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豫突然莫名激动起来：“你曾说过什么？过去的这些年，你都与他说过什么？”
“你这是……”傅少容犹疑不定，似是隐隐懂了他的暴躁，“你这是……嫉妒？”
每逢这时，苏仪会离开座位，把自己的坐垫铺到傅少容身旁，轻手轻脚地扶他躺好，再盖上一条薄毯。然后走到เ远处的池边，摘一片尚绿的树叶，衔在嘴里吹几段小调，声如莺啼呖呖。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有一日正午，这对只会下棋的“野鸳鸯”被司鸿豫逮了个正着。
复又揽袖落笔，继续写了下去。
斜ฒ阳染枫一树红，临ภ窗赠秋风。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司鸿豫，沮丧道：“你这衣裳……怎么เ，怎么……”
司鸿豫惊呼。
过了好些时候，傅少容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抬头：“你……真的不再碰我了？”
他伸出右手，在傅少容面前摊开，微笑着道：“兰章，我给你瞧样东西。”
“我来看你呀！”
天气晴朗得……都有些不像栾京十月了。
“不必了，我这就过去。”
早茶与餐点都已摆好，司鸿豫更衣完毕，衣袍齐整地坐到桌前喝茶。
他终于记起来自己疏忽了什么เ。
他几乎不敢再想。
这刺๐激简直强烈得神佛难挡，司鸿豫低头粗喘了一声，懊恼地往床板上猛砸几拳，毅力才够控制ๆ住重新一插到底的冲动。
他的眼神那么痴迷，那么惊惶，像一个爱深了的妻子，害怕要被归期不定的丈夫抛弃。微弱的呼唤在颤抖，那是原本说不出口，却在失去的前一刻被恐惧逼出的挽留。
胸ถ前有两ä团火焰在燃烧，烧疼了脆弱的焰心。
傅少容的意识陷入了混沌，早已听不明白他在愤怒什么เ，只觉得不堪瘙痒，一时也顾不得失态，双臂攀住司鸿豫的脖ๆ子，贴着他胸膛硬朗的肌肉缓缓厮磨起来，试图缓解几分灼心的难耐。
司鸿豫纹丝不动，置若罔闻。
他看见了一双异常清明的眼睛。
卉蓉是不肯错过任何八卦的，苏蓉的钱袋正绣到关键之处，也想将半成品拿给姊妹们讨点意见，两人便借口“赏月”向傅少容告了假，兴致勃勃地往内院奔去。
栾北的第一阵秋雨已经临ภ近了，潮湿的夜雾大片大片压罩下来，隐没了半座园子。月亮被云层遮挡，漏出的光线不剩几丝，亮度还不如高台上的一根孤烛，选这样的秋夜“赏月”，除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竟找不出别ี的形容。
断了线的记忆有一种偏好，总爱在断裂的割口处反复回放，好像还能从那一秒衍生出万千可能ม。于是在傅少容的记忆里，娘亲就跪在幽州的八仙桥上，攀着栏杆，盼了他整整十六年。
之后众人叩首齐呼“皇后万福”，他却和司鸿凌一样，喊的是“母亲”。
他看不见，却在疯狂地想象。
汹涌的兽欲被锦衣绸衫缚住，锁进最深的囚牢里。他压抑着本能ม，表面上仍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姿态随性，倒了杯热茶，假装ณ无事似地饮下，然后目光下移，强迫自己盯着棋盘，不再看傅少容。
傅少容天生毫无酒量，半点儿酒味也闻不得，接连好几夜枕着酒香而眠，睡得昏昏沉沉，每天晨起后都要恍惚小半日才能清醒，面颊๐都是红的。
转过廊角，只见庭院内二人正在交锋，剑势凌厉，好似蛟龙缠斗，兵刃相触，铮铮亢鸣之ใ声。司鸿豫身穿常服短靴，手执一柄流银利剑，剑尾系着银白短穗，移步换位极为流利，来去自如，仿佛青石板上一层急淌的流水，不显分毫停滞。
夜里骤然起了风。
廊下水池的影子映满了整面墙，波纹乱晃，好似爬着一条条濒死而狂扭的虫子。窗台边花瓶倾倒，沿着临窗的卧榻滚出去几圈，“啪”地砸碎在地，洇开了半瓶清水。矮桌上书册一页一页哗啦啦地翻过，翻到最末，整本都被掀飞起来，牢牢地贴在了墙壁上。
从前吵归吵，闹归闹，司鸿豫摆出再凶的面孔她也不会真怕。可现在，她第一次觉得五哥是这么可怕，再看一眼司鸿豫阴沉的表情，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傅少容听到เ那颤抖的童音，也顾不得继续捂着红肿的面颊๐，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安抚似地轻拍，让她别怕。
“我没事。清晏且去后头站着，小心些，别ี踩着碎渣。”
