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子尧不看则已，看了之时，急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想：“这洋人非但不肯退，而且还要逼后头的。那里王观察又是山东抚宪派来的，叫他来讨，就是洋人肯退银子，只有一万一，那ว九千已经被我用的九成多了。无论如何，二万的数目总不能ม归原，叫我心上如何不急！但恨没有地洞，如有地洞，我早已๐钻进去了。”他一面想，只是不言语。管家站在一旁้等回信，也不敢说甚么。
这里魏翩仞便问他：“这事到เ底怎样办？”陶子尧道：“翩翁，外国人那一边，总得叫他能够退才好。”魏翩仞道：“子翁，我们都是自家兄弟，有些事情你虽然没有告诉我，我岂有不知道的。”陶子尧一听这话，脸上一红，知道各事瞒他不过，不妨同他实说，或者有个ฐ商量，便说：“我现在好比骆驼搁在桥板上，两头无着落。你总得替我想个方แ法才好。”魏翩仞道：“依我看起来，这机器还是不退的好。”陶子尧道：“何以见得？”魏翩仞道：“你子翁带来的钱，同你在上海化消的钱，我心里都有个数。洋人那里的钱就是退不掉，还算你因公受过，上司跟前不至于有什么เ大责罚的。倒是你自己้化消เ的钱如何报销？我同你做了知己้朋友，总得替你筹算筹算。”陶子尧道：“多承费心。兄弟一时没有了把握，亏空了公项，倘若追起这笔银子来，怎么เ办呢？”魏翩仞道：“我早ຉ替你想好一条主意了。”陶子尧忙问：“甚么เ主意？”魏翩仞道：“现在机器是万万退不得的！退了机器，你没有生发了。洋人那里，但凭五科一句话，要退便退！现在老实对你说，是我替你抗住不退。你明天见了王观察，只说机器的事，
这时候桌子上的摆设，玻璃瓶件鲜ຒ花之ใ类，一律齐备。厨房里亦诸事停当。三荷包又问：“外国酒送来没有？”管家们回：“都已๐送来。”三荷包叫把酒瓶一律打开，连荷兰水也开好几瓶等用，免得临时手忙脚乱ກ。翻译说：“酒和水开了怕走气，只好临时要用现开。”三荷包又说：“今日请客，自然抚院主ว人，然而兄弟也有半个ฐ主人在里面。一切仪注，须ี预先学习。”翻译说：“外国人请贵重客，都是主人自己把菜一分一分的分好，然后叫细崽1端到客人面前。”三荷包听了他话，马上要学这个礼节，便叫厨房里把做好的多余菜，拿出几样，经他的手一分一分的分好，叫管家们一律穿着簇新的大褂，装作细崽模样，以供奔走。
让他们入席。众人一看签条，各人认定自己的坐位，毫无退让。先上一道汤，众人吃过。抚院便举杯在手，说了些“两ä国辑睦，彼此要好”的话，由翻译翻了出来。那首席的外国官也照样回答了几句，仍由翻译传给抚院听了。抚院又谢过。举ะ起酒来，一饮而尽。一面说话，一面吃菜，不知不觉，已吃过八九样。后来不晓得上到เ那样菜，三荷包帮着做主人，一分一分的分派。不知道怎样，一个调羹，一把刀，没有把他夹好，掉了一块在他身上，把簇新的天青外套油了一大块。他心上一急，一个ฐ不当心，一只马蹄袖又翻倒了一杯香槟酒。幸亏这桌子上铺着白台毯，那ว酒跟手收了进去，不至淌到别处。又幸亏这张大菜桌子又长又大，抚院坐在那ว一头做主ว人，三荷包坐在这一头打陪，两ä个隔着很远，没有被抚院瞧见，还是大幸。然后已๐经把他急的耳朵都发了红了。又约摸有半点多钟，各菜上齐。管家们送上洗嘴的水，用玻璃碗盛着。营务处洪大人一向是大营出身，不知道吃大菜的规矩，当作荷兰水之ใ类，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嘴里还说：“刚ธ才吃的荷兰水，一种是甜的，一种是咸的，这一种想是淡的，然而不及那ว两样好。”他喝水的时候，众人都不在意，只有外国人瞧着他笑。