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心上本来是恨官媒婆的，今见老爷已经打了他一顿，“倘若我再说了些甚么เ，老爷一定要将他打死，这条人命岂不是我害的。别的不怕，倘若冤魂不散，与我缠绕起来，那可不是玩的！现在这一顿打已经够他受用的了，况且兰仙又实实在在不是他弄死的，我又何必一定要他的命呢？”想罢，便回老爷道：“大老爷，我们兰仙是自己死的，不与他相干，求老爷饶了他罢！”老爷听了这话，便道：“既然是你替他求情，我老爷今天就饶他一条狗命。”官媒又在堂上替老婆子磕头，谢过老奶奶。老爷又对老婆子道：“昨天船上的事情，我也知道是兰仙一个人做的，与你并不相干，我本来今天想放你的。既然如此，你赶紧下去，具张结上来，好领你媳妇尸首去盛殓。”老婆子巴不得这一声，老爷开恩放他，立刻๑下去具结，无非是“媳妇羞忿自尽，并无凌虐情事”等话头。写好之后，送上老爷过目。又拿下去，叫老婆子画了十字。诸事停当，老爷又把船上的一般男人，甚么เ老板、伙计，通同提了上去，告诉他们：“现在文大老爷少的东西，查明白了，是兰仙偷的，藏在床上，是他婆婆亲眼为ฦ证，看着捕快搜出来的。现在兰仙已经畏ั罪自尽，千个罪并成一个罪，等他死的一个ฐ人承当了去。余下少的东西，我去替你们求求文大老爷，请他不必追究，可以开脱你们。”众人听了，自然感激不尽。老爷便命仍把一干人还押，等禀过本府大人，请邻๑封验过尸首回来，再行取保释放。众人叩谢下去。老爷便立刻๑上府，将情禀知本府，请派邻๑封相验。他们堂属本来接洽，自然帮着了事，那里还有挑剔之理。邻๑封相验，是照ั例文章，无庸细述。
闲话休题。且说当庄大老爷同文七爷讲话之时，都被赵不了听去。先听见兰仙做贼，已吃一惊，后来听话他畏罪自尽，这一吓更非同小可！想起两个ฐ人要好的情意，止不住扑簌簌掉下泪来。然而还当他果真是贼，却想不到是自己五十块洋钱将他害了。当夜一宵没生合眼。后来打听到船上人俱已๐释放，兰仙已๐经掩埋。他常常写四六信写惯的，便抽空做了一篇祭文，偷着到岸上空地方望空拜奠了一番。回得船来，又是一夜不睡，替兰仙做了一篇小传，还诌了几首七言四句的诗。自己想着：“将来刻๑在文稿里，叫他留แ名万载，也算以报知己้了。”幸亏这两天，文七爷公事忙，时时刻刻๑被统领差ๆ遣出去，所以由他一个尽着去干，也没人来管他。
1黄马褂：皇帝赏给有军功的臣子的黄色外衣；“巴鲁图”：满语，武勇之意，是皇帝赐给有军功的臣子的称号。
戴大人道：“上头委了下来，大人总得辛苦一趟。”胡华若道：“我不去！我这身子是吃不来苦的，倘若送了命，岂不是白填在里头！甚么封荫恤典，我是不贪图的。等到札子下来，我拚着这官不做，一定交还上头，请他另委别ี人。”戴大理道：“这个倒不好退的。好在那ว里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เ大不了的事情。大人不过只想不担这个沉重，其实卑职倒有一条主ว意：大人上院禀请一个人同去，各式事情只要委了他，无论办好办丑，都可不与大人相干。”胡华若忙问：“何人？”戴大理道：“就是同卑职在一块办文案的周某人。”胡华若道：“我也晓得这个人，听说他做过中丞的西席的。”戴大理道：“正是为此，所以他在中丞跟前，言听计从，竟没有一人赶得上他。现在上头委了大人到严州剿办土匪，大人要说下去，以卑职愚见，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被上头看了，倒像我们有心规避，恐怕差使辞不掉，还要叫上头心上不舒服。”