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小？”马碎牛看了一眼吴顺那边的人，说：“斧头小，劈死人呢！以小胜大的战斗你们也不是没有见过！”帮忙的人就心领ๆ神会地笑。
秃子环视其余四个方แ阵，不无忧虑地说：“咱的司令部在中间，我看就像是被敌人包围了。”帮忙的人和留在周围四个方阵里的人就笑的古怪。
马碎牛乐的合不拢嘴，他额头放光，笑的有些得意。说：“你们问我下一步咋办？我连上一步还没走呢！都先等一下，先让我深入群众，了解造反现状。”说完，把全班的人横扫了一眼，问：“谁是‘东风’的司令？”
赵俊良心里就是一顿。从苟矫时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欢迎”的表情，更多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色；他隐约意识到这是一个潜在的对头。
“我的妈呀，这还是六中麽？”秃子惊叫。
过了传达室绕过了迎门的圆形花坛，校园内却是另一类景象：满墙都是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大字报、小字报，口号式的题目格外醒目；满地都是红红绿绿随风翻卷的传单，其中就有马碎牛当作圣旨ຈ一样珍藏在怀的“告全体同学书”。
“为ฦ啥？”
“现在成了你的事了--ๅ----ๅ”
“李公安说：事情刚一发生，公社就知道了。人家造反派并不重视，最多也把这事当个意外事故来处理。他叫我不要抱太大希望。他还说，其它公社也发生了打死人的事，处理的都很轻，大多都是写个ฐ检查了事。听说判的最轻的一个是‘免责’，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样处分死人事件的！”
马碎牛和柳净瓶是在赵俊良家吃的午饭。赵俊良的爷爷给他们重新处理了伤口。俊良的奶奶见来了一个陌生姑娘，午饭就做的格外精心。铁锅里贴的虽然还是两搅面的饼子，但原本三七开的麦子面和包谷面的比例就变成了七三开。家腌的脆萝卜切成细丝又泼上了滋滋响的油泼辣子。最让马碎牛吃惊的是俊良的奶奶居然能ม用一个鸡蛋炒出一大盘的韭菜炒鸡蛋！此外，餐桌上还摆上了一小碟咸干蝎子和香醋凉调侧儿根。
马碎牛对红卫兵充满敬意。他羡慕他们那ว一身扎着宽皮带的黄军装ณ，觉得他们威风的已经不亚于真正的解放军了。他也佩服他们的文章写得好，少了赵俊良讲究的所谓条理和根据，用词刚猛激烈，听上去铿锵有力。他们教训吴道长的那番话也说的有理有据。他甚至把他们看成了是不低于马跑泉五虎上将的有风度、有气势、有组织的军队，以至于在受到了强烈感染后差ๆ一点就要跟着他们一起呼口号了。虽然他也觉得红卫兵关于砸烂药王洞的话以及对吴道长的评价值得商榷，但红卫兵毕竟是代表来的，是革命的，是代表先进的生产力，是为了无产阶级政权永不变色；马碎牛因而就没有反对。及到见他们使诈放翻了吴道长时就有些不以为然了。
红卫兵手里的钢筋已经举ะ过头顶了，马碎牛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力一推，把那红卫兵推翻在地。嘴里骂道：“心咋这么狠的，连个碎娃都不放过？打人也要分个青红皂白麽，咋能见人都动手？”躺在地上的红卫兵惊愕万分。
马碎牛看着母亲绕着火堆转圈圈觉得十分有趣。埋怨赵俊良说：“这麽好的一台大戏你演你看，却让我躺在炕上受罪，算啥狗屁朋友吗！我又不是真把魂丢了，你看你那认真投入的样子，真是瓷地跟豆儿一样！”
大约是觉得这一次的声音与前几次不同，或是认为叫魂有了效果，草叶先是一愣，踮起脚尖努力向这边张望，吓得三个人急忙低下了头。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然后失望地又拖着扫帚ຐ向北转去。如此一圈一圈地转了下来，三个人都没有了先前的兴致。只是每当草叶转到跟前，马碎牛就鬼叫般回答一次，时间久了就有些懈怠，渐渐地就觉得毫无乐趣。他向火堆那边望去，看到母亲始终做的那么เ认真，心中颇为感动。他童趣萌动，在回答了最后一次叫魂后仗着路熟，丢下赵俊良与柳净瓶不顾，飞快地跑到北边，未及站稳，恰巧草叶向着北方喊道：“碎牛——，赶紧回来！”马碎牛就抢在那ว个ฐ被他真正吓掉了魂的张姓男孩的前头匆忙回答道：“哎——，我就回来了！”由于奔跑气喘，那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加之忘记了逼紧ู嗓音，原本想好的要装出他大马垛声音的喜剧ຕ效果就胎死腹中，活脱脱吼出了平时的本声。
“我大把红包都送去了——也不对。”
