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崔燮没有县里的优待了,着实让人翻检了一通，跟别的儒童一般蓬头跣足地进了考场。他前面还有几位被搜检出夹带的,都叫吏员拉到夹道背着墙跪下,足足要在考场外丢â一天的人才许走。也有胆子小的，趁着没翻检前就把带的纸条和迷你题库扔到路边，老老实实地空身儿进场。
之后两ä场反而比戚县尊出得容易些，只一道论、一道策问。论是论“里闾”，策问问的是救灾。崔燮县试前模拟的都是救灾的策问，简直如鱼得水。前两场经义写完后还有些不大安心，这篇策问写出来愣有毕业论文答辩时的畅快感，天没过午就写完了，拿着面交府尊。
谢瑛握着细长的锦盒，含笑点了点头：“外面天气不好，你留下住一夜再走,免叫你家少爷担心。我先回去看看这画。”
谢瑛边看边记在心里,ไ缓缓地读下去。人物介绍完了,信件将收尾的部分，却很突兀地插了一句：“近日天寒地冻，家中厨子常做滋补菜肴，使余一月间发胖数斤，恐千户来日见面而不相识矣。”
王公子起身行礼，笑道：“小子知道伯爷清廉端肃,不肯受人的好处,可我求这副画也并没花过半分银子。实不相瞒,那位画师十分淡泊名利ำ,既不愿以画技求名,ไ更不用它赚钱,偶尔给人画张画也都是白送的。我又焉能用这白来的画赚伯爷的钱子？”
王项祯本来也想过替崔燮扬名扬到京里，可他自己就不爱出风头，又摊上了这么个艳名儿，不利于科考，此时反而不好认了，只能ม含糊地说：“他毕竟不爱见人，连那ว‘崔美人’之名也只是卖画ฑ笺时人家浑叫的，其实本人也不算……不在意美丑名声。他性子也倔，恐怕不肯过来拜见，下官在此替他向伯爷告罪了。”
当初戚县令可惜他没能当上十四岁的秀才，如今这些书生又催着要他出书，看来神童在大明朝真值钱——话又说回来了，神童到什么เ时候又不值钱呢？他托了原身之福，现在还在算得上神童的年纪，又有这么些人为他打算，无论如何也该珍惜好年华，别轻易抛费了光阴。
崔燮不禁笑了出来：“不错，往后我若考不上进士，就在郭大人门下做个清客，专门编些给学童开蒙的书，也混个名士当当。”
崔燮笑了笑：“王兄与我的交情,还用得着计较这几两银子？何况你之前买了我家那ว么多笺纸和书,我搭上这几幅画当添头也不算多的。”
呵呵。果然就拿我这图当春·宫图往上献吧？
他身旁一个眉清目秀，肤色略黑的高个生员出来拉过岳师兄，笑着跟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姑表弟岳肃，这几位小友是他的同窗，都在适之ใ兄座下读书，今日是跟着过来见见世面的。”
郭镛还顺ิ便提点了岳肃两句，挑出他诗中ณ鹤膝、蜂腰、上尾的毛病。又教他作诗时要意在诗先，以意境、声韵、辞气为重，气脉通畅ม的诗才是活诗，那些零割碎拼只为符合格律的终究算不得上品。
张大更沉默些，双手在衣袖里搅着，却是一径低着头，不敢说话。
计掌柜半张着嘴，不敢说不行，也实在说不出个“行”字，含糊敷衍着。
崔燮心脏飞快地蹦了一阵，放下凳子，绷着脸强作淡定地说：“我就是练练腕力，这两天写字总觉得力道不足，字迹不如原来好了。举ะ这个是不好看，回头我弄包砂子挂在腕子上，悬腕练字试试吧。”
好主意。
徐夫人连老爷都不管了，一天天只盼着崔明回来，给她捎回来崔燮身败名裂，在老家都不敢出门见人的好消息。可是等来等去，没等来好消息，却只等到เ车夫捎来了崔燮一封信，告知家里，崔明因为盗卖他的月例，已๐经被迁安县令下狱，判了绞刑。
狄妈妈安慰道：“夫人你别看他闹得欢，他还能蹦哒回京里吗？咱们老爷最重官声，那一个ฐ把崔明送官就是丢â了家里的脸，老爷心里定然恨他不懂ฦ事，那ว不就越显出咱们少爷听话懂事了吗？”
赵员外怔怔地问：“他刘家舅爷考了举人？武举人吧？”说完忽然抬手朝嘴上轻抽了一记，皱着眉说：“是我想岔了，刘千户家早年间就抽调到榆林卫了，哪能在京里教你……那ว是后来那ว位太太的兄弟？举人选官何等艰难，他能选上知县还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竟不好生教你念书，真是不当人子！”
赵老夫人也急了：“那还不是你先说的！你那张嘴才最没遮拦的……”
他之前为了方便拖拽崔燮，是用手臂夹着他的脖ๆ子，刀尖向外，既然下了杀心，就把手一转，要换个顺ิ手的姿势砍人。就在他转刀的空档，崔燮忽然抬头看向房白莲教是信弥勒佛的，那ว白莲圣母是什么，你从何处听来的？”
锦衣卫都笑了起来，唯有捧砚冲上来，抱着他就哭：“大哥，大哥你的伤都绽开了！求大人们先让我家公子进店休息，容我们给他找个郎中看伤吧！”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厚厚的供状，还有一本写好的奏折，送到เ李裕案上。
李裕翻看着这些口供，不时询问刘瓒审案时的情况，对得明白无误了，才在下面签章用印，准备进呈给皇上。刘瓒施一礼ึ，正要退下，李裕ษ忽然叫住了他，问道：“你方才在外面说那个迁安神童，他除了那本《四书对句》，当真是有才学的么？可有什么诗文上与你了？”