后来听他如此一说，才知道他把洗嘴的水喝了下去。翻译林老爷拉了他一把袖子，悄悄的同他说：“这是洗嘴的水，不好吃的。”他还不服，嘴里说：“不是喝的水，为甚么要用这好碗盛呢？”大家晓得他有痰气的，也不同他计较。后来吃到水果，他见大众统通自家拿着刀子削那ว果子的皮，他也只好自己动手。吃到เ一半，又一个不当心，手指头上的皮削掉了一大块，弄的各处都是血，慌的他连忙拿手到水碗里去洗，霎时间那半碗的水都变成鲜红的了。众人看了诧异，问他怎的。他又好强，不肯说。又回头低声骂办差ๆ的，连水果都不削好了送上来。管家们不敢回嘴。三荷包看着很难为ฦ情。少停吃过咖啡，客人络续辞去。主人送客，大家散席。仍旧ງ是丁师爷过来监督着收家伙。有个值席的二爷说：“到เ底人家做到抚院，大人大物，无论他见中ณ国人、外国人，那ว规矩是一点不会错的。有这样的才情，所以才能够做到抚院。想这洪大人，不是喝了洗嘴水，就是割了手指头，甚么材料做甚么官，那是一丝一毫不会推板的。想我们老爷演习了一早上，还把身上油了一大块，倘若不演习，还不知要弄到那个ฐ分上哩。”这二爷正说得高兴，不提防旁้边那ว个ฐ抚院跟来的一个三小子，是伺候抚院执帖门上的，听了这话，便说道：“你说抚台大人他不演习，他演习的时候，这怕你瞧不见罢哩。”那二爷道：“伙计你瞧见你说。”三小子道：“他老人家演习我那ว里会看得见，我也不过是听我们包大爷讲的。我们包大爷说：‘大人昨天晚上，叫了林老爷上去，问了好半天的话。林老爷比给大人看，大人又亲自操习演半夜。’我们包大爷也在旁边，帮着学上菜，整整闹到四更多天，才下来打了个盹。天底下那有不学就会的事情？”那ว二爷还要再说，被丁师爷催着收家伙不能ม再说了。后来那些外国官员、商人，又请抚院一干人到เ他那里去宴会，一连吃了两ä三天，方แ才吃完。
三荷包越说越得意，把个藩台白瞪着眼，只是吹胡子，在那ว里气得索索的抖，楞了好半天，才喘吁吁的说道：“我也不要做这官了！大家落拓大家穷，我辛辛苦苦，为的那一项！爽性自己้兄弟也不拿我当作人，我这人生在世上还有甚么趣味！不如剃了头发当和尚去，还落个清静！”三荷包说道：“你辛辛苦苦，到底为的那ว一项？横竖总不是为的别ี人。你说兄弟不拿你当人，你就该应摆出做哥子的款来！你不做官，你要做和尚，横竖随你自家的便，与旁้人毫不相干。”
那三荷包却不提防他哥此刻松手，仍旧ງ使着全副气力往前直顶ะ；等到他哥坐下，他却扑了一个ฐ空，齐头拿头顶在他嫂子肚皮上。他嫂子是女人，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本是没有气力的，被他叔子一头撞来，刚正撞在肚皮上。只听得太太啊唷一声，跟手咕咚一声，就跌在地下。三荷包也爬下了，刚ธ刚ธ磕在太太身上。何藩台看了，又气又急：气的是兄弟不讲理，急的是太太有了三个ฐ月的身孕，自己已๐经一把胡子的人了，这个填房太太是去年娶的，如今才有了喜，倘或因此小产，那ว可不是玩的。当时也就顾不得别ี的了，只好亲自过来，一手把兄弟拉起，却用两只手去拉他太太。谁知拉死拉不起。只见太太坐在地下，一手摸着肚皮，一手托着腮，低着头，闭着眼，皱着眉头，那头上的汗珠子比黄豆还大。何藩台问他怎样，只是摇头说不出话。何藩台发急道：“真正不知道我是那一辈子造下的孽，碰着你们这些孽障！”三荷包见此光景，搭讪着就溜之乎ๆ也。
3参案：指弹劾的案子。
6长班：随从的仆役。