胡华若道：“依你老同年的意思怎么样？”戴大理道：“现在只等公事一下，大人就上院回中丞，禀请几个得力随员一同前去，头一个就把周某人名字开上，上头是没有不答应的。周某人想在中ณ丞跟前当红差使，好意思说不去。等他前来禀见之时，大人就把一切剿捕事宜，竭力重托在他身上。将来设或事情办得顺手，大家有面子；倘若办得不好，大人只须ี往周某人身上一推。中丞见是周某人办的，就是要说甚么เ，也不好说甚么了。到这时候，大人再去求交卸，求上头另委他人，上头就是怪大人办的不好，譬如有十分不是，到此亦减去七分了。大人明鉴，卑职这个ฐ条陈可否使得？”胡华若一听他言，不禁恍然大悟。连忙满脸的堆着笑，说道：“老同年此计甚妙，兄弟一定照办。”
且说陶子尧自从王道台同他要钱没有，问他要合同收条又没有，因此不敢见王道台的面，天天躲在同庆里小陆兰芬家，省得有人找他。以前周老爷来过两趟，管家曾经回过，后来见主人躲着不见，周老爷再来时，便是管家代为支吾，也就不来回主人了。故此数日陶子尧反觉逍遥自在，专候仇五科行里的回信。一天，魏翩仞来说：“外国总督那里已๐有回电，准了行东的电报，允向山东官场代索赔款。”陶子尧听了，又是惊，又是喜：惊的事情越闹越大，将来不好收场；喜的是有了外国人帮忙，只要机器不退，我的好处是稳的。既ຂ而一想：“我已经请过讼师告过仇五科，将来回省销差ๆ，上司跟前决不会疑ທ心到我，说我捣鬼。”又一转念：“横竖只要好处到เ手，有了钱赚，就是不回山东也使得。或者将来在上海ร寻注把生意做做，就像五科、翩仞两ä个，一年到头，赚的钱着实不少，不要说候补道、府跟他不上，就是甚么เ洋务局、营务处、支应局几位老总，算得第一分的红人，也赶不上他。”主意打定，混到那ว里，算到เ那里。但是一件，前头跟翩仞借的几百银子，看看又要用完，现在一筹莫展，又不便再向他启齿，因此心内十分踌躇，面子上只好敷衍他，说：“我同翩仞哥是自家人。这件事情若不是翩仞哥、五科出力，兄弟这一趟非但白走，而且还要赔钱。但愿他们连四万头一同赔了过来，也好补补你二位的辛苦。”翩仞道：“但愿如此更好。但是五科说过：‘不准他退机器是真的。至于赔款一层，也不过说说罢了。’”当下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别ี去。这里新嫂嫂见陶子尧这几日手头不宽，心上未免有点不乐。这天因为ฦ催陶子尧替他看一处小房子，陶子尧推头这两ä天身体不快，过两ä天一定去看。新嫂嫂明知他手头不便，便嗔着说道：“倪格人说一句是一句，说话出仔嘴，一世勿作兴忘记格。耐格声说话，阿是三礼ึ拜前头就许倪格？”陶子尧道：“我怎么เ说话不当话。我的意思，不过要等我身体好点
魏翩仞道：“这须ี得问过新嫂嫂方แ好斟ต酌。”两ä个人便一同来到同庆里。见面之后，新嫂嫂劈口便问：“房子阿看好？”陶子尧一声不言语。魏翩仞道：“恭喜，恭喜！你们两ä家头的事情，怎么好没有媒人？有些话不好当面说，等我做个ฐ现成媒人罢，也好替你们传传话。”新嫂嫂道：“媒人阿有啥捱上门格？倪搭俚现在也勿做啥亲，还用勿着啥媒人。”魏翩仞一听不对，便对陶子尧说道：“怎么说？”陶子尧忽见新嫂嫂变了卦，不觉目瞪口呆。歇了半天，方แ向新า嫂嫂说道：“不是你说要嫁给我吗？还要什么เ红裙披风花轿执事。”新嫂嫂道：“还有呢？”陶子尧道：“还有再讲。”新嫂嫂回头对魏翩仞道：“魏老，勿是倪说话勿作准，为他偶格人有点靠勿住。嫁人是一生一世格事体，倪又勿是啥林黛玉，张书玉，歇歇嫁人，歇歇出来，搭俚弄白相。现在租好仔小房子，搭俚住格一头两ä节，合式末嫁拨俚，勿好末大家勿好说啥。魏老，阿是？”魏翩仞笑而不答。