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鸿豫疲惫地移下床榻，亵衣还湿糊糊地黏在小腹上，一看就是遗精过的样子。他成年已久ื，府里还养着几房侍妾混淆视听，弄成这样不免尴尬，便去内间换了一身浴袍，随手把亵衣搭在架子上。
“读那些做什么？”司鸿豫笑道，“你是我养着的人，无需与府中门客同考，他们熬夜，你顾自睡觉就是了……哎？”
奶娘将矜贵的小主人搀下马车，替他翻平绒领ๆ，扣好披风对扣，又恭敬地递上一只绒毡包裹的暖炉。
“五哥，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向父皇讨辆马车坐坐？点上熏香，抱个暖炉，再喝些热茶，可比冒着风雪赶路舒服多了。七弟怕你受了冻，到时候曝尸半途，连祭祀都赶不到เ，平白教父皇烦忧，跑好远了还特意折回来瞧瞧……这不，果真出事儿了吧？”
弄堂的铺子里飘来猪肉香味，他咽了咽口水，几日不曾填充的肚子越发饥饿了。可他没有钱，只好捏紧空瘪的钱袋，屏住呼吸，假装没有嗅到那诱人的味道，一溜烟儿小跑到了四井大街上。
严å冬逼近，他没有充饥的饭食便问路人讨一些，没有御寒的衣物便去破庙里扯几层帷幕，夹着杂草裹一裹。这般折腾了大半个ฐ月，险些冻死在京城郊外。
司鸿豫深吸一口气，再度抱紧了他：“绯衣，你莫忘了，我等了你十年。这十年，你每一日都不在我身边，我遇着了成百上千的男人，可心里始终只有你的位置。我不需你身有长物，不需你争什么人中翘楚，只要你安生地活着，每日晨起，让我好好见你一面。”
“那又怎样？”夏绯衣忽然激动起来，“殿下把旧ງ情看这样重，绯衣……绯衣倒怕将来哪一日，殿下发觉爱的并不是绯衣这个ฐ人，只是那段旧情罢了！”
司鸿豫无奈：“好端端的，又瞎想什么？”
“那，要是没了那段因缘呢？”夏绯衣抬头，逼问道，“要是我根本不曾救过你，你后来遇着了我，还会像现在一样爱我吗？”
“会。”司鸿豫肯定地道，“一定会。”
他并不是信口胡诌。
世间须臾万变，饮不饮这盏茶，回不回这个ฐ头，命里都有暗动。一生阅尽，也不过千种巧合搭出的一道命迹，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其实谁也不能ม妄下断言。然而，司鸿豫固执地相信，若一个人的本性是善的，只消外露一丝好，就能ม施以众多偶然的福泽。哪怕这偶然与命数比起来太稀薄，福泽不到远处，只要来日有缘相见，他还会被同样的暖意吸引，还会和现在一样，再次爱上他。
这些话不必说出口，他自会证明。
夏绯衣得到保证，勉强安了心，回身去取那ว套崭新า的衣袍，替司鸿豫更衣戴冠。
司鸿豫向两边展平手臂，配合他套袖的动作，顺ิ口道：“下个月你去塍州，行囊可准备好了？”
夏绯衣摇头：“倒还不急，又不是第一次。”
仔细系好襟结，翻平袖口，凑近司鸿豫的脸颊啄了一口，夏绯衣这才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在府里的时日，殿下依旧ງ记挂着我。”
装束完毕，恰逢易蓉来报，说信房摇铃三振，请殿下前去查看。
司鸿豫闻言，自腰间解下了一枚钥匙，放入夏绯衣掌心：“想来应不是什么要紧消息，绯衣且去替我取来吧。我先到惜花小居等着，等你一同用早膳。”
出门几步，又想到เ什么，回头道：“你喜欢暖玉浆枣糕不是？天气转寒了，我吩咐底下做一些，也好吃着暖胃。”
夏绯衣不由暗喜，低头看了看手中小巧玲珑的钥๓匙，越发受宠若惊。
信房作为司鸿豫的情报暗线中枢，是府内最机密的几个场所之一，十二个ฐ时辰都有专人把守。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是埋藏老仆尸骨的黑屋，冤魂遍布，阴森可怕，无人胆敢靠近。钥匙则由司鸿豫贴身保管，不论吃饭睡觉，从不交付他人。
这把钥匙，比任何宠爱都更能证明一切。
夏绯衣眼底笑意一闪，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去往信房的一路上步履轻盈如飞。
——这样偏心的温柔，果然只会给他一人。
栾北素来入秋极早，破晓之时，惜花小居外头一片风清水冷。屋内燃着暖炉，倒是温暖如春。几碟精致小点置于桌上，热粥荼白，水汽蒸腾，枣糕樱红，甘饴如蜜。碗筷已全数备好，只待人逐样挑选食用。
夏绯衣把从信房取来的字条摊开，上面既无称谓，也无落款，仅仅龙飞凤舞地写了九个大字：七九宴，四客出，宜砸场。
