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村里召开社ุ员大会，“狼剩饭”说接到เ公社通知，明天早上有十个红卫兵要来，是来帮助村上开展文化大革命的。这些红卫兵是由县上派到公社、公社再派到马跑泉的。红卫兵来了以后就住大队部，领ๆ头的叫魏大家。“狼剩饭”告诫说：红卫兵呆的时间不会长，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不要给他们制ๆ造麻烦，遇事退一步，要让这些“学生娃”安安宁宁地住到离开。
他想不起来昨天下午干啥去了，只记得秃子兴奋异常，说红卫兵已๐经进村了，“一色的黄军装ณ，威风的很！”这会儿忽然就想到了吴道长，马碎牛笑了：马跑泉的文化大革命也只能拿他开刀了，除过他这个敬神的道士要再找个“封建余孽”还真难。忽然想到เ刚才红卫兵呼口号时说要砸烂药王洞，心中就是一惊；猛然间想起了十一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
马碎牛张口就骂：“猪脑子，黑五类的血谁要？——俊良，这次游行我发现一件怪事：为啥以前支持血统论的人也来参加游行？”
怀庆冷冰冰地说：“出大事了，石松杀了庞牛犊。”
赵俊良说：“还有一样你没说，至少让我们看到在如何对待黑五类子女的问题上工作组内部意见不统一；这更是幸事！”
马碎牛说：“你俩我说不准，但我肯定要被那狗日的开除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ä。”苟矫时说。
马碎牛进门时忙着和大家说笑，赵俊良却悄悄走到柳净瓶跟前，低声对她说了两句话，柳净瓶马上站起来走了。马碎牛沮丧落座，赵俊良小声问他：“你咋回来了？”
同学们呼啦啦拥到เ前边惊悚悚观望，教室后边的就站到了凳子上、桌子上，一时间，踩得教室里桌椅板凳咚咚响。一个个惊喜万分、惊惧万分却不出声——最奇怪的是：没人拉架。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已经处于半疯狂状态，他甚至已๐经有了鞋底挨住马碎牛肚皮的快感。但他并没有踏下去。阻止他施暴的不是理智，而是从外面冲进来的两个学生：风驰电掣的明明和目露凶光的怀庆。
底下已经笑成了一片。钱校长连忙叫停-----ๅ-
“我拉肚子。”赵俊良一脸痛苦。
赵俊良猜到เ廖一民就是廖局长，他回避了这个霉运局长的评价问题，回答说：“您一定知道，六中ณ第一张大字报是我们率先贴出去的。”
方副组长露出一个ฐ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即板起脸问：“我该怎么办？”
有人高呼口号：“黑五类就是我们的敌人！”
赵俊良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只有秃子愈发癫狂，惊恐之态犹如待宰的狗。
倪凝露气色稍定，冷眼看着台下。惊惧不安的听众也渐次缓过了神。
马碎牛站在正面中间最靠前的位置。他知道自己的短处：理论不是长项，急了就想动手。但他也并不怯火成为辩论的核心，马碎牛三字能够被人频๗繁提及正和他的心意。另外，他也希望通过这个ฐ辩论台提高认识、认清敌友。
两人言来语去，皆是些不着边际的脏话。台下有人起哄，唯恐两人出丑不到位，分别发挥想象，提供下流依据。那些卷着发言稿、或捏着笔记本、看上去胜券在握的正人君子则对二人的胡闹嗤之以鼻，皱着眉摇头、板着脸等待。女生面红耳赤，扭过头装ณ没听见。马碎牛却面带微笑、颇为ฦ欣赏。让他不解的是，张闻、魏子美之流也笑眯眯地看着二人耍怪，似乎并没有旁人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
“红五类内战是不光彩的，他当然不提了。”
秃子吓得一溜烟跑到了教室外边。
柳净瓶小声警告他：“他是代表党中央和来领ๆ导学校开展文化大革命的。”
“官大就是牛。”马碎牛评价说。
“要去。这恰恰是一个机会。看看他们放什么厥词，将来可以作为批判ศ他们的有利证据。”
“如果想不到一块儿，将来也就走不到一块儿。”赵俊良说。
宣传墙围得水泄不通。迟来的就顶着肩膀发狠向前拥挤，前边的人趔趔趄趄站不稳回头就骂。有人在后边大声喊：“前边的，给咱念一下。”前边的不理不睬。一些路过的老师面带微笑却畏如蛇蝎地看着这热闹的场面，眼睛左顾右盼，脚๐下却绝不停步。
吴顺来了，他是柳净瓶和赵俊良动员来看大字报的第一批人中的第一个。当他看过“联合造反宣言”的内容后表情就很不以为然。他一边用脊背扛着后边拥挤的人群，一边不满地对站在身边的毛始波点评：“咋能ม一棍子把人打死？说‘六中一贯执行的都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这话说的太绝对了麽！难道的无产阶级教育路线都没有一点？还有，学校的教材都是全国统一编制ๆ的，也是经过各级领ๆ导审查过的，咋能说‘传授的都是封、资、修的黑货’？小学一年级有篇课文就叫‘万岁’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拉出来当毒草批判，就不客观、就不符合唯物辩证法。说钱校长是‘处心积虑地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这就更加错误了！钱校长瞎好也是延安下来的干部ຖ，当年去延安也是九死一生。难道他提着头闹革命就是为了反党、反社会主ว义、反？说他‘拒不执行的教育路线’就更加可笑！‘拒不执行’？有啥证据？谁信吗，满篇都是鬼话！”
柳净瓶热心地说：“我来试试。六六级甲班的班长水平和我关系不错，我去说说看，争取同时行动。”
柳净瓶一转身，马碎牛就埋怨：“咋是跟着他们一块儿行动？应该是他们跟着咱们行动。”