陶子尧跳起来说道：“我们做官人家，要娶就娶ດ，要嫁就嫁，有甚么เ轧姘à头的？”魏翩仞道：“陶大人心上不要不舒服，还是姘头的好：要轧就轧，要拆就拆，可以随你的便，不比娶了回去，那事情就弄僵了。新า嫂嫂是同你要好，照ั应你，不会给你当上的。”陶子尧听了无话。新嫂嫂拿眼睛对着魏翩仞一眇，说道：“要耐多嘴！”魏翩仞道：“是啊，我就不说话。”新嫂嫂道：“倪又勿要耐做啥哑子。倪末将来总要嫁拨俚格。耐想俚格人，房子末勿看，铜钱也呒不，耐看俚格人阿靠得住靠勿住？”陶子尧心上想：“自从我到此地，钱也化的不少了，还说我不给他钱用，不知道前头的那些钱，都用在那里去了。”心上如此想，面孔上早ຉ露出悻悻之色，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新嫂嫂道：“耐为啥勿响？”陶子尧道：“我没有钱，叫我响什么！”
陶子尧听了，做声不得，心想：“他家里有这们阔人，我得拿两ä句话盖过他，才转过我的面子来。”寻思了半天，说道：“我这番来，抚台给我几十万银子，托我办机器。我动身的那ว一天，抚台还坐着八轿，亲自送我到เ城外。藩台以下那些大人们离城十里，搭了一座彩棚，在那ว里候着送。等我到เ得那ว里，抚台也赶到了。把公事谈完，随手在靴页ษ子里掏出一张四万银子的汇丰银行的汇票，托我到เ上海替他留心买四位姨太太。大约一万银子一个。如果不够，叫我打电报去问他拢。”新嫂嫂道：“像倪格兰芬只要耐八千洋钱。陶大人，耐阿好拿倪格兰芬讨仔去罢？”兰芬道：“倪阿有格号福气！”陶子兄道：“你别ี这们说。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了我们抚台做姨ถ太太，我们都得称你宪姨太太。”新า嫂嫂道：“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罢！”兰芬说：“倪总勿会忘记耐格。谢谢耐，后补耐末哉！”陶子尧道：“的的确确是实缺，并不是候补。”说到这里，新嫂嫂又特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润润嘴。
朝东是一品香，朝南便是棋盘街，离高升栈很近的。陶子尧至此，方แ悟原来高升栈到一品香甚近，用不着坐东洋车的。今天从栈里出来，被东洋车夫所欺，不知道在那里兜了一个ฐ圈子，才到得一品香。可见上海地方แ人心欺诈，是要刻๑刻留心的，当下便谢过魏翩仞，两人拱手作别ี。陶子尧带了跟班回栈。魏翩仞自到เ相好大姐老三处过夜不题。
2掣签：抽签，以此法来决定外省官员的任用。
过了两ä天，他便离了京城，一直奔赴山东济南省城禀到、禀见，把军机大人的书信投了进去。次日果蒙抚台传见，说：“莒州ะ缺苦，我已经同藩台说过，偏偏昨日胶州出缺，就先挂牌委你署理。随后有别ี的好点的缺，我再替你对付。”三荷包打千谢过，回说：“卑职学陋才浅，现在的胶州ะ有了外国人，事情很不好办，总求大人常常教训。”抚台道：“好在我目下就要出省大阅，先到东三府，大约不上一月，就可到เ得胶州。那ว时候有甚么เ事，我们当面斟酌再说。你老兄就赶紧到เ任。”三荷包答应了几声“是”，退了出去。不到เ晚上，果然藩司前挂出牌来。三荷包自然欢喜。次日大早，连忙到上宪衙门禀谢，也有见得着的，也有见不着的，跟手第二天又拜了一天客，第三天又赴各衙门禀辞。三荷包一面去上任，这里抚台大人也就起身了。
