着小哥缓缓闭上眼睛仰倒下去。椅子咣当一声,仿佛开启了噩梦的钟声,一切欢声笑语湮灭无踪,唯有血,从墙壁上,房梁上,啪嗒,啪嗒……
文初霍然坐起!
她睁大了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后一片湿寒全是冷汗。
茫然四顾,稻草,柴火,寒风,黑夜,冷硬的石床,发霉的空气,文初捂着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四下里静的出奇,唯有天花板上渗着雪水,啪嗒,啪嗒,在一阵嚓嚓龟裂的声音中,滴落她的额头。
一侧传来少年黯哑的声音,“几时了。”
这人一向警醒,她这般大的动作,惊醒他并不奇怪,文初抹了把额上雪水,“还早,睡你的。”
忽然一顿,猛地抬头!
天花板上蜘蛛网一般的裂痕,正向着四面飞快蔓延,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嚓嚓声响。心下一跳,甚至来不及思索,“跑!”她和少年同时一声大喝,抱头拼命向外一跃!
撞出房门,滚落雪地,突如其来的冰寒刺痛入骨,紧跟着后方“轰隆”一声,跌落而下的天花板将地面砸了个对穿!
冰雪迸溅中,文初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若非跑的快,这一刹้那的功夫,便是生死之隔,肉饼一滩!她深吸一口气,和少年对视一眼,对方的眼中ณ也有着少许后怕。屋漏偏逢连夜雨,谁也没想到,这连着下了诸日的暴雪,竟还夹起了冰雹子,厚厚的一层垒在摇摇晃晃的柴房顶,不塌都算奇了怪了。
两人摇头苦笑,一时竟生出几分共患难的革命感情。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同时认命地爬起来,朝着大堂走去。
将长长的木凳子搬到一起,凑合着拼了个木板儿床,待到折腾完了,小半个时辰过去,竟是睡不着了。
二楼上传来环绕立体的呻吟之声,难为这些妓子们,外头那么大的动静,竟也影响不了分毫。文初ม翻了两ä个身,见少年耳根泛红,想是也没睡,便伸脚踢了踢他,“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这几日来,她都喊他小子。
一句话,仿佛将他的尴尬都冰冻,少年僵直着身体,沉默良久,“我没名姓。”
名姓,乃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大多数的贱民只有名没有姓,如阿默,阿言,蓉儿,既是称呼,也代表着奴仆的身份。文初ม点点头,“那ว你总该有个称呼。”
“棺材仔。”
“啥?”
“棺材仔。”少年翻转过身来,文初看着他黑暗中的双眼,瞳仁乌黑,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倔强的落寞,“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他们说我娘是个贵人,有轿子抬着的,才被流匪看中夺了性命。祭祀เ的时候她……肚子在动,杜大夫剖腹取出了我……”
他顿在这里,似是不想再说,文初却猜到了前因后果。怪不得听那ว老鸨的意思,这小子整日往外面跑,怪不得他会出现在那流民聚积毫无油水的道观里,下葬之前,祭祀仪式,多是在道观举ะ行——那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娘唯一的线索,若有亲人来寻,必定先往那处去。
文初半晌没说话,一声轻轻的叹息消เ散开来。
少年冷哼一声,“少猫哭耗子!”
“什么เ破性子!”她一把撸过他的脑แ袋,手下发丝粗硬,被揉成一团才解了气,“这名儿不好听,重给你取一个。”
挣扎着掰开她手的动作一顿,犹豫半晌,再一次咣当咣当翻过身去,用后脑แ勺对着她,“嘁,用你取!”
这茅坑里的破石头,又臭又硬!文初一脚踹上他屁股,“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装什么不屑一顾,真不可爱。”
不可爱的少年耳朵尖儿动了动,硬生生挨了这一脚,坚决不转过头来。过了好长时间,直到文初都快睡着了,他才又开了声,“喂。”
“嗯?”
“那天晚上,我回去了。”
“什么晚上?”
“听不懂ฦ拉倒。”
她怔了一怔,睡意再次被驱赶,终于明白了这小子说的是哪天晚上,“算你还有良心,我被人救了。”
他从鼻子里不情不愿地喷出一声音,似乎在埋怨他难得一次善心,竟回去扑了一个空。就听文初咳嗽ณ一声,又咳嗽了一声,少年不明所以,翻过身来,看她摸着鼻子咳嗽出第三声,“咳,回归回,银子还是要还的。”
少年:“……”
他嘴角抽了几下,终于笑了出来。
这笑极其的不自然,可文初依旧ງ看呆了,这小子的卖相实在是好,不怎么เ笑的人尤其的让人惊艳!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到,等过个几年,他长开了,健壮了,会有多么的祸水!想着如今自己这丢人的德行,她也忍不住,跟着大笑出声。
“要死了!大半夜的,闹什么เ幺蛾子呢!”
忽然楼上一声泼妇骂娘,两人一惊,笑声乍停。
不一会儿,又噗嗤一下,低低笑作一团。
寒风咆哮,冰雹如雨,从门缝窗缝一切缝隙里钻进这空荡荡的幽黑大堂,然这一间逼仄简陋的勾栏院里,两人食不够果腹,衣不够保暖,甚至连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却一笑泯恩仇,笑面这一冬最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