干，到底你爸爸眼睛里总有点火辣辣的。”老三道：“他辣他的，又与我甚么相干？”王仁道：“这就是你错了！”老三道：“我错甚么เ？”王仁道：“你父亲就是你一个儿子，既ຂ然叫你读了书，自然望你巴结上进，将来也同你赵家大哥哥一样，挣个ฐ举人回来。”老三道：“中ณ了举ะ人有甚么เ好处呢？”王仁道：“中ณ举ะ之后，一路上去，中进士，拉翰林1，好处多着哩！”老三道：“到底有什么好处？”王仁道：“拉了翰林就有官做。做了官就有钱赚，还要坐堂打人，出起门来，开锣喝道。阿唷唷，这些好处，不念书，不中ณ举，那里来呢？”老三孩子虽小，听到“做了官就有钱赚”一名话，口虽不言，心内也有几分活动了，闷了半天不作声。又停了一会子，忽然问道：“师傅，你也是举人，为ฦ甚么เ不去中进士做官呢？”——
这方必开是从来没见先生发过这样大的气，今儿明晓得是他儿子的不是，冲撞了他，惹出来的祸。但是满肚子里的痰，越发涌了上来，要吐吐不出，要说说不出，急的两ä手乱ກ抓，嘴唇边吐出些白沫来。老三还在那里叽哩咕噜说：“是个ฐ好些儿的，就去中进士做官给我看，不要在我们家里混闲饭吃。”王仁听了这话，更是火上加油，拿着板子赶过来打，老三又哭又跳，闹的越发大了。还是老三的叔叔听见不像样，赶了进来，拍了老三两下；又朝着先生作了几个揖，赔了许多话；把哥子搀了出来才完的事。按下不表。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登时拌起嘴来。魏翩仞只得起身相劝。谁知此时他二人，一个ฐ是动了真气，一个ฐ是有心呕他，因此魏翩仞拦阻不住。正在闹到เ不可开交的时候，只见陶子尧的管家送上一封电报信。众人瞧见，以为一定是山东的电å报来了。等到เ接在手中一看，见是绍兴来的。魏翩仞莫明其妙。陶子尧却不免心上一呆，连忙拆开，又是没有翻过的，立刻๑叫人到书铺里买到เ一本“电å报新า编。”魏翩仞在烟铺上吃烟，同新嫂嫂说闲话。陶子尧却独自一个坐在方桌上翻电å报，翻一个，写一个。魏翩仞问他：“是什么电报？”他摇摇头不做声。等到เ电报翻完，就在身上袋里一塞，走了过来，一声也不言语。魏翩仞一定要问他那里的电å报，他只是不说。当下无精打采的坐了一会。魏翩仞要走，他也要跟着一同走。新า嫂嫂并不挽留แ。
当下出得门来，魏翩仞便问他：“刚刚ธ那个ฐ电报，到底是那里来的？”陶子尧叹一口气道：“不要说起，是绍兴舍间来的。”魏翩仞又问：“到เ底甚么事？不妨说说。我们是自己人，或者好替你出个ฐ主意分分忧。”陶子尧道：“翩仞哥不是外人，说出来实在坍台得很！”魏翩仞道：“说那ว里话！”陶子尧道：“兄弟在山东洋务局里当差，每月的薪水都是家姊丈经手。他一定要每月替我扣下十两银子，替我汇到เ舍间，作贱内的日用。等到เ兄弟奉差ๆ出门，这笔薪水已๐归别ี人。家姊丈以为ฦ兄弟得了这宗好差使，家用是不必愁的了。这是兄弟荒唐，初ม到上海只寄过一封家信，一混两三个月，一块钱也没有寄过。这一个ฐ多月，又为着心上不舒服，也就懒โ得写信。家里贱内倒来过五封信，又是要钱，又是不放心我在外头，恐怕有甚么เ病痛。兄弟只是没有复他，所以他急了，发了一个ฐ电报给我，还说日内就要过江，由á杭州趁小火轮到上海ร来。所以兄弟的意思，新嫂嫂的事情不成功倒好，等到เ山东电å报回来，贱内也可来到上海，看是事情如何。兄弟此行，本来想要带着搬取家眷，齐巧他来也好，就省得我走此一趟。”魏翩仞道：“既然嫂夫人要来，这事情自以不办为ฦ是。倘若嫂来人是大度包容的呢，自然没得话说，然而妇人家见识，保不住总有三言两语。依我看来，也是不办的好。”当下又
闲话一回，彼此分手。