回到公馆，也不晓得甚么人给的信，所有局里的、营务上的那些委员，一个ฐ个ฐ都在公馆里等着请安。黄道台会了几个，其余一概道乏็，大家回去。只有钱典史一直落了门房，同戴升商量，托他替回，就说：“这两ä日知道大人心上不舒服，不敢惊动，所以太太生日，送的戏也没有唱。现在是没有事的了。况且我又是受过栽培的人，比别ี人不同，应该领ๆ个头，邀集两下里的同事、同寅，前来补祝。老哥，你看就是明天如何？烦你就替我先上去回一声。”戴升道：“兄弟别客气罢！前两ä天我们这里真冷清，望你来谈谈，你也不来。这一会子又来闹这个ฐ了。”钱典史把脸一红道：“我不是不来，怕的是碰在他老人家不高兴头上，怪不好意思的。现在这样，也是我们的一点孝心，是不好少的。”戴升道：“我知道了。你别着忙，少不得说定日子就给你信的。”原来钱典史自从那一天同戴升私语之ใ后，第二天便奉到เ支应局的札子，派他做了收支委员。一切谢委到差，都是照例公事，不必细赘。凡是做书，叙一桩事情，有明点，有暗点，有补点。此番๘钱典史得差，乃是暗点兼补点法，看官不可不知。
黄道台还有一个少爷，今年只得十三岁，是姨ถ太太养的。因为太太没有儿子，却拿他爱如珍宝，把这位少爷脾ຆ气惯的比谁还要利ำ害。他说要天上日头，就得有人拿梯子才好；不然，他那牛性一发，十个ฐ老爷也强他不过。这天唱戏，他一早ຉ就钻在戏房里，戴着胡子，尽着在那ว里使枪耍棒。班子里人为ฦ的是少爷，也不敢多讲。后来倒是一个ฐ唱小丑
其时已๐是十月，正中ณ挂着大红洋布的板门帘。前回跟着王乡绅下乡，王孝廉给他两个铜钱买烧饼吃的那ว个二爷，正在廊檐底下，提着一把溺壶走来；一见他来，连忙站住，亏他不忘前情，迎上来朝着王孝廉打了一个千，问他几时来的，王孝廉回说“才到เ”。
2诰命轴子：诰命，皇帝对五品以上的官员的封典；把诰命裱成的锦轴。
头一帮人发落已毕，再发落后头一帮人。后头一帮人也是没有真凭实据的，看见前头的样子早已๐胆寒。庄大老爷本来也想当堂发落的，因见人多，恐怕滋事，仍旧退堂，叫人把两ä位为首的武秀才叫了进来；又叫这两ä个秀才转邀了十几个耆民，一齐到大厅相见。两个秀才见过官的了，几个ฐ耆民见了官都瑟瑟的抖。庄大老爷安慰他们，让他们坐了讲话。当下先对两ä个ฐ武秀才说道：“今天简直把本县气死！可恨这些人，既ຂ要伸冤，又指不出真凭实据。不问张三、李四，你想本县能够乱杀吗？就是本县肯帮着他们，替他伸冤，怕上头也不答应，非但不答应，一定还要本县拿人，办他们的诬告。你说冤不冤！本县实在可怜他们，所以才替他们想出一个ฐ法子，非但不办罪，而且每人反可落几两ä抚恤银子。我亦总算对得住你们建德的百姓了。”两ä个秀才齐道：“蒙老父台这样，真正是爱民如子。”众耆民亦不住的称颂โ青天大老爷。
庄大老爷方才言归正传，问两个ฐ秀才道：“你二位身入黉门，是懂得皇上家法度的。今番๘来到这里，一定拿到เ了真凶实犯，非但替你们乡邻伸冤，还可替本县出出这口气。”两个秀才胀红了面，一句回答不出，坐在那里着实局促不安。庄大老爷又向几个ฐ耆民说道：“你们几位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俗语说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像你诸位一定是靠得住，不会冤枉人的了？”岂知几个ฐ耆民，在乡下时，虽然众人见了他们惟命是听，及至他们见了官，亦变成了没嘴葫芦。庄大老爷说一句，他们答应一句。及至问他究竟，依然是面面相觑，默无声息。庄大老爷诧异道：“怎么เ诸位一声不响呢？本县是个性急的人，只要诸位说出人头，本县恨不得立时立刻办人。”众人依然无语。庄大老爷故意踌躇了半天，又问了好几遍，见他们始终不说，庄大老爷才把脸一板道：“这是甚么เ事情，也可以闹着玩的？他人犹可，你二位是有功名的人，诬告一个ฐ罪、硬出头一个罪、聚众一个ฐ罪、吵闹衙门一个罪。知法犯法，这还了得！”两个ฐ秀才听到เ这里，早已吓死了，连忙拍落托跪在地下：“求老父台高抬贵手！武生们是不识字的，不懂得道理。此番๘回去，一定安分用功；倘有不好事情传在老父台耳朵里，两ä桩罪一块儿办。”说着，又迭连绷冬绷冬的磕响头，连着几个ฐ耆民也都跪下了，齐说：“情愿叫来的人都回去，求大老爷别ี动气！”
