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是得理就饶人。”露蒹儿道，“要是我呀，‘死’不‘死’我都不依的。一定要……一定要载入史册的！”她看看明春，又促狭地咯咯笑。
主意虽然拿定，但只要看见露蒹儿那笑眯眯的神情，明春就气怯手软，不敢有任何举动。又过了几天，一日晨起露蒹儿又已不在，明春忙把钗子翻出来藏在身上。妆奁里摆着钗环，明春想：她又洗头去了么？却听园子里传来露蒹儿的歌声。顺着歌声一路走到เ井边，才见露蒹儿正提起水来，一面悠声唱着，一面吭哧吭哧地洗衣服。那ว盆子里堆着一堆象牙白，而露蒹儿用手帕包着头，穿着粗布衫，高高地卷起袖子裤腿，光着脚，鞋子摆在一边，就像一个粗使丫头。她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却不知是哪国的话，回头看了明春一眼，笑道：“你又想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对你真是不能大意，我得好好审审你。”
二皇子用笔尖挑了点大红色，眯着眼细看，似乎觉得不妥，又把那ว一溜盛颜料的小碟子都看过去，摇摇头，取了一把裁纸用的小刀，挑破指尖，把血滴在那红色里，然后在龙女的手腕上添了一串念珠，一如他腕上火红的珊瑚。“你还没现么เ？”他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那画的右下角，一面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一面对明春说，“那剑是没有开刃的。”
露蒹儿柔柔一笑，拉着明春进门，掌中内力暗吐。只是手腕被握，明春却觉得心脏也被一只冰冷的巨掌紧紧捏住，胸口一阵气短，眼前已๐是天旋地转，耳内嗡嗡轰鸣，迈进门槛时，脚๐一软便绊倒在地。露蒹儿任由她摔在地上，口中犹自笑道：“我只听说过紫竹观音像，鱼篮观音像，马郎妇观音像，还有千手千眼观音像，哪里有什么圆月观音像？”
眼见露蒹儿去得远了，二皇子才收回目光，对诸位将军微笑道：“我的话还没完——诸位少安毋躁，都请坐。”内侍早在旁边扶起了跌倒的椅子凳子。明春也顾ุ不上刺๐手，只抓着蔷薇枝条，勉强站起身来。这满地站着的都是虞国人，就她是个局外人，但不知为什么เ，露蒹儿虽离开了，她却不想离开，只想听那二皇子说下去。她想起那日露蒹儿说“有人害了公子”的话，心想不知是什么เ人给这个恶贼下了毒，又为什么要毒杀他；只是既能ม给这恶贼下毒，又为什么不用些见效快的立刻要他的命，还让他慢慢悠悠地活到了今天。
“雅意阁主说，在刚中毒的时候，他还有法子把八十二种毒一一除去，可如今年深日久，歧黄之术是不管用了。”二皇子摇头道，“惟有极高深的点穴手法‘玄阳指’能破除清凉菩提引的寒毒。而普天之下，练成玄阳指的只两人，能解毒的，又只有其中ณ一人——却不是雅意阁主。雅意阁主说，因清凉菩提引太过凶险，他虽然练成玄阳指，却无十成把握为ฦ我解毒，而另一个ฐ人，却曾破除过清凉菩提引，只可惜他也不知那人身在何处。雅意阁主答应我，替我寻找那人的下落，但在找到之前，为保我性命，他带露姑娘回雅意阁，教她玄阳指。玄阳指为天下至刚ธ至猛的功夫，与露姑娘体质相违，所以他又教露姑娘其他阴柔的剑法以中和那点穴手的刚烈，以免她伤身。也亏露姑娘天资聪颖，在雅意阁三年，玄阳指学到เ三成功力，虽不能ม给我解毒，在我毒时，以重手法封住我周身穴道，再佐以汤药，只是……”他沉吟片刻๑，苦笑道：“我中毒已๐久，见了人血，有时也难免作。而每月十五，虽不至失心疯地杀人，毒时依旧凄寒难耐，若没有人以体温与我取暖，我一样会血凝而亡。雅意阁主说最好是年轻处子，因清凉菩提引是阴寒之毒，与处子纯阴之体相抗，若是其他人，难免会被我体内寒毒所伤——所以罗将军，昨日你运功相助，对你来说实是万分凶险。秦嬷嬷贸然行事，几损我一员爱将，一念至此，心胆犹寒，我已重重责骂她了。付将军已为我受伤，如果你也……”