陶子尧果然在栈房一连住了三天。他既不到同庆里，新嫂嫂也不叫人前来相请。日间无事，便在第一楼吃碗茶，或者同朋友开盏灯。每天却是一早ຉ出门，至夜里睡觉方回。他的意思是怕王道台派人来找他讨钱，只得借着出门，好不与他相见。一天正在南诚信开灯，只见他当差的喘吁吁的赶来，说：“栈房里有个人拿一封信，一定要当面见老爷。小的回他老爷出门，他说有要紧ู事情，立逼小的出来找寻老爷，他在栈里老等。就请老爷吃了这筒烟赶紧ู回去。”陶子尧摸不着头脑แ，心下好生踌躇：欲待回去，恐怕是王道台派来的人向他缠绕；欲待不去，又实在放心不下。慢慢的吃过一筒烟，又喝了一碗茶，穿好马褂，付了烟钱，跟了管家就走。陶子尧一头走，一头问管家：“你可曾问过这人，是那ว里来的？”管家道：“他只是催小的快来，小的披好衣裳就来，所以未曾问得。”陶子尧道：“糊涂ิ王八蛋！”一面骂，一面走，不知不觉，回到栈中ณ。走进客堂一看，你道是谁？原来是仇五科行里的朋友，拿了一封五科的亲笔信。这人是老实人，叫他面交，他一定要见过面才肯把信交代出来。陶子尧拆开看时，无奈生意人文理有限，数一数，五行信倒有二十多个白字，还有些似通不通的话。子尧看了好笑，忙对来人说道：“我这时却还没有接到เ电报，他这信息是那里来的？”那人道：“听说是个票庄上朋友说的。据说王观察那边昨天已经接着山东电报，机器照ั办，不够的银子由á山东汇下来，连王观察出洋经费也一同汇来。”陶子尧道：“我说呢，怪不的姓周的今天没有来。事情既已如此，谅来我这里一定也有电å报的。”话言未了，齐巧电å报局里有人送报到เ来。陶子尧赶紧翻出看时，果然是他姊丈打来的电å报，上说机器能退即退，不能退照ั办。机器一到，叫他赶紧ู回东销差ๆ。陶子尧自是欢喜。一面照ั抄一张，交给来人带回去与仇五科看，又写一封信，差ๆ管家去找魏翩仞，约他今晚在一品香晚饭。
却说仇五科那里，一面送信与陶子尧，一面也就叫人去找魏翩仞。魏翩仞到เ得行里，仇五科便同他商量：“现在的事情总算被我们扳过来了。但是犯不着便宜姓陶的，我们费心费力，叫他去享用，天下那ว里有这种现成的事。况且他拿了钱去，无非送给堂子里，我们不好留แ着自己用吗。翩仞哥，你听我说的可错不错？”魏翩仞道：“不要冤枉人，同庆里是早已断ษ的了。但是我们出了力叫人家受有，却是犯不着。现在总共是一万出头银子的货，上头倒报了四万。姓陶的一个人已先亏空了将近万把，据我的意思，也可以不必再分给他了。”仇五科道：“山东汇来的银子，依旧要在他手里过付，恐怕由不得我们做主。”魏翩仞道：“怕他怎的！他一共有两ä分合同在咱手里：一分是前头打的，是二万二千银子；一分是第二次打的，上头却写的明明白白是四万，原是预备同山东抚台打官司的。虽说是假的，等到出起场来。不怕他不认。他能ม够放明白些，不同我们争论，算他的运气；若有半个不字，我拿了这两分合同，一定还要他找二万二出来。”仇五科道：“有两ä分合同，要两ä分钱，就得有两分机器。”魏翩仞道：“原要有两ä分机器才好。他多办一分，我们多得一分佣钱，不过不能像四万头来得容易罢了。”仇五科听了有财可发，把他喜得嘴都合不拢，便催魏翩仞去问陶子尧山东银子几时好到，叫他照付。
再说陶子尧自从接到电å报，打发管家去找魏翩仞去后，独自一个坐在栈房，甚是开心。一面自己想：“这事王道台那ว里虽说也有电å报，我明天须ี得去见他一见：一来敷衍他的面子，二来前头虽说彼此有点嫌隙，就此也可说开，三则他如今自己已๐经有了钱，虽则不来分我的好处，将来回省之ใ后，也免得冲我的冷水，四则这笔银子究竟不知几时好到，大约同王道台出洋经费一同汇出，到เ他那ว里顺便去问一声，也是要紧ู的。”又想到：“仇五科能ม够叫他洋东打怎们一个ฐ电报去，山东官场就不敢不依，可见洋人的势力着实厉害。明天倒要联络联络他们，能ม够就此同外国人要好了，将来到省做官，托他们写封把外国信，只怕比京里王爷、中堂1们的八行书还要灵，要署事就署事，要补缺就补缺。”想到此间，好不乐意。又想：“我前头的钱，只有请律师用的是冤枉的。”又一转念：“亦不算冤枉：有此一层，我将来回省倒有得交代了。这事情是山东抚台答应的，可见得并不是我不出力。”