庄大老爷看了，肚皮里着实好笑，却忍住不笑，忙用手扶起两个ฐ秀才，叫众人一齐归坐。又拿腔做势，扳谈了好半天，准把几个耆民开释无事；两ä位秀才暂时留แ在城里，听候统领ๆ的示ิ下，众人感激不尽，却把两个ฐ秀才活活吓死！庄大老爷又会卖好，向众人说道：“你们出去先传谕众百姓，叫他们各自回家。不日本县亲自下乡踏勘，果然受了糟蹋，还要抚恤他们。”众人听了越发感激。两个ฐ秀才却吓的面色都发了白了，不觉又一同跪下叩头求饶。庄大老爷只是头朝上仰着天，一手拈着胡须，慢慢的说道：“诬告大事，本县担不起这个沉重。”众人见大老爷如此说法，以为这事不妙，连忙又一齐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庄大老爷道：“你们众位是无知愚民，情有可恕，他二人身入黉门，那有不知王法的道理。本县并不难为于他，把他送到เ学里，交待老师，且等本县见过学宪1再作道理。”两个ฐ秀才一听要禀学宪，更吓等魄散魂飞，恐斥革功名，失了饭碗，因此更哀求不已，众人又再四环求。庄大老爷一想，架子已๐经摆足，乐得顺水推船，便对几个耆民道：“百姓的苦处，本县一概ฐ知道，早ຉ晚自有抚恤。他们做秀才的人，亟应谨守卧碑，安分守己้，现在事不干己้，胆敢硬来出头。他在本县面前尚且如此，若在乡下，更不知如何鱼肉小民了。所以本县也要留แ他在这里，访问访问平时有无劣迹再办。现在既然是你们一再替他求情，本县就给你们个面子，暂时交你们带去。以后本县要人，必须ี随时交到，倘若不交，惟你们是问。但不知你们可能替他做个保人不能ม？”众人齐说：“愿代具保。”庄大老爷听了无话。两个秀才同了众人又一齐谢过，方แ才起来。
1学宪：即学台，宪是对长官的尊称。
代书早ຉ已伺候现成，立刻๑就在厢房里把保状先写好。又补了两ä个公呈：一个是禀告土匪作乱，环求请兵剿捕；一个ฐ是感颂统领督兵剿匪，除暴安良，带述百姓们的苦处，顺ิ便禀求赈抚的话头。起先几个乡下人还不肯如此写，齐说：“我们大老爷是好的，很体恤我们子民。统领的兵一个个无法无天，我们的苦头也吃够了，实在说不出一个‘好’字。”庄大老爷又私底下叫人开导他们道：“你们众人呈子上不把统领ๆ恭维好，这抚恤银子他如何肯发？你们既ຂ然没有凭据，伸不出冤，何如每人先拿他几个现的呢？你不如此写，老爷到统领跟前也不好替你们说话。若把老爷弄毛了，他一动气，要顶ะ真办起来，你们吃得住吗？”众人听了方แ才无话，只得忍气吞声，由á着代书写了出来，又一个ฐ个ฐ打了手印，然后送庄大老爷过目。庄大老爷见两帮人俱已无话，然后一并释放他们回去。
一天大事，瓦解冰销，心上好不自在，立刻๑袖了禀词、结状，出城来见统领ๆ。统领ๆ问知端的，不胜感激，便说：“应该赈抚多少银子，老兄只管禀请，兄弟立刻核放。这个ฐ将来可以报销的。”当时就留他吃饭。一头吃着饭，问他：“到เ任有几年了？”庄大老爷回称：“两ä年多了。”又问：“老兄做了这许多年实缺，总该应多两ä个？”庄大老爷回道：“卑职前头的空子太大了，人口又多，虽然蒙上宪栽培，做了二十三年实缺，非但不能剩钱，而且还有三万多银子的亏空。不过有个缺照在那ว里，拖得动罢了。”