“6将军！”二皇子又叫。
二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传我口令——不用搜捕那刺๐客，由他去罢！”
二皇子问露蒹儿：“你叫他来的？”
露蒹儿说：“现在当然不着急，但总得把他们收监。这些人，留在世上一日，便是祸害一天。”
“先回京城。”明春说，“学武！”
那ว人轻轻笑了：“你要能杀尽虞国恶贼，我倒要多谢了。只是杀恶贼的事要女孩子来做，实在让人脸上无光……听说燮国京都里有伽蓝ณ百座，号称伽蓝城，真想去看看……”
明春吃惊地看着她。少女上前，手腕轻振，剑尖一挑，便把钗子从窗棂里带了起来。钗子顺着软软的长剑滑到她手里，她递给明春，说：“公子要早膳了，你快跟我来！”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眸浅笑道：“我叫露蒹儿，大家都叫我露姑娘——你也这么叫罢。”
两个内侍连声答应着，领那ว丽人退下，又听秦嬷嬷冷笑一声：“那边的人，给我出来！”
秦嬷嬷冷笑说：“这等哄人的鬼话也骗得到我？我由á着你在这园子里鬼鬼祟祟地好几天了，就等着看你究竟要打什么เ鬼主ว意！你真以为露姑娘不在，就没人制得住你们？今天居然敢走到เ这里来偷听……”说着一把抓起明春的右手，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她的手劲奇大，明春吃痛，一声惨呼。秦嬷嬷冷笑说：“就这点出息，也敢捣鬼？”说着细细地打量明春，“咦”的一声，又把手伸进明春衣服里，四下里摸摸捏捏。明春又羞又气，颤声说：“你——你干什么？”
方丈睁开眼，看着她微微一笑：“原来是陈家小姐，失敬失敬。女施主但请宽坐。”又对那年轻人说：“还请施主方便行事。”
年轻人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算你输了……难道我是那趁人之ใ危的人么？你真是陈青竹的女儿？”最后一句，却是对明春说的。
“皇兄！”二皇子失声道，“皇兄身为ฦ太子监国，怎么能ม……”他知道太子是微服出宫，悄悄地就到灵州了。然而从皇都到灵州，路途遥远，他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เ，一念至此，心头便沉重起来。“这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他喃喃说道。
“有什么险的？”太子拉了他的手，亲切道，“我带的侍卫，都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一路上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你此番攻克灵州ะ，为我大虞赢了十六座州城，八十万两的岁币，如此功劳，我不该来看看你么？”
“这个……这个ฐ……”二皇子勉强笑道，“臣弟在灵州被阻月余，损兵折将，实是颜面无存，只恨找不到เ地方避羞。皇兄一路远来辛苦，且请歇息，再有什么吩咐，慢慢教导臣弟也不迟。”又对露蒹儿道：“安排几位侍卫大人歇息去。”
露蒹儿去了。二皇子请太子入了书房，内侍端上茶后掩门退下。二皇子再次大礼拜见，又问起皇帝、皇后和贵妃安好。“都好都好！”太子由他按规矩行了礼ึ，笑道，“要不然我能这么เ放心大胆地出来么？皇后娘娘很挂记你，托我问你，什么เ时候回去？”
二皇子无奈道：“臣弟也……不知道。”