1้中堂：指宰相等大官吏，因唐朝中书省的政事堂，是宰相掌事、办公的场所。
忽然又想到新า嫂嫂：“他究竟不是无情的人，是我没有钱，叫我赁房子不赁，问我拿钱不拿，因此上反的目。毕竟还是我亏负他。现在我用的不算，大约山东又汇来二万银子，照机器的原价只有二万二千两，这里头已经有我一个ฐ扣头，下余的一万八，是魏翩仞、仇五科两个人出力弄来的，少不得要谢他俩一二千银子：我总有一万好赚。有了一万，甚么事情做不得。”陶子尧想到这里，送信去找魏翩仞的管家已经回来，说：“小的到得魏老爷那ว里，魏老爷齐巧打仇老爷那ว里回来。小的拿老爷的信给他瞧，他说本来要来会老爷，停刻一
品香准到เ。”陶子尧点点头，又问：“魏老爷还说些甚么？”管家道：“魏老爷问老爷这两天还到同庆里去不去，小的回说不去。”陶子尧听了无语，管家自行退去。陶子尧本来在那ว里想新嫂嫂，又听了管家的话，不禁触动前情，愈觉相思不置。肚里寻思道：“前头是我无钱，以致同他翻脸，如今有了钱，各色事情就好商议了。但是已经翻脸，怎么เ再好踏进他的大门？”又一转念道：“我同他不过斗了两句嘴，又没有拍桌子，打板凳，真的同他翻脸，是我一时不合，不该应赌气，这几天不去走动，就觉着生疏ຕ了。最好今天一品香仍旧去叫局，吃完了大菜就翻过去，顺便请请几个朋友。他若留我，乐่得顺水推舟。他若不留แ，我也不走。等到明天山东的钱到手之后，先把房子租好，索性租一所五楼五底的房子，场面也好看些。然后托魏翩仞再去同他商量。女人的心最活不过，况且他并不是无情于我。倘若把这事办好了，他从前是有过话的，不肯到别处去，一直要住上海ร。这里有的是招商局、电å报局，弄个ฐ把差ๆ使当当，快活两年再说。”想到เ这里，一个人在房里，忽而躺在床上，忽而踱来踱去，看他好不自在。正想得高兴时候，忽见管家带进一个土头土脑แ的人来，见面作揖。陶子尧一见，认得是他表弟周大权。问他怎么เ来的，周大权打着绍兴白说道：“阿哥，阿嫂来东哉。”陶子尧一惊非同小可！忙问：“住在那里？”周大权道：“东来升栈房里。”陶子尧道：“还有甚么人同来？”周大权道：“还有个和尚同来。”陶子尧听了，面孔气得雪雪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道为ฦ何？只因这位陶子尧的太太，著名一个泼辣货，平日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同人家拌嘴，就是同人家相骂，所有东邻家，西舍家，没有一个说他好的。后来他丈夫在山东捐了官，当了差使，越发把他扬气的了不得，俨然一位诰命夫人了。本来他家里的称呼，都是甚么“大娘娘”、“二娘娘”，自从陶子尧做了官，他一定压住人家要叫他做太太。绍兴的风俗，人家的妇女没有一个不相信吃斋念佛的。有一天，他正在佛堂里烧香，他婆婆偶然叫错了一声，只称得他大娘娘，没有称他做太太，把他气的了不得，念一声“阿弥陀佛”，骂一声“娘东贼杀”。等到เ佛堂里出来，还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拍着桌子，骂个不了。亏得他婆婆是一个ฐ忠厚人，不曾同他计较。