胡统领道：“做了二十三年实缺尚且不能ม剩钱，这就难了！”庄大老爷道：“有些钱卑职又不肯要，所以有几个缺，人家好赚一万的，到เ了卑职手里只好打个七折。而且皓职应酬又大，有些事情，该垫的，该化的，卑职多先垫的垫了，化的化了，将来人家还不还，一概ฐ置之ใ脑后，所以空子就越弄越大了。”胡统领ๆ道：“我这回事极承老哥费心，，断ษ不好再叫你垫钱，总共发了多少抚恤银子，你尽管到我这里来领ๆ。倘你若要用，或者多支一万、八千都使得，将来总是这一笔报销罢了。”庄大老爷道：“蒙大人体恤，卑职感激得很！抚恤乡下人不过三两吊银子，卑职情愿报效。至于大人这里，卑职已经受恩深重，额外的赏赐断不敢领。既ຂ蒙大人栽培，卑职自己年纪已不小了，也不能ม做甚么事情，卑职有两ä个儿子，一个ฐ兄弟，一个女婿，将来大案里头倘蒙大人赏个ฐ保举，叫他们小孩子们日后有个进身，总是大人所赐。”说毕，请了一个ฐ安。胡统领一面还礼，一面说道：“这事容易得很，立刻叫他开履历。”庄大老爷回称：“明天开好再呈上来。”
列位看官须知：胡统领ๆ身为ฦ统兵大员，不能约束兵丁，以致骚害百姓，倘被百姓告发，他的罪名可就不小。现在被庄大老爷施了小小手段，乡下人非但不来告状，不求伸冤，而且还要称颂โ统领ๆ的好处，具了甘结，从此冤沉海底，铁案如山，就使包老爷复生，亦翻不过来。这便是老州ะ县作用，胡统领怎么能够不感激！在他的意思，原想借着抚恤为名，叫庄大老爷多支一万、八千，横竖是皇上家的国帑ກ，用了不心疼的，乐得借此补报庄大老爷的情。谁知庄大老爷这笔款项情愿报效，只代子弟们求几个ฐ保举，更是惠而不费之事。将来造起报销来，还可同庄大老爷说通，叫他出张印领ๆ，仍可任意开支，收入自己้私囊，所以愈觉欢喜，立时满口答应。又问他如要随折，一个名字尚可安放。庄大老爷重新า请安谢过
。想想两ä个儿子，二少爷是姨太太养的，未免心上偏爱些。今年虽只有十二岁，幸亏捐官的时候多报了几年年纪，细算起来，照ั官照ั1上已有十七岁了，当下便把他保了上去。统领应允，又说了些别的闲话，方แ才辞别回城。
刚刚ธ走进衙门下轿，只见门上拿着帖子来回，说是：“船上鲁总爷派了两个兵押着一个ฐ伴当2到เ此，请老爷审办，说是伴当做贼，偷了总爷二十块洋钱。”庄大老爷道：“我今天忙了一天，那里还有工夫管这些小事情。但是鲁总爷的面子，又不好回头他，且收下押起来再讲。”二爷答应了一声“是”，出来吩咐过，拿一张回片交给来人。因为送来的人是要当贼办的，所以就交代给捕快看管。
1官照ั：也叫部ຖ照，捐官的执照。
2๐伴当：仆从。
原来鲁总爷这个ฐ伴当姓王名长贵，是淮安府山阳县人，同鲁总爷还沾点亲。总爷做了炮船上的帮带，照ั应亲戚，就把他提拔做了伴当，吃了一份口粮。只因这王长贵生性好赌，在炮船上空闲下来就同水手、兵丁们要钱。无奈他赌运不佳，输的当光卖绝，只剩ທ得一条裤ไ子，一件长衫没有进当。现在十月天气，在河底下北风吹着，冻得索ิ索的抖，他还是不改脾气，依然见了赌就没有命。他总爷虽是当了帮带，究竟进项ำ有限，手底下不甚宽余。自从到เ了严州以后，忽然阔绰起来，腰包里时常叮铃当啷的洋钱声响，今天买这个，明天买那个。有天晚上，还要偷到“江山船”上摆台把整饭，请请朋友。王长贵就疑ທ心他：“怎么到เ了严å州，忽然就有了钱了？”留แ心观看，才见他时常在随身一只小衣箱里头去拿洋钱。合当有事：一天总爷不在船上，王长贵同水手们推牌九，又赌输了钱。人家逼着他讨，他一时拿不出，很被赢他的人糟蹋了两句。他不肯失这一口气，便趁众人上岸玩耍的时候，他托名肚子疼，不能上岸，情愿睡在舱里看船，让别人出去玩耍。别ี人自然愿意。