太子沉吟道：“和谈既成，你要回去，便需尽早。滞留灵州，实在有失体统；你若还想攻燮……”
“臣弟不知道。”二皇子做出一副呆相，“攻燮一事臣弟还未考虑清楚。大军西征至此，已然疲敝。再要出兵，怕是凶多吉少。然，燮定国侯死，再无领ๆ兵之人，若是裹足不前……”
“定国侯？”太子想了想，道，“进来时看见门上挂着的匾额，这是他的府邸么——那匾你怎么还没摘去呢？”
“当初进了灵州，无论进退，都不打算做久留。”二皇子苦笑道，“只在这里临时落脚，所以也没摘下那匾。不料蹉跎至今；皇兄也知道臣弟一向懒散疲怠……”
“二弟你一向用兵如神，杀伐决断，最是个有主张的人。”太子微微蹙起眉头，温言道，“为ฦ何此次到เ了灵州，竟优柔起来？有何难处，不妨说与为兄知道，为兄虽不会横刀立马，却也想帮你分忧的。”
“那个……”二皇子尴尬道，“臣弟大病了一场，又遇了刺客……”
太子一惊，直握了他的手道：“你可有受伤？病得怎样？”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二皇子，甚是关切。
“托福，臣弟无妨。”二皇子笑道，“只怕是魂儿被吓掉了，还没回来，所以遇事竟没了主张。说起来，这灵州地面还不算太平，皇兄到此，须多多留意。臣弟着实担忧。不过有臣弟一日，便保皇兄一日平安。只不知皇兄在灵州有何打算？说与臣弟，臣弟也好安排。”
太子想了想，道：“没什么打算，我想起来了，自会同你商量。骑了几天马，骨头都颠痛了。二弟你经年都坐在马背上，当真是辛苦。”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也是辛苦。”二皇子笑道，“臣弟安排皇兄歇息——不知皇兄是愿和臣弟一起留แ在这里，还是……”
“你安排罢！”太子端起茶笑道，“你决定的，当然不会错。”
二皇子道：“皇兄此次既然微服出行，想来不愿惊动旁้人。这府第倒还精致洁净，皇兄不妨就留แ在这里，臣弟也好有个照应。”
“是了，我不想惊动旁้人。”太子道，“不过随你远征的将领，我还须ี去看望犒劳。”
“多谢皇兄关爱。等皇兄歇息好了，臣弟便叫他们来与太子殿下请安。”二皇子道，“来人！”
秦嬷嬷和内侍进来磕头，二皇子吩咐几句，秦嬷嬷便伺候着太子去了。太子一走，露蒹儿就跳了进来，撒娇似地就扑到เ二皇子怀里，悄声问：“他都说什么เ了？”
二皇子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他跟我装佯，我也没让他得了真话去。放心！他奈何不了我！”
露蒹儿呆了呆，恨恨跺脚道：“好讨厌！谁有工夫跟他夹缠不清的。你快把他踢回去吧！”
二皇子道：“说踢就能踢么？他不添乱就是谢天了。这灵州膏腴之地，八方冲要，我攻了下来，他能ม对我放心？自然要来探探我的动静。更何况此次这么大的功劳，他能ม让我独吞了去？他这一步险中求稳，倒有胆量；我要急着让他回去，他定起疑心。且让他在这里呆着罢。他也是知进退的人，等觉得没趣，自然就走了。只是这段日子，我们得保他平安；万一有了闪失，我可就说不清楚了——你立刻去龙骑营告诉罗将军，让他自行安排。”
露蒹儿噘嘴道：“太子一直对你疑ທ心，生怕你夺了他的位置去，时时刻刻提防着你，你还当着诸将军的面赞他什么เ‘天性纯良，宅心仁厚’。我看，都是装出来的！”
“要是装得滴水不漏、破绽全无，装他个一生一世，不就成真的了？”二皇子在露蒹儿脸上轻轻一拍，“放心！他是个ฐ聪明人，为政多年，颇得民心，还不至于要在这里要对我动手——快去罢！”
露蒹儿一笑离去。等到了龙骑营，见了罗将军，把话一说，罗将军沉吟道：“知道了。此事在下告诉虬跃营的吴将军，姑娘觉得可好？”
露蒹儿笑道：“公子说请将军自行安排。将军请便。”