此番却是陶子尧不好，不该应一连两三个月不曾寄得家信。太太没有钱用还是小事，实因常常听见人说，上海地方แ不是好地方แ，婊子极多，一个个狐狸似的，但凡稍些没有把握的人，到เ了上海没有不被他们迷住的。今见陶子尧不寄银信，一定是被婊子迷住了。一个ฐ月头里，他太太就要亲自到上海来找他，是他婆婆劝住了。后来又等了一个ฐ月，还是杳无音信。他一定要走，婆婆劝不住，只好让他动身。因为没有人伴送，他婆婆把自己的内侄周大权找来伴送。太太嫌他土头土脑，上不得台盘。齐巧ู他娘家哥哥，在扬州天宁寺当执事的一个ฐ和尚，法名叫做清海，这番๘在寺里告假回家探亲，目下正要前赴上海ร，顺ิ便趁宁波轮船上普陀进香。他妹子知道了，就约他同行。这和尚自从出家，在外头溜惯了，所以绍兴的土气一点没有。他平时在寺里的时候，专管接待往来客人，见了施ๅ主老爷们，极其漂亮，陶子尧却因他是出家人，很不欢喜，时常说他太太同着和尚并起并坐，成个怎么样子。太太听了这话，心上不服，就指着他脸骂道：“我同我的自家阿哥并起并坐，有甚么เ要紧？我不去偷和尚，就留แ你的面子了。”陶子尧听了这话，更把他气的虾蟆一样。清海和尚见妹夫不同他好，因此他也不同妹夫好。这番๘陶子尧听说是他同了家小同来，所以气的了不得。
当下就同表弟周大权说：“你表嫂既ຂ然来了，我立刻๑就派人打轿子接到此地一块儿住。你也同来，省得另住栈房，又多花费。那个和尚，就叫他住在那ว爿栈房里，不要他来见我。”周大权听了，诺诺连声。陶子尧又叫茶房先端一碗鱼面给周大权吃。大权不上三口，把面吃完，端起碗来喝汤，一口也不剩，吃完之后，陶子尧便叫管家同了轿班抬着轿子去接太太。
刚才出得大门，陶子尧正在房里寻思，说：“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儿有事，他偏偏来了，真正不凑巧ู！”话言未了，忽见茶房领着一个中ณ年妇人，一个ฐ和尚，赶了进来。茶房未及开口，那ว女人已经破口大骂起来。陶子尧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太太同他大舅子两ä个人。太太见了他，不由á分说，兜胸ถ脯一把，未及讲话，先号眺痛哭起来。陶子尧发急道：“有话好说，这像什么เ样子？岂不被人家笑话！还成我们做官人家体统吗？”连忙叫茶房替太太泡茶，打洗脸水，又问吃过饭没有。太太一手拉住他胸ถ脯只是不放，嘴里说：“用不着你瞎张罗！人家做太太，熬的老爷做了官，好享福，我是越熬越受罪！不要说这两ä年多在家里活守寡，如今越发连信都没有了。银子不寄，家亦不顾ุ了。我还要冲那ว一门子的太太！可怜我跟了你吃了多少年的苦，那ว里跟得上你心爱的人，什么新า嫂嫂，旧嫂嫂！听说你这个差使有十几万银子，现在都到เ那里去了？”陶子尧辩道：“那ว里来的这宗好差使？你不要听人家的
胡说！”嘴上如此说，心上也甚诧异：“是谁告诉他的？”又听太太说道：“你做了事你还想赖！我有凭有据，还他见证。”陶子尧道：“没有这会事，那里来的见证？”太太道：“你别ี问我，你去问问谢二官再来。”陶子尧一听谢二官两ä个ฐ字很熟，一时想不起来，齐巧去接太太的管家，因为接不着，已๐经回来，站在一旁้，看老爷太太打架，听见太太说谢二官，老爷一时想不起来，他就接嘴说：“老爷，不是常常到เ这里，身上穿的像化子似的那个ฐ人？有时候问老爷讨一角钱，有时讨三个铜元。他说同老爷是乡亲，老爷从前还用过他家的钱。小的并问过他‘贵姓’，他说‘姓谢’。想来一定就是他了。”陶子尧道：“胡说！我会用人家的钱！这种不安分的王八蛋，搬是非，造谣言，如果看见他再来，就替我交给巡捕。”太太道：“啊呀！啊呀！你使人家的钱还算少！你那年捐这捞什子官的时候，连我娘家妹子手上一付镀银镯子，都被你脱了下来凑在里头，还说不用人家的钱！问问你还要面孔不要？”其时栈房里看的人早哄了一院子。还是同来的和尚看他们闹的太不成体统了，只得和身插在中ณ间，竭力的相劝，劝了好半天，好容易把他俩劝开。太太三脚两ä步，走进房间。表老爷周大权，押着行李也就来了。还有跟来的丫头，忙着替太太找梳头家伙，又找盆打洗脸水。