他鼓足勇气，朝傅少容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面对张昭甫时，眼神便怯懦得有点窝囊了：“张，张兄，得饶人处且……且饶人。傅公子他从前，从前毕竟是府上的人，与我们一块儿……一块儿为，为殿下做过事的，你，你怎么，怎么能说这，这种话……”
少年被扇得一记趔趄，栽倒在椅子里，不当心又将椅子朝后扑翻了，整个人歪歪斜斜地瘫在墙边。簪子不知落到เ了哪儿，发髻散得乱ກ七八糟，模样可怜兮兮。
“是我什么？”
之前否定过的拙劣借口，此刻也不得不用来自欺欺人。傅少容捧着茶杯，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泼得被褥上湿漉漉的一滩水。
傅少容不再拨弦，双手收回了袖中，安静地坐着，任由屋顶之人独自吹箫。
傅少容记起了诗句中的北疆ຆ，那ว里寒月孤寂，人烟凄渺，崩塌的大雪将一切出格的响动都吞没在了最初的一刹，于是大漠战场上司空见惯的擂鼓鸣号在雪野中消เ声灭迹，战歌变作了一根悠长的独弦，巍巍颤动，与它相和的不是琴，不是筝，而是漫山遍野的狼嚎。
“西回的直襟军已经在柁罗河谷对岸磨亮了军刀，刀光如雪，刃可削月，临ภ岸百姓夜夜不得安眠，穆达游骑暗中ณ蛰伏，个个如狼似虎，都当桑眠边关是瓮中之ใ鳖，栾北却连猎场的荒草还来不及拔除！皇城内外，朝廷上下，人人都在昏睡之中ณ，人人都以为ฦ栾北仍旧固若金汤！可一叶障目又有何用？这样富饶安乐的都城，浩é大到无暇顾全的疆土，若要付之一炬，最多也不过一年光景！”
凛冽的疾风从眼前呼啸而过，司鸿豫握紧ู了马缰，粗糙的绳面将掌心勒得通红发烫。他看着旷野和流云，怒声道：“我生来就流着栾北皇室的血液，为何偏偏站不到栾北的命脉上？！”
这惩罚太恶毒，他承受不住。
但司鸿豫不予理会。
也许，并不算十分安详。
傅少容双手一颤，书册哗啦啦掉到地上，还未及起身，一个小小的人影就从门外冲了过来，飞也似地扑进他怀里，撒娇็道：“少容哥哥，咱还接着昨日讲吧？那ว酸腐书生狠心负了花妖，最后死掉没有？”
经这冷风一吹，白天的记忆终于一幕幕回到了眼前。
傅少容凄然而笑，责怪自己终是大意了。
待他吃完，卉蓉收走碗筷，抱来一件绒披欢欢喜喜替他系好，催他去八角亭廊看看。
傅少容问怎么了，她不说，苏蓉也不说，两个人相互挽着手偷笑，又摆出一副“我家娘娘最得宠”的兴奋模样。傅少容没了辙，只得独自冒着深重的寒气沿湖走去。
远远一望，那廊亭已非白日模样，八面都垂下了厚重的锦帘，从缝隙里透出几丝灯火。
登上九步台阶，掀开垂帘ຈ，亭内竟是一片温暖如春。
勾阑旁火炉明旺，柴薪噼啪，散发出木枝独有的质朴香气。炉顶一截青竹斜放，涌出涓涓热流，落入一只波澜荡漾的木盆中，使洗笔不必受寒。茶水添了新的，垫子换了绒的，案上物什收拾得妥妥当当，俨然可作一间布置周全的书房。
水声滴答，落进心坎，颤开一圈圈水纹。
傅少容不知该说什么เ好，司鸿豫不在，千般感谢涌到胸口，也只能ม坐下读几页书，好好享受那人赠予他的疼爱。不出半刻๑，手脚活络自如，再无半分寒气。
苏蓉这时进来，右手拎一壶鲜羊奶，左ุ手端一只小碗，热气腾腾满上了八分。
“殿下说，羊奶益精气，养心肺，请公子每晚喝一小壶，好么เ？”
“好。”
傅少容双手接过，低头啜饮几口，当真是香气四溢，连唇角沾的少许都忍不住舔去。他从前不常喝奶，这回认认真真喝干净了，再抬头时，发现整张桌子都被糕点小碟子铺得满满当当。
槐花蜜露，丹桂洒星，豆沙嵌馅，红枣炖泥……林林总总二十多样，花式齐备，全是府里从前不曾有过的。
傅少容有些呆愣：“府里这是……换了新厨子？”
“是，也不是。”苏蓉故意卖个关子，笑嘻嘻道，“殿下说，他和苏仪苏公子一样，也在西市遇着了一个婆婆。那ว婆婆做的点心，比府里自家做的好吃不少。殿下又说，公子喜欢那ว婆婆做的点心，他就亲自把婆婆接来了，从此以后，婆婆天天都给您做点心吃，做到公子不想吃了为ฦ止。”
傅少容听到เ前面的话已๐然怔住，听完之后，望着满满一桌糕点，眼底忽然湿了。
他不懂为ฦ什么要哭，觉得自己้其实是想笑的，笑司鸿豫为ฦ了和苏仪争一口醋，连西市的婆婆也要抢来，无比浮夸地摊开一桌糕点，大半夜的向他献宝，可是，可是……
是为ฦ了他。
为了他不经意间说过的一句话。
十六年，他等了足足十六年，将他捧在心尖上呵护的人……只有司鸿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