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碎牛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问：“咋？我参加你永红你还不要？”一句话就噎住了贾佳佳。
马碎牛卖起了关子。他仿佛知道同学们都在等着他说话，就把全班同学扫了一眼，无限遗憾地说：“可惜咱们班目前只有三个造反组织，不过不要怕，你们大胆地闹革命、放心地往前闯。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六七级甲班的造反派得天独厚、后勤有保障——缺啥都不缺锅盔！”
柳净瓶闻言乐不可支，她两只眼睛就不离马碎牛那ว张脸，笑眯眯地说：“原来你想当副司令？这容易，三十七个造反组织里有四个组织只有一个人——光杆司令。只要你加入，肯定是副司令。”
马碎牛十分惊讶，说：“啥？一个人也能成立个组织？那咱也向学校申请成立个造反组织，大家轮流当司令。”
马碎牛越想越不满，看到马垛已经超出去二三十米了，这才有一下没一下地耪去杂草。他才不像马垛那ว样卖力：不但耪去杂草而且还把板结的土地全部疏ຕ松。他只锄草、不松土，这样要追上马垛就不是难事。
正瞌睡给了个枕头。马碎牛飞奔而出，他激动地接过信，伏在纸上贪婪地看了起来。信是学校寄来的，他有些奇怪。“难道水平他们返校了？”但看那信封确实是学校专用的，不是同学之ใ间书信往来时使用的普通信封。马碎牛犯了嘀咕，心想最近没惹下啥祸麽，咋把信都寄到家里来了？他扫了一眼邮ุ递员车梁上挂着的布兜，看见还有几个信封和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问道：“那些也是六中ณ寄来的？”邮递员说：“都是你六中ณ的。”马碎牛说：“那你就不用去送了。交给我，我给他们送去。”邮递员说：“这可不行！我们投递工作是有纪律的，必须交到本人手里。”马碎牛当面骂了他一句：“瓷的跟砖头一样！”他猜测这是学校要开学了，钱校长通知收假的信，就随手打开了信封。看到里边只是一张“告全体同学书”，落款不是“渭城市第六中学教导处”而是“反到底”。马碎牛有些奇怪，心想：“‘反到底’？这是谁？难道水平他们提前造反了？”
会场一片死寂，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听见旱烟在烟袋锅里燃烧的滋滋声。所有的人都惊愕地抬起头，深感意外而又疑惑不解地看着梁一划。大队长更是惊的目瞪口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嘴唇哆嗦两下，大着胆子问：“是啥事件？”
当梁一划宣读处理决定的时候，停在外面的吉普车上突然跳下两个壮汉，面无表情、旁้若无人，三步并作两ä步走进了会场；梁一划“揪出来”三个字刚落音，那两个壮汉一眨眼工夫就给呆若木鸡的吴道长带上了手铐，一个在前边拉、一个ฐ在后边推，谁也不理、谁也不看，拧身就出了大门；动作麻利ำ地就像是常干这种事情。贺向东弯下腰低声对梁一划说了句什么，梁一划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大声说：“贺司令还有重要事情处理，我们先欢送贺司令回公社ุ。”说完就鼓掌。
动手的红卫兵大吃一惊！握着弯成弧状的钢筋不知所措，只是傻呆呆地看着。
长生张嘴骂人，一口鲜ຒ血蛇窜而出，正喷在药王爷的胸前。“咕咚”一声，这个前半生要饭、后半生行医的小道童仰面而下，脱离神坛，乒砰一声砸落在香案，随即就翻落到地下。
怀庆讽刺道：“不学无术！你还真把红卫兵当了兵了？照我看，红卫兵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国民党的童子军。”
马碎牛突然接住了话茬，很肯定地说：“虽然没有蒋匪军了，但有走资派。对付走资派，我看早晚得用枪炮说话。”
赵俊良从没有机会开口叫上一句“妈妈”。他记忆中的父母亲就只是一张发黄的一寸照ั片。
妈妈抢救了无数的伤员，但却没有人能将她抢救过来。
“咋办呀”？红卫兵不知所措。几个人一商量，做出了一个ฐ明智的决定：撤。
声言要砸烂药王洞的这些红卫兵，就是村前农机学校的中专学生。他们大多来自附近农村，虽然接受了新式教育，但必竟是农民的儿子，血液ຂ里流淌的是祖先的千年信仰。迷信的种子在无数次遗传积淀后已经牢牢地扎根在他们心里，这一顽疾并不是靠十几年的新式教育就可以彻底改变的。