“我就知道你们猜不到！”马碎牛兴奋的两眼放光。他看看这个看看那ว个，满脸都是神秘。但他毕竟没有耐心，自揭谜底说：“我妈去准备做法事的材料é去了！”
马碎牛长长地“咦”了一声。他仰起脸对着神台上的药王爷说：“你还灵得很——真有药！”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他随手抽出一张黄毛纸刚打了个对折，疼得大叫一声连连甩手。说来也巧ู，偏偏那ว张纸上就有一根尖细的柴梗附着在背后、偏偏马碎牛又有些漫不经心，当时就在马碎牛手指上扎出了血。
“啥东西能打消红卫兵动手的冲动呢？”“书到用时方恨少！成天跟赵俊良在一块，咋他的瞎瞎主ว意就一点也没学下呢？去找赵俊良？”他随即摇了摇头，“不行。这怂夜里点灯看书、早上蒙头睡觉，这会儿正梦见周公呢！就是勉强把他叫醒，也粘的像胶ด锅一样。”他走进窑洞左右一看，不觉眼前一亮，爬上凳子，伸手就拽下了八仙桌后中堂上贴着的马克思像。
“狗屁阶级报复，就是个人恩怨。”
文化课已๐经彻底从学校的日常安排中消失了。黑五类子女也许更敏感一些，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逃亡殆尽——连馍袋和铺盖都不要了。他们再也不需要在学校受歧视了，再也不需要承受家庭和学校两方面的羞辱了。他们回到了生育和养育自己的家乡，去领会另一种耻辱和痛苦——那是和家人一起领ๆ受的一种悲哀而又悲壮的耻辱。
“不知道。”赵俊良也有些困惑地说：“也许我们和方แ副组长的认识都没有跟上形势的发展。”
“胡说！富生就不是那种人。”马碎牛根本不相信张富生就是他切齿痛恨的告密者，他说：“闹这场事为ฦ了谁？还不是为他、为他们这些黑五类？养个狗还知道报恩呢，一个ฐ堂堂的中学生咋能不懂道理？”
“开除就开除！大不了我以后接‘狼剩饭’的班，在生产队当个大队长。”
“我的命运我掌握。”
这是赵俊良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到的突破口。
赵俊良希望速战速决。他观察了方副组长的反应，发现他面无表情也不提问，接着说：“是我建议柳班长这么เ做的。我想，既然已经把他们示众了，那ว么为什么不把他们置于广大同学的监督之ใ下呢？这总比让他们继续站在后边逍遥自在、谁也看不见强吧？如果说我们的做法有什么เ不当的话，那ว也只是没有提前和工作组沟通，无非也是监督黑五类子女心切而已，不至于为此就撤了我们的班干部吧？”
赵俊良去了操场，他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来思考这件事。
马碎牛并不认真地问：“俊良，咋没事？”同学们也关切地听着。
让所有人始料é不及的是，拆除辩论台的工作尚未结束，大批的黑五类子女就迫不及待涌ไ到文化墙前，纷纷贴出了自己的血书。消息传开，阖校惊悚。接踵而至的仿效者犹如过江之鲫，仿佛是否与家庭决裂在此一举。文化墙鲜ຒ血淋漓，成了最吸引人也是最令人心悸的地方แ。学生聚散于此，品咂着血液承载的用词极端程度，并以此判断ษ书写者的决心。以前看大字报时人们注重的是文章内容，现在更加在意血液的殷红程度、浸染面积以及辨认血书的主ว人。面对那ว些一张比一张用词决绝、一张比一张殷红宽大的血书，有人说看得自己心惊胆颤、噩梦连连，再看下去就要精神失常了。有人依据方副组长的讲话，在本班那些黑五类子女的血书上以粗壮字体郑重签上：“只有决心是不够的，关键是看行动。”末端常常附有三个惊叹号。
赵俊良不无调侃地问道：“不敢面对鲜血？”
“我话还没说完——”
谢凯大咧咧地笑着。倪凝露气急了，大声抗议：“这就不是辩论！不让人说话就是政治流氓！欺人太甚！”跺了两ä脚，含恨下去了。
秃子一个空翻站在台下，喝彩声震耳欲聋。三虎作势空翻，动作完成一半，腰一扭，做着鬼脸，快步从椅子上走了下来。惹得台下一片哗笑。
水平说：“这里每个人都是裁é判。谁要死缠烂打大家就把他轰下去。”
马碎牛哦了一声，继而毫不客气地讥讽赵俊良：“你小诸葛也有失算的时候。你不是说这次运动拾掇的是一批大官麽？咋批完吴晗直接就到เ了中学生这一级？”
“你不是也说整一个副市长，咋也寻不到咱头上麽？”赵俊良笑道。