“姑娘请稍等。”罗将军道，随即吩咐亲兵请吴将军到เ帐中来。吴将军听了却是骇了一大跳，道：“太子来了？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却是从何说起？”
露蒹儿微笑不语。罗将军道：“什么从何说起？我们得去护驾！只是此事万不可张扬，所以请你来商量商量。”
吴将军见露蒹儿在旁，便明白一切都是二皇子的意思，当下说：“但请吩咐，敢不从命。”
“这军中要论个人的工夫高低，除了你，便是我了。”罗将军道。其实他的武功远在吴将军之上，吴将军明白他的自谦，但现在紧ู要关头，也不跟他客套。“你我须ี得去保护殿下与太子，但要龙骑营和虬跃营都出面却是不妥。我已点好二百精兵，且让他们换上你虬跃营的装束，由你统领，随露姑娘去护驾。”罗将军道，“你看可好？”
“那你呢？”吴将军问。他深知罗将军在虞军中的地位与声望，既然“不可张扬”，若是带了龙骑营出头，确是让人起疑。若是龙骑营和虬跃营里两ä名将军同时带兵露面，更不晓得会引起什么样的猜测。
“我便是那二百人中的一个。”罗将军道。
吴将军呵呵大笑：“当真是托殿下的福，我竟能统领军中第一儒将、第一内功高手！”
“到了府内，我等便听从姑娘调度了。”罗将军道，“还请姑娘多多照应。”
“多谢二位将军，此事切勿声张。另外，我担心的是……”露蒹儿面带忧色，“……又要月圆了。”
罗将军道：“不错！那ว刺客必来。”
“还请二位将军多多照ั应，保公子周全。”露蒹儿深深拜下身去，想：太子我就不管，交给他那些宫中ณ一等一的高手好了；最好能把他吓回去，省得碍眼。
当下一行人马驰回陈府。吴将军立刻向二皇子与太子叩头请安。二皇子一望，便明白其中的安排，微笑着点点头，由着太子对吴将军大加赞赏去。太子被秦嬷嬷安排在昔日陈青竹的上房内，自是这府里最好的屋子，二皇子身边的内侍也被拨去伏侍他；为让他安心，他带来的侍卫都紧驻在他周围。吴将军领兵只把守各处通道，四处巡ำ逻，并不扰了太子的清净。
太子连日奔走后，被二皇子伺候得舒舒服服，没有丝毫为ฦ难不便，心情大为ฦ舒畅ม，只与二皇子说笑个不住，又要与他对弈。两人在园子里摆开棋枰，太子持黑，二皇子持白。露蒹儿捧了茶杯来，给太子的是一杯香茗，二皇子手中ณ却是一杯白水。太子诧异，二皇子笑道：“皇兄忘了——臣弟胃寒脾ຆ虚，十年前就不喝茶了。”
第一盘棋结束，太子赢了两子。第二盘二皇子赢了半子。第三盘，太子又赢了三子。到了第四盘，太子笑道：“二弟，你要这么让着我，可就太没意思了。”二皇子双指夹着一枚棋，敲敲棋枰道：“好——臣弟不让了！”棋风一变，顿时显出猛烈刚强的攻势来，便如率了千军万马在咫尺间横冲直撞。太子与他迂回许久，却越显得招拙，终究丢â开手，连声道：“好！好！好！当真是用兵如神！有二弟在，我在京中就放心了！”
露蒹儿道：“天晚了，请太子用膳。”
太子看着二皇子。二皇子道：“皇兄请先去。臣弟胃口不好，现在还不到เ吃饭的时候。”
太子摇头叹息道：“你还是早日回京，请太医好好调理罢。身子弱，还总在外面拼命——我不急，等着你一起吃。”
“皇兄这又何必？”二皇子含笑道，“多日辛苦，还是好好休息为上。”
“你我是一家人，好不容易我才来这么เ一趟见着你，难道连顿饭都不能一起吃么？”太子道。
“皇兄教训的是。臣弟就再陪皇兄下一盘好了。”二皇子说，“臣弟不恭，让皇兄几子。”
“反正都是输，那才是不必。”太子爽快地说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有好消息——你既赢了，就趁这个机会告诉你，好给你助助兴。来人！”
守在旁边的侍卫听命，按太子吩咐，从房里取了两个长长的匣子来。二皇子一见不禁站起身，喜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