走进六六级甲班，水平就笑容满面地招呼他们坐。马碎牛不客气地坐下后，扬着眉毛问：“水平，有啥指示ิ？”水平笑出了声，说：“你现在是六中ณ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咋敢对你有啥指示？请你来是商量收假的事。现在，外边的运动形势一天一个样子，我担心钱校长延长假期，到时候耽搁咱造反。”马碎牛放心地说：“他没有那ว个胆。我看只要麦子收完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水平问他：“你看得多少天？”“十天左ุ右吧？也说不定——这要看天气——麦子收不完不能走。”水平说：“如果在放假期间全国都不上课了，钱校长有可能就不通知我们到校，还有就是万一在这期间他被某人或某派打倒了，也就没人通知咱们返校了。”赵俊良说：“他被打倒的可能ม性不大——学生不来学校，谁去打倒他？再说，打倒他的人一定也需要咱们支持，那他们就有义แ务通知更多的人返校。我到是担心你前边说的那ว句话，万一全国都不上课了，钱校长即使不通知学生返校他也没什么大错。”柳净瓶说：“那ว就约个返校时间。到时候不管有没有人通知，大家都回来。”马碎牛说：“这样吧，以两个ฐ礼拜为ฦ界，到เ时候学校即使不发通知咱也回来。”水平和谢凯点头同意。水平分别ี看了看马碎牛、赵俊良和柳净瓶，话里有话地说：“我们同进同退，永远都是战友。”马碎牛说：“那ว当然，一个好汉也要三个帮呢——指望我一个——嘿嘿。”
“倒粪”的工作并不适用那些反应迟钝的人。
马碎牛毫不犹豫，两手托起王串串跑步去了医务室。刚出教室门就碰见秃子和柳净瓶。两人见状，惊吓不轻。
刘强说：“手上的伤口感染了，高烧致死。”
“咦，这倒有点意思。能不能ม详细说说？”水平殷切地看着赵俊良，带着明显的鼓励口气。
“是啊，一个打了个平手的‘聪明人’。”赵俊良苦笑。
“吓死我了！”秃子惊魂未定，挨个ฐ看了三人一眼，说：“死垂子呢！那ว狗日是属猫的，九条命！放心吧，没事。刘强大夫说躺上个ฐ七、八天就好了，就又能整学生了。”
三个人都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秃子也认为他们理直气壮。于是四个ฐ人昂首挺胸地回学校去了。
马碎牛还要接着问话，一个ฐ工作组成员突然走了进来，教室里霎时间一片寂静。
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回荡，继而一片死寂。同学们大张着口、睁大着眼，难以理解又无法接受地看着他，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马碎牛可是方副组长钦点的班长，回声犹在，怎么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大家在董远脸上寻找答案，希望他能给同学们一个答复。
马碎牛当即去了六七级乙班，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怀庆和明明。
满教室的人呆如木雕。
吴顺立刻发作，他大义凛然地兴师问罪：“柳班长，你有啥权力让黑五类子女坐下听课？你的阶级立场到เ哪里去了？”
吴顺义正词严地说：“他们是黑五类子女，是阶级敌人！是没有资格和我们一样坐下听课的！”
他决定以攻为守。“你也不见得能回答血统论是从什么เ时候消亡的！”
“不是‘还有存在的必要’，它只是一个政治遗迹、一个存在的事实、一个正在逐渐消亡的错误思想的消极产物。过分宣扬血统论，就有开历史倒车之嫌了。至于说混淆阶级概念，我不同意。众所周知，阶级，是由社会地位决定的。诚如所言：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所谓的黑五类子女，都是生长在新社会的，他们并没有参与剥ຓ削因而也就不能说他们是剥削阶级。既然不是剥削阶级，又何谈阶级敌人呢？我认为，把这些人说成是阶级敌人，只能是把他们往反动阶级那边推，是真正在混淆阶级概念，是别有用心的。”
台下多数听众认为此言有理。有人频频๗点头，有人匆忙往笔记本上做记录。
水平担心极了，在台下大喊一声：“不许动手！”
马碎牛再也没心置身度外了。他扒着别ี人肩头、踮起脚尖往里看，看到六八级丙班的苏平娃骑在六六级乙๗班体育委员郑浩然身上抡起鞋底乱打一气。