六七级乙๗班共有四个出身地富家庭的同学。当班长孙亭山捏着名单冷峻地宣布让他们站到教室后边时，教室里足足静默了一分钟็！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三个ฐ人缓慢行动，低着头委屈就范。唯独地主ว后代石松却充耳不闻，昂着头却耷蒙着眼皮坐着不动。全班人的目光齐刷刷็瞅着他，一时间教室里安静极了。“石松，站到เ后边去！”孙亭山连叫三遍而且一声比一声严å厉，最后一遍甚至使用了国与国交往时外交层级上极为严厉的“最后通牒”四个字，石松依然不理不睬。孙亭山脸上挂不住了，示意体育委员庞牛犊动手拽他。庞牛犊身手敏捷，抓住石松的胳ฑ膊往外就拖。不料é石松性子格外倔强，任凭庞牛犊拽断袖子撕裂ฐ上衣，他鼓起浑身的劲力抓住课桌两条腿就是不离椅子。双方แ僵持不下，几乎折腾了半堂课。孙亭山以动嘴见长，面对倔强的石松却无计可施。时间久了，就端着班长的架子，不满地看着庞牛犊。庞牛犊黔驴技穷，又累的满头大汗，面对众多看笑话的同学和轻蔑复杂的目光顿时急了，上手就是一个嘴巴！庞牛犊突兀动手，而且又是一个ฐ令所有人都毫无思想准备的清脆ะ的耳光，直搧得举班惊悚！鲜血顺着石松嘴角往下流。石松怒目而视，一歪头将一大口血水吐到เ了庞牛犊脚面上。庞牛犊勃然大怒，此刻耐心早ຉ已丧尽，就忘乎ๆ所以地一个ฐ嘴巴接着一个ฐ嘴巴搧石松。一边打一边问：“服不服？你服不服？”直打得石松眼冒金星、耳鸣如笛。虽然庞牛犊下手越来越狠，满教室只听见脆响的噼啪声，但石松却咬紧牙关、抵死不松手。多数同学都想不通，以他的体格，真正动起手来不见得输于庞牛犊，却被动挨打，虽然疼得浑身痉挛却不思反抗。
怀庆面无表情，盘着双壁站在一边冷眼观看。
当六个人并不轻松地走到会议室门口都愣住了。
张书记说：大家再耐心等等，等各班的班干部到齐了马上就开会。
“现在说啥都迟了，人家‘联合造反宣言’已经贴上墙了，咱还能咋？”苟矫时只摇头，看上去十分无奈。
吴顺ิ公然叫板，围观大字报的人惊讶过后都热切地等待着下文。一些知道他俩有过节的学生就悄悄讲述着两人以前的恩怨。更多的人却是卯足了劲随时准备参战。
赵俊良气得直瞪眼。
柳净瓶据理力争：“‘劝’应该排第一。只有先礼后兵，才是仁义แ之师。”
“‘打’应该排第一！”
“‘劝’应该排第一。”
“不要争了，听我说。虽然‘吓’、‘拉’、‘劝’、‘打’只有四个ฐ字，但在使用上有两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四个ฐ字针对班上不同的四个派别ี。‘吓’，针对‘东风’；‘拉’，针对反修；‘劝’，针对的是‘永红’；至于‘打’，就只能是针对‘立新’。第二层意思：四个字虽然侧重点不同，但决不分家。比如说，劝不动就拉；拉不动就吓；要是吓还不起作用，就只能ม打了。另外，次序上也不能乱。原则上是四管齐下，但在具体实施时却也有先有后。为达此目的，我建议这样分工ื：净瓶你负责作毛始波的工作。他平时还是很听你的话的。”
“行。”
见柳净瓶爽快地应承了下来，赵俊良笑嘻嘻地对马碎牛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三姐的工作还得你亲自去作。女人心软，只要你放下架子，能ม给她认个错，应该没有问题——”马碎牛立刻瞪起了眼。他惊讶地张着嘴，神情中似乎还有些胆怯。赵俊良并不关心他的感受，只顾自言自语：“我去瓦解吴顺那ว边的人——”
马碎牛和柳净瓶同时都是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看着赵俊良。马碎牛惊叫道：“老天！我没听错吧，你去打吴顺ิ？”
赵俊良噗嗤一声笑了，说：“我去打吴顺？恐怕要不了一个ฐ回合我这一身骨头就散伙了。放心吧，我不会和他动粗。我要打击的是他的自信，我要打击的是他那以锅盔为粘合剂凝结在一起的组织。”
马碎牛放心了，他问：“还有一个‘东风’呢？苟矫时可不好对付。”
“他最容易对付。——秃子是最佳人选。”赵俊良想也不想张口就说。
“他？！”马碎牛和柳净瓶这次更加吃惊了。
赵俊良笑道：“秃子只是不知道咋样利ำ用自己้的长处。按他的灵醒劲儿，一点就破。再给他配上几个ฐ人，他一定胜任。”看到赵俊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马碎牛和柳净瓶都有些半信半疑。
赵俊良强调说：“咱们几个人分工不分家，相互协调还要相互配合。需要那ว些人员就在‘十八勇士’这十几个人里挑。”
马碎牛还是有些不放心：“俊良，你千万要小心！吴顺ิ的拳头有多重，我比你清楚。”
赵俊良说：“放心吧，不会有事。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出于礼貌也应该由司令亲自向‘联合宣言’的发起人六六级甲班当面通报一下。他们是‘联合宣言’的同盟军，也是我们以后造反时不能忽视的力量。”
柳净瓶说：“他们也成立了一个红卫兵组织，叫‘赤卫队’，水平是队长。”
马碎牛问：“这是自比韩英呢！——啥时候给他们说？”
“越早越好。”
“那就现在。”
柳净瓶说：“我去请。”她站起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