他等人去之后，便悄悄的想法把锁开了，又怕被人看见，胡乱用手摸了半天，摸到这封洋钱，顺ิ手往怀里一揣，连忙把锁锁好。等到เ众人回来，忙将赌帐两元二角还清。一船的人都是粗人，只要欠帐还清，谁还问他这钱是那ว里来的。然而他自己心上明白：“停刻总爷回来，查了出来，岂不要问？”想了半天：“横竖身边还有十七块多钱，不如请个假回省住上两天，就是将来查出来，也不至于疑ທ心到我身上了。只要探听将来没甚话说，我过了两天仍旧好来。”主意打定，等了一会，总爷回船，他便上来告假，说是他娘病在杭州，想要连夜搭船回省探母，总爷应允。好在他无甚行李，身上除掉几张当票之外，便是方才新า偷的十七块多钱，所以走的甚是爽快。这种人军营里是看惯了的，自来自去，随随便便，倒也并不在意。却不凑巧，这天晚上鲁总爷又有甚么เ用头，开开箱子拿洋钱，找不着这二十块钱的一封，登时发了毛暴，满船的搜查起来，搜了一回没有，才想到王长贵身上，马上派了人四下里去寻，寻了半天，居然在一爿烟馆里寻着，还没有动身呢。当下簇拥到เ船上，谁料一搜便已๐搜着，恨的鲁总爷了不得，伸手打了他五六个ฐ嘴巴๒，立时立刻๑派人送到庄大老爷那ว里请办，所以才会到衙门里来的。
当下捕快拿他一带带到เ下处。从来贼见捕快，犹如老鼠见猫一般，捕快问他，不敢不说实话，先把怎样输钱，怎么偷钱，自始至终说了一遍。虽说他是总爷的伴当，到了此时竟其不徇情面，捕快头儿却是拿他当贼看待。一到下处，便喝令叫他自己脱去衣服。幸亏没有甚么เ穿着，脱去长衫，只剩ທ得一衫一裤。捕快又叫他除去帽子，脱去鞋袜，不提防豁琅一响，有两ä块几角钱落地。捕快看了奇怪，连说：“怎么你身上还有洋钱？……”王长贵道：“头儿明鉴。”捕快伸手一个巴掌，骂道：“谁是你的头儿？头儿是你乱叫得的？”王长贵立刻改口，称他老爷，方才无话。捕快问道：“你偷总爷的钱不是已经被他搜了去吗？怎么你身边还有？这是那里偷来的？”王长贵道：“这亦是总爷的洋钱。”捕快道：“你到底偷了他多少？”王长贵道：“一共拿他二十块钱，还了两ä块二角钱的赌帐，下余十七块八角。我告假之后，到เ了烟馆里数了数，把十五块包了一包，揣在腰里，这两ä块八角，正想付过烟帐，上待买一件棉马褂，想不到他们众人就找了来，把我一找，找到船上，我这两块多钱还捏在手里。我一见总老爷脸色不对，就顺手往袜子筒里一放，所以没有被他们搜去。不瞒老爷说：总爷还是我的姑表哥哥哩。他的钱我就用他两个，大家亲戚，也不好说我是贼。他忘记他从前穷的时候了，空在省里，一点事情没有，东也借钱，西也借当，我妈的褂子也被他当了，至今没有赎出来。如今做了总爷，算他运气好，就这一趟差使就弄了不少的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用他这两文，要拿咱当贼办，真正岂有此理！”
捕快听到这里，忽然意有所触，便说：“你们总爷是几时得的差使？”王长贵道：“是今年五月里才得的。”捕快道：“他这差使一年有多少钱？你一个ฐ月赚几块钱？”王长贵道：“我只吃一分口粮，那ว里会有多少钱。就是我们总爷也是寅吃卯粮，先缺后空。太平的
时候，听说还过得去，现在有了军务，就是要赚也就有限了。”捕快道：“他的差ๆ使既然不好，那里还有钱供你偷呢？”王长贵道：“就是这个奇怪。没有来的时候，一直闹着说差使不好，一到这里，他老就阔起来了。而且他的钱是在下乡巡ำ哨的前头有的，如果在下乡的后头，一定要说他是打劫来的了。”捕快一面听他讲，便把那两块大洋钱重新取出来一看，无奈图章已๐经糊涂，不能辨认，就问：“你那两ä块二角钱是输给那ว一个ฐ的？”王长贵道：“输给本船上拿舵的老大，姓徐名字叫得胜，是他赢的。”