马碎牛一直留意着郑浩然。对于郑浩然把他比作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感到费解之外也耿耿于怀，那心中就翻腾着数十种报复手段。郑浩然体格不济，遭到苏平娃暴打后头晕目眩。张闻把他拉起来时依然脚下不稳、十分狼狈。借着张闻拉架的机会骂苏平娃几句，多少出了些恶气。张闻走了，他也缓过劲来了，高昂着头，准备离开这是非之ใ地。当他漫无目标地向周围看去，猛然看见马碎牛近在咫尺且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时顿时慌乱。他吓得往后闪，含糊其辞地说：“我是对事不对人。”马碎牛抢上一步勾肩搭背故作亲切地说：“我思想落后脑筋迟钝，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听说谈心是个好办法，一对一，不伤面子，也容易接受。走，咱俩到没人处谈心去。”郑浩é然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向下一缩，挣开马碎牛的胳膊，挤开人群就跑，周围笑声一片。
马碎牛还要理论，方副组长抬脚๐走了。只说了一句：“我还有事。”
还有一个ฐ学生在深思熟虑后进一步引伸道：“头发卷的和皮肤黑的也不能算，谁知道是不是非洲那边飘过来的种子？”
“你胳ฑ肢窝没毛？”
惟独马碎牛只是不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不同意！”这是赵俊良的声音。
“也许比我想的更高明。”
柳净瓶听到เ了马碎牛和赵俊良的全部对话。她明亮的眼睛睁的更大了，满脸洋溢着青春的光芒，兴奋地说：“太好了！早都应该有人站出来造反了！运动都开展这么长时间了，的革命路线在六中就始终贯彻不下去。学校领导总是把这场政治运动定位在批判‘海ร瑞罢官’或是‘燕山夜话’上，再不然就是劝我们安心读书；确实偏离了斗争大方向。我觉得这是钱校长的险恶用心，目的是让六中的文化大革命按照他们规定的方式进行。我看应该向北京的学生学习，紧跟，起来造他们的反，再不能叫修正主ว义แ教育路线继续在六中横行了。”
蒋老师冷漠地看大家一眼转身就走。
其他四个组织的红卫兵一听十八勇士要当众选举司令，颇觉新鲜，一个ฐ个就坐的舒舒服服等着看热闹。
赵俊良对柳净瓶说：“你负责记录选举结果。”说完，他把所有十八勇士登记在册的人挨个看了一遍，然后说：“现在一共十六个人，每人一票，各票平等。一票只能提议一个候选人，可以弃权，多提无效。现在开始选举。咱们采用口头选举法，把你们心目中的司令大声说出来，不要有啥忌讳。”说完，就给秃子使了个眼色。
秃子高声说：“我选马碎牛。”话音刚落，明明和怀庆也说选马碎牛当司令，其他人跟着就“碎牛、碎牛”地叫。
马碎牛假意谦虚却又担心提名赵俊良后他当仁不让地应承下来，就说：“柳净瓶当、我选柳班长。”
柳净瓶横他一眼说：“少拿我当挡箭牌！你想当你就直说。”
周围其他派别ี的人也大叫：“对！你想当你就直说！”
马碎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推辞道：“俊良比我行，”却免去了后半句“让赵俊良当”的话。
赵俊良一直偷着笑，说：“再不要装了。这些人都知道你想当，也只有你能当。现在到处都在说‘红卫兵闯将’这个词，这个‘闯’字就是你性格的写照，你当最合适。我这人顾ุ虑多，缺乏勇气，只能摇旗呐喊，当个ฐ参谋还凑合，要说扛大旗，我不是那快料。”
旁้边有人说：“还算有自知之明，我也看你不是那块料。”赵俊良听声就知道是苟矫时。他头也不抬，只是宽厚地一笑，也不往心里去。他不是马碎牛。他不想让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大局。
其他几人见赵俊良表态支持马碎牛当司令也没有了顾虑，纷纷表态说拥护马碎牛当选十八勇士红卫兵的司令。
赵俊良宣布投票结果：“一共十六票，除过柳净瓶获得一票外，马碎牛得票是十五票。现在我宣布：马碎牛是渭城市第六中学‘十八勇士红卫兵’司令！有没有不同意见？”
“没有。”在册的十六个人中的十五个ฐ和不在册的外围几个ฐ方阵看热闹的齐声叫了起来。
赵俊良说：“咱是阳光组织不怕人看。马碎牛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民选司令，这就叫众望所归。以后大家要服从他的领ๆ导和维护他的权威แ。现在鼓掌通过。”大半个班都在热烈鼓掌。赵俊良说：“请当选司令讲话！大家欢迎。”接着又是一通更加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