陶子尧在外间，虽然太太不同他吵了，低下头一看，身上才换上的一件硬面子的宁绸袍子，已经被太太的头，弄皱了一大块。原想穿这件新衣裳๙到เ一品香请客的，今见如此，心上一气，跺跺脚说：“我不知道那ว里来的晦气！这种日子我一天不要过！”正是满肚皮的不愿意，不知道要向那里发泄方แ好。一面自己้抱怨自己，忽又想起一品香已经约下魏翩仞，却忘记去定房间，现在已有上灯时分，不知道还有房间没有。幸亏栈房里到一品香不远，便即一人走出栈来，踱到一品香。才上扶梯，刚ธ巧遇着魏翩仞。两ä人一见大喜。问了问，只有十八号还空着，两ä个人就坐了十八号。细崽端上茶来，又送上菜单点菜。两人先把大概ฐ的情形说了一遍。魏、仇一边如何办法，魏翩仞因他银子尚未到手，一时暂不说破。席间陶子尧提起他“贱内已经来到เ”，并刚ธ才在栈房里大闹的话，全行告诉了魏翩仞。说话之ใ间，不免长吁短叹。魏翩仞见他无精打采，就撺掇他叫局，陶子尧一来也想借此遣闷，二来又可与新า嫂嫂叙旧ງ，连忙写票头去叫。吃不到เ三样菜，果见新嫂嫂同了小陆芬进来。新า嫂嫂板着面孔，一声不响，陶子尧也不好意思同他说话。倒是魏翩仞竭力替他拉拢，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说：“陶大人的银子明天好汇到了，这一次是不会搭你浆的了。”
陶子尧正在听到เ得意时候，细崽来说：“六号里来了一个ฐ女人，同了一个ฐ和尚吃大菜，那个ฐ女人自说‘姓陶’，又说‘我们老爷今天也在这里请客’”。陶子尧不听则已๐，听了之ใ时，陡然变色，便说：“这夜叉婆不知同我那ว一世的对头！我走到那ว里，他跟到那ว里！”说完站起来，说了声：“翩哥，我们再会罢！”拔起脚来，一直向外下楼而去，也不知到那ว里去了。新า嫂嫂同了兰芬，也只好就走。魏翩仞等吃过咖啡，签过字，站起身来，走到六号门口张了一张，只见果然一个女人同了一个ฐ和尚在那ว里吃大菜，是个甚么เ面孔，一时却未曾看得清楚。魏翩仞也就出得一品香，自去干事不题。
且说陶太太同他哥在栈房里，晓得陶子尧在一品香请客，一定要叫局热闹，故而借吃大菜为ฦ名，意想拿住破绽，闹他一个不亦乐乎ๆ。不防陶子尧先已得信，逃走无踪，太太只得罢手。一时吃完，回到เ栈内。一等等到เ两点钟，不见老爷回来，急的个太太犹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又气又恼。后来越听越无消เ息，料想一定是在窑子里过夜，不回来的了，气的太太坐在床上，一夜不曾合眼，足足的骂了一夜；骂一声“烂婊子”，骂一声“黑良心，杀千刀，不吃好草料é的。”他哥和尚也陪着他一夜不睡。到เ了次日天明，陶子尧还没有回来。太太披头散发，乱ກ哭乱ກ嚷，一定要到新衙门里去告状，要请新衙门老爷赶掉这些婊子，省得在此害人。闹得他哥劝一回，拦一回，好容易把他劝住。
看看日已正午，长春栈里的王道台打发周老爷来说，山东的银子已到，是汇在王道台手里的，叫周老爷来带信，叫陶子尧去付。太太听见了，也不顾有人没人，赶出来说：“有银子交给我。交不得那ว个杀千刀的，他是要去贴相好的。”周老爷看了好笑。问了管家，才知道是陶子尧的太太。当下，陶太太恐怕王道台私下付银子给陶子尧，一定要自己้跟着周老爷到เ长春栈里去见王大人。后来把个周老爷弄急了，又亏得和尚出来打圆场，说：“王大人是我们妹夫的上司，太太不便去的，还是我出家人替你走一遭罢。”周老爷问了来历，只得说“好”。和尚便叫管家拿护书，叫马车，穿了一件簇新的海青1，到长春栈里去拜王大人去。究竟此时陶子尧逃在何方แ，与那清海和尚如何去见王道台，且听下回分解。
1海青：宽袍长袖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