捕快听说，心上已经了了，便把王长贵交代伙计看管，自己้走进衙门，找到เ稿案上二爷，托他去回本官，先把王长贵的话，一五一十，述了一遍；自己方说，“据小的看起来，上回文大老爷少的那一注洋钱，虽说是死的婊子偷的，后来蒙大老爷恩典，并不追比。但是死的婊子床上只翻出来五十块，那ว死的婊子还说是那位师爷托他买东西的，小的不相信，就把他锁了来。现在婊子死了，没有对证。但是文大老爷一共失窃一百五十块钱，还有别ี的东西。纵然有了五十，到底还有一百，连别的东西没有下落。虽说大老爷不向小的们要贼要赃，小的当的甚么差使，有的破案，总得破案。今番船上总爷送来的那ว个ฐ贼，已由á小的仔细问过，据他说，他总爷这个钱来路很不明白。如今这人身上还藏着两ä块儿角钱，可惜图章不大清楚，辨认不出。小的想求大老爷把鲁总爷在这贼身上搜出来的十五块钱要了来查对查对。这贼还有两ä元二角钱输给本船掌舵的徐得胜，小的意思，亦想求大老爷拿片子把这徐得胜要了来，看看图书对不对。小的是如此想，求大老爷明鉴。”
庄大老爷道：“上回的事，我不来比1้你们就是了。现在鲁总爷为ฦ着他伴当做贼，送到我这里来托我办，轻则打两板子开释，重则押上几个ฐ月，递解回籍，前头的事还去翻腾他做甚么！”捕快道：“小的当的甚么差ๆ使，总得弄弄明白。就是查了出来，顾了总爷的面子，不去说穿就是了。”说来说去，庄大老爷只答应拿片子要徐得胜到案质讯，不再去追问别ี的。等到เ把人传到，捕快先问他：“王某人还你的那两块洋钱尚在身边不在？”谁料徐得胜恐怕老爷办他赌钱，不敢说实话。禁不住捕快连吓带骗，好容易说了出来，还说：“洋钱已经化去一半了，只有一块在身边。”捕快记得前头鼎记的图书，叫他取了出来一看，果然不错。捕快非常之喜，立刻就托二爷上去禀知庄大老爷。庄大老爷道：“这件案子早ຉ已结好的了，他又不是死的婊子什么เ亲人，要他来翻甚么案！”
1比：限定差ๆ役在规定日期内完成某种任务。
捕快讨了没趣下来，心上闷闷。回家吃了几杯烧酒，心上寻思：“出了窃案，一准要问我们当捕快的；捉不着人，我们屁股赔在里头遭殃。现在是戴顶子的老爷也入了我们的行了。不料我们大老爷先护在里头，连问也不叫我问一声儿，可见他们官官相护，这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行百姓点灯’，古人说的话是再不得错的。我倒有点不相信，一定要问个ฐ明白。”想罢，换了一身衣服，回到เ衙门，从门房里偷到一张本官的片子，把他自己荐到鲁总爷船上，就说是本官听见船上少了一个ฐ伴当，恐怕缺人使唤，所以把他荐了来，总爷是断ษ乎不会疑心的。“只要他肯收留แ，将来总有法子好想。现在洋钱上的图章已๐对，看上去已十有八九。但鼎记图章并非文大老爷一个人独有的，必须ี拿到เ别的东西方能ม作准。”主意打定，立刻瞒了本官，依计而行。走到船上，见了总爷，说明来意。鲁总爷因为是庄大老爷的面子，不好回头，暂时留用。当差ๆ异常敏捷，总爷甚是喜他，他还不时抽空回到城里，承值他公事。
过了两ä天，庄大老爷过堂，顺ิ便提王长贵到เ堂，打了二百板子，递解回籍。那个ฐ掌舵的本来无事，捕快说他“擅受贼赃，而且在船赌博，决非安分之人。纵不责打，不如一并递解回籍，免得在外滋事。”庄大老爷听了他话，照样判断ษ，回复了鲁总爷。虽然多办一个人，他却并不在意。捕快的意思，是恐怕这掌舵的回到船上，识破他的机关，所以加了他一个ฐ小小罪名，将他赶去，这都是老公事的作用。要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