兵部张尚书竖他当向学的模范，吏部ຖ耿侍郎大计之ใ后也提到他，就连他们院里的御史去了趟迁安，回来也是满口“神童”——难不成这隐逸神童不是崔家父子自己为博名声叫出来的，还真有才学？
刘瓒恳切地说：“那崔燮真有才学。他正经读书才一年多，作的文章就连我都爱不释手了。若是从小能得着名师教导，好生读几年书，文章恐怕不下于王守溪！”
王鳌王守溪可是十六岁作文便叫国子监学生争相传诵，乡试、会试两魁天下，险些三元及第的人。那一榜的状元谢迁还被人嘲为ฦ“文让王鳌，貌让谢迁”。
刘ถ瓒特别安心地说：“那ว崔燮生得也好，若能进国子监读几年书再应考，绝不会有‘貌让某人’的遗憾ย。”
李裕摇了摇头，斥道：“谢翰林亦是才德兼备之人，岂宜这样刻薄。”
刘瓒俯首认错，又对他说：“锦衣卫那位谢千户说，要去查给御史隔门投帖ຆ，诬陷戚胜的人。还说要整肃京中风气，以免往后人人都学着这手段，操纵御史攻讦政敌，党同伐异，有损言官清誉。我恐怕那天上书的几位同僚家里都会有锦衣卫的人过去取证，还望大人提前与他们说一句，免教他们不知出了什么เ事，心中ณ惊恐。”
……前两ä年锦衣卫还是东西二厂爪牙，帮着内监戗害朝臣，这就要投身清流，维护言官的声誉了？
李裕直觉是锦衣卫要借此清洗言官了，连忙站起身来吩咐道：“叫他们进来，本官有事吩咐。”
他不只把那ว几个御史叫进来细问了投帖人的模样身份，还借着御史缴旨的机会夹带奏章替这几人辩白，企盼保住这几人，以免落入什么新兴的冤狱里。
他的折子递上去不久ื，锦衣卫的奏疏也送进了宫，反而压在了他的奏折上面。
因为去年汪直贬至南京御马监，今年初ม尚铭又发往净军，东西两厂的大珰都倒下了，高公公又献画有功，倒被提升成了司礼秉笔太监，随侍御前。他也记着谢瑛献画的功劳，看有他的奏章递上来，便主动翻到เ显眼儿的地方，引着成化天子看。
天子看那奏疏里一派忠直为公的态度，要整肃的也是言官常有的弊病，便轻轻批了一个“可”字，许锦衣卫彻查此事，以为后世范例。
李裕ษ的奏折递上去，却听说皇上要命锦衣卫彻查造谣之ใ人，心里骤升警惕，已经作好了营救那几位御史的准备。
谁想满朝清正大臣都提着心准备着，那几位御史更是连棺材都订了，锦衣卫却也始终没进他们家搜查，只去查问了各家门子与同坊邻里在收到投帖当天，可曾看到有陌生人在附近出没。
锦衣卫何时这么和善了？是万喜、万达两位准国戚见太子长大了，学会了收敛羽翼；还是因东西厂的厂督连接倒台，让这些锦衣卫也不敢太放肆了？
又或者，就是督办这个案子的锦衣卫是厂卫中的清流人物？
这个案子就在一片沉默中推动：言官不曾上疏，锦衣卫不曾抄家，谢瑛亲自提调搜查问讯诸事，将京师里外翻倒了一遍。满城都是赭衣缇骑出没，却没怎么惊扰百姓，就好像这个案子一开始就不存在似的。
就在李裕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件事，安心做他的会试读卷官时，锦衣卫忽然上奏：那件案子已查出结果，一名投帖诬告的京中无赖已锁拿到案，还有几个逃出京的也被锦衣卫搜出，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那个在押的已审出结果，指使他的却是个与戚县令毫不相干的人物——
乃是户部云南司郎中崔榷之妻，一个致仕的太常寺主簿徐雱之女，五品宜人徐氏。
因其身有诰命，谢瑛便先上疏请旨，剥ຓ除其诰命身份，才好将人提进北镇抚司问讯。
奏疏递到内阁里，万首辅和刘ถ次辅的脸色都是一般难看。崔郎中是他们中一个的弟子，另一个ฐ的手下，扯上这等诬陷外官的事，两位座师和上官都面目无光。
独有三辅刘吉置身事外，不紧不慢地说：“两位学士不必着急，这事恐怕与崔郎中也没太大关系，是他那ว继夫人自作主ว张呢。毕竟是小家女子，做什么เ事只按妇人那ว点儿眼界ศ来，以为随意诽谤旁人几句也没什么เ大碍，想不到เ就能碍着丈夫的前程呢。”
两位首辅、次辅互看不顺眼了那么多年，头一次有了同样的念头：那崔榷真是不堪任用，连个后宅女子都管不住，还指着他管得了什么事！
刘珝当即上疏自劾，自省没注意属下家宅反乱，妇人作恶；万安也不情不愿地上疏自劾了几句，当众发话，要与崔郎中断绝师生关系。
成化天子在宫内看着奏章，也不由皱了眉，问随侍太监：“一个女子，她，陷害官员，有什么用？不是说，那院子，是她，儿子所献么？是她家，后悔了？”
高公公正在天子近前，看见那奏章就想起自己当初去迁安给崔燮颁了敕谕义民的圣旨，为ฦ了自己的面子和谢瑛给他的好处也不能不分说几句：
“回皇爷，那献院子的崔燮是个皇爷亲自旌嘉ล过的义แ民，那心里装ณ的都是忠义，恨不能把家产都捐给朝廷，岂有悔的？只是徐氏妇人不贤，见不得前房的儿子行义แ举，得令名，才偷偷地找人抹黑他跟那位迁安县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