旁边信手乱涂了一个标记，一竖穿圆，看着像写歪的“中”字。
果然不是什么要紧消息。
司鸿豫翻到背面，空荡荡一片，不禁就想，大风大浪ฐ之前往往无比平静，那人恐怕是闲得慌了，才会这样无聊。
夏绯衣不解：“是说……七殿下和九殿下今晚要摆宴么เ？”
“大概就是字面意思。”
司鸿豫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区区九字，凑不够藏头，拼不出藏尾，倒是一点儿端倪也没有，便道：“摆宴自娱，是为ฦ表兄弟情深还是为求同盟固实，我并不知晓。不过七弟府上欢宴颇多，三十一门客个个ฐ养得跟戏子似的，却从不请我，的确很不讲道理。”
一边思忖，一边手执银箸，轻敲瓷碟。
那ว人虽然向来不遵常理，沉稳有谋却是出了名的，不可能无缘无故放上一只空箭，必然得扎中要害，才不枉费他劳心劳力写上九个字。
但是，司鸿七和司鸿九就算真想搞什么名堂，也不至于闲情雅致到放在宴厅上搞。好在背后谋划，表面必然心虚，他若突然造访，多少能测测两人的反应，摸出个大概。
还有这“四客出”一说，也颇有意思。
司鸿凌豢养门客之多，全朝皆知。攀了点浅薄交情便以门客自居的多达百人，正式编制在册的则有三十一位，混水摸鱼者有之，才华绝艳者亦有之。当中最出名的应属傅少容、韩及、卞岚、李重桑四位，传闻个个袖藏千秋，口吐锦绣，堪称司鸿七手里的王牌。且这四人深居简出，鲜少露面，底细都藏得极好，连他也只见过三个。
而未曾谋面的那ว一位，恰是四客中ณ声名最大的。
出于某种机缘，司鸿豫记挂了他许多年，一直想找机会见上一面。今晚四客皆出，倒是一探深浅的好时机。
栾北都城一共划ฐ为九区，呈正井字布局，每一区各有其名。
皇宫独占乾望，位于栾京正北。成年皇子的府邸大多都位于正东的坤见，虽在一个区，距离却很遥远，相邻两ä座府邸่之间往往要跑上半柱香时间。比如司鸿凌的静王府和司鸿豫的绪王府，就隔了整整六街十一巷。
如果算自然概率，两府的家丁每天出门打酱油三次，一辈子也碰不到几回。但非常神奇的是，人们每天都能在酒楼茶肆看到两边的门客互嘲对讽，掐得不亦乐乎。
两府书生几乎ๆ每个都当过对方的爹和大爷，栾北对文人的态度极为宽松，偶尔收不住嘴的，还能ม当对方主子的爹和大爷。
街坊的孩童每日不必上学，只要在茶楼溜上一圈，就能ม听到各种前朝文人的生僻词句被拖出来骂人，精妙毒辣，针针见血，一个个背诗都背得极好。
有些书生口才不佳，生怕当面骂不利索ิ，丢â了气势，主动从唇舌派转投战书派，回去熬夜写上一篇檄文如《奉天讨卢舟远口辱家慈十恶不赦檄》之ใ类的第二天来念，同门书生配合着口诛笔伐，组团助阵，煞是精彩。茶客付了茶钱还能免费看戏，纷至沓来。茶楼老板欢喜得不行，恨不得给他们开个擂台专场。
弄成这般局面，众所周知的五七交恶当然是源头之一，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和七皇子专注搞死对方十几年，也就见怪不怪了，但司鸿凌“广纳贤才，管他良莠齐不齐”的原则也着实推波助澜了一把。
自从储君之位被废以来，司鸿凌过了一段凄惨无依的孤苦生涯，之后便爱上了被人簇拥的安全感，开始疯狂纳才。傅少容看着府里烂木充盈，焦虑难解，建议自家主子“宽以纳才，严以专养”。不料司鸿凌只记住了前半句，索性宽得没了限度，召来一批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书生。他将之放出去专职骂人，称为“磨人锐气”。傅少容不忍点破，只好由着他胡来。
当然，外围游走的这些门客大多是用闲粮养着，放出来混淆视听、散布流言的，算不得司鸿凌的真正实力，否则七王府不必等人来拆，自己就先塌了。
七王府中ณ有一处百缀楼，养着二十七位门客，以九人为一阶，共分三阶，凭才能区分高下，俸禄各不相同。
景畅园里则养着四位门客，专精一技，各司其职。
一个有千般面孔，游走于百官商贾之间，八面玲珑；一个根骨以钱眼串成，扫帐慧目如炬，喜爱枕着算盘珠子睡觉；一个精于谋划ฐ，同时布百张棋局能滴水不漏；最后一个ฐ心思透澈，记忆卓绝，读过的万卷书册都整整齐齐装在了脑子里，以备随时取用。
他们借琴棋书画掩人耳目，时常吟诗、享乐่、共游，却在暗地里为司鸿凌助长羽翼，静待绝地反扑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