“但是，”张书记说：“你们得写出一些像样的、高水平的批判稿来。啊，不但要体现出你们丰厚的文化水平，更要体现出你们高度的政治觉悟。——马碎牛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书记镜片后的眼珠顺时针转了逆时针转，他干咳两声说：“这就不必了吧？啊？我们有义务阻止流毒传播——这倒不是不相信同学们的免疫力，对于大家的免疫能ม力，我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同学们经过前一阶段的学习锻炼，对于毒草的识别能ม力应是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主ว要是担心一些识别能力不强或是别有用心的人拿到社会上去传播，那ว后果就非常严重了！啊？——”
班上大部分同学也有同感，纷纷赞同。
柳净瓶露出了些许笑容，随即就严肃地说：“我也不信。如此伟大，党也十分英明，咋会批判清官嘛ใ，这肯定是一些坏人背着干的。”
柳净瓶左看看右看看，笑得有些古怪。她幽幽叹气，说：“可怜的娃ใ呀，一对难兄难弟，各有各的说不出的苦。”说完，陡然羞红了脸，担心赵俊良和马碎牛报复，回眸一笑，站起来慌忙走开了。马碎牛和赵俊良相互一望，两人都有些发呆。
“你进村后就问马碎牛家就行了。”
说完了话，两ä人急匆匆分手，各自回家。
当赵俊良放下山药、把找回来的零钱交到奶奶手里后，已๐经接近中ณ午了。村里的高音喇叭里已经没有红卫兵的声音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首首铿锵有力的语录歌。赵俊良猜测红卫兵也许是吃饭去了，就不慌不忙地赶到เ了马碎牛家。
头门虚掩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左ุ边土厕后堆了一个ฐ麦秸垛，有两米来高；一只公鸡带领着三四个ฐ母鸡在这儿刨食儿，看见赵俊良进来毫不惊慌；只是那公鸡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靠右墙却一排种了六棵杨树，胳膊一般粗细，一个和一个间距大约一米五左ุ右。窑洞门也大开着，站在头门就能看见里边的脚地。
太安静了！太冷清了！要不是那几只鸡在活动着，赵俊良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马碎牛那个生机勃勃的家。
“碎牛，碎牛。”踏进头门后赵俊良就搭声呼喊，一直叫到了窑门口。窑洞里光线较暗，他径直走到里间马碎牛的炕前。
灯亮着。马碎牛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躺着，腿脚并拢的整整齐齐、眼皮合的不留缝隙，一张灰蒙蒙的脸在两ä腮处还凹陷下去。猛乍一见，吓的赵俊良一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他尖着嗓子大叫了两声“碎牛”仍不见马碎牛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勇气去探他的鼻息，转身就向窑外跑，还没迈出三步就听马碎牛在身后哈哈大笑起来。赵俊良顿时怒气冲天，回头扑过来就给了他一拳，张口骂道：“狗怂东西！啥时候吗，还在这儿搞这种恶作剧？把我魂都吓掉了！知道不，天下大乱了，你还有心睡觉？”
“我现在啥都干不成，只能睡觉。”
“为啥？”
马碎牛并没有来得及张口，柳净瓶推着个自行车进了院门。她按了一下自行车铃铛，在头门里探头探脑喊了一声：“有人没？”
马碎牛一听是柳净瓶的声音颇觉意外，随即大声回答：“没人！”
柳净瓶的笑声传了进来：“没人你是啥？”
“马下的牛犊子。”
“赵俊良来了没？”
“来了。嫌我闹的天下大乱，正在这儿骂人呢。”
说着话柳净瓶支好了车子就进了窑门。她有些意外地问：“你闹的‘天下大乱？’你怕还没有那么เ大的本事。”
柳净瓶的到来让马碎牛在意外之外还多了几分惊喜。这种惊喜里不但有喜悦、有亲切还有“窃喜”。虽然他并不知道柳净瓶为啥来的，但她能ม来自己家就是一种象征，就是一个信号。她的到来，让马碎牛觉得满窑都是喜庆、满窑都是鲜花。尤其是当柳净瓶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的那种神态，明明白白就是恋人间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她眼里有关爱，有亲切，更多的却是柔情。
赵俊良也看明白了，他能ม体会到เ这种眼光和神态。就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马碎牛不想去问柳净瓶来访的理由，他认为她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过多的追问只会让大家尴尬，那ว也不是他的习惯。他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拍着炕边笑嘻嘻地说：“柳班长，你是稀客，你坐。”柳净瓶略带羞怯地只是靠在炕边，马碎牛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天下大乱真是我搅的。这会儿躲在家里睡觉更是不得已。”他见赵俊良和柳净瓶都有些疑惑，就把自己早上去药王洞拔爷胡子的事讲了一遍。柳净瓶惊讶的不得了，问：“你真的发烧了？药王爷真的那么เ灵？”
赵俊良不信，说：“决不可能！谁知道他又咋样装ณ神弄鬼呢！”
马碎牛哈哈大笑，说：“知我者俊良也。我当时一看被人发现了，就知道今天这场事躲不过；一怕马垛、二怕吴道长，这俩人都得拾掇我。”
柳净瓶奇怪地问：“吴道长拾掇你还说得过去；马垛是谁？他咋也敢拾掇你？”
“马垛比吴道长权力更大、更无所顾忌，他拾掇我连眼都不眨！”
“这么歪的？”
“唉，他是我与生俱来的顶ะ头上级。”
“哦，是你大呀！”柳净瓶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接着讲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