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宝马权奇出未央
（一）
事情比想像的还要严重，几个ฐ县的饥民都聚到这个陇州驿，男ç女老少，甚至几岁的孩童也来了，他们拿着耖、钯、铲、斧、镰、锄头、铁ກ钎ะ……个ฐ个眼中ณ冒着炽火，比天上的阳光开更烈更暴更灸热。他们沉默着，死死地用一双双饥饿的眼睛盯着一车车的军粮。
运粮的军队都放下手中ณ的水和面饼，默默整好盔甲拿起兵器，他们的责职是运粮护粮，谁要来抢，谁就是敌人。驻军已经到เ急报，都巡ำ检带着禁军及厢军弓手们赶到，甲胄鲜ຒ明，刀枪闪亮。
饥民们在渐渐逼近，他们的呼吸如同地火，粗重而急促，皇甫云突然感到เ热，闷热、燥热，热得像烧过火一般，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息。
任行俭及两个副手已经仓皇地跑出来，站在皇甫云身后，他俩先对了个眼色──这军粮失不得，灵州ะ的王师还等它活命，一天断粮，就等于将灵州城门打开一个ฐ缺口，灵州一旦失守，党项人的军马上就会得寸进尺，如今他们又与契丹合槽，辽国的大军也会趁势压境南下，整个北方แ边境岌岌可危……
饥民也是没有错的，他们要吃饭，可是，军粮失不得！皇甫云定定地看了片刻后，嘶哑着嗓子低低地道：“少朴兄，此事不妙。”
当然不妙，还用说？任行俭的心上像压了个ฐ石碾，一时说不出话来。皇甫云说：“这事有人挑动。”
任行俭心下更骇，陇州的治安一向不良，自五代起积贫积弱，农夫、小商贩、小二、匠户等都成了无业者，他们跟土匪、流氓、乞丐、娼妓、江湖术士以及兵痞汇成一气，割牲祭神，歃血为ฦ盟，结成地下会社，小的偷牛猪鸡鸭等家畜ไ，大的盗墓、劫财、烧市，白昼杀人，视州县若无，观朝廷律法如等闲。一般的百姓更没法，拱手垂头，任由á摆布，不敢喘口大气。如今虽敦敷教化，劝课农桑，但积习难改。实实一个剽悍之ใ地。
朝廷也过兵，镇戎军前过禁军，但赶上夏州李继迁闹事，顾ุ了外就顾不了内，所以，只好以“抚”为上，以“剿”为辅。“抚”即“招安”。曾聚祸横山的一窝贼寇被下诏招安，封其头领为“保义แ郎”。这下可好了，做强盗能迹变泰，得个泼天富贵，这个活榜样，成了刁民的幸进之ใ途。所以，这一带的会党，屡禁不止。今日，这些人若公开跳了出来，再加上这伙饥得眼绿的灾民，结局可想而知。
希望不是这样。他心中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何以见得？”
“亚圣云：观人莫过于眸子。少朴想想，饿极了饥民是什么眼神，一般又是什么眼神。还有，衣着、神情、肤色……”
任行俭一听，向饥民群中望去，现有几个ฐ人衣着虽不奢华，却甚是整洁，表情从容，肌肤甚有光泽。这几个散在衣着褴褛面带菜色的饥民，很是打眼。心里不由地对皇甫云生出几分依赖：“凤阿，这都是什么人？”
“绝非一般术士乞丐，怕是聚山为王的匪寇趁火打劫。得先把他们拿下。”皇甫云常年抓贼，自然明白，也晓得该如何作为ฦ。
“怎么เ拿？”任行俭愁闷欲死，这几人散在饥民中，若拿他们，必会牵一而动全身。
“拿倒是不难，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周转。”皇甫云蹙眉。
这里正筹划时，一个上身精赤的汉子嚷道：“老子就要一口饭吃，老子不想饿死！”这声音就像惊雷，凭空炸响，又连成一片──
“老子就要一口饭吃，老子不想饿死！”
饥民们纷纷呐喊，其声如闷雷，从旷野中轰轰滚过……接着，又有不少饥民从地平线上涌ไ来，密密麻麻如蝗虫盖天。事态越来越严å重，如果再不加控制，局面将难以收拾。看来，事情已经不能延缓，皇甫云心一横，厉声道：“弓箭手出列ต，长茅准备，谁要靠近粮车一步，格杀勿论！”
弓箭手跨出一步，蹲在地上搭箭上弦，拉满圆弓；后一排将士们横握长茅、锥枪和大斧ร，最后一排士兵麻扎刀、手刀出鞘，烈日下寒光凛凛。天家自有威严，王法不可轻犯。看着全副武装ณ的军队，饥民们不动了，双方对峙着，天地就像凝固了，安静得回到เ天地玄黄。
皇甫云、任行俭及所有的官员，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倒不是怕打不过，这次运粮队伍，除了一部ຖ分北地驻军，剩下全是皇帝亲点的殿前司龙骑，去年皇帝陛下检阅禁中ณ骑兵，命东西列ต阵，挽强彀弩，视其进退矢如一，容止中ณ节，赞曰：“此殿庭间数百人尔，犹兵威可观，况堂堂之阵数万成列者乎ๆ！”可见其骁武神勇，威风不可一世。这样的铁骑，与拿着锄钎ะ斧铲的灾民不可同日而语。
论输赢，是不怕的，皆因皇甫云与任行俭们是有良知的人，心里压的是道德上的负罪感，抢粮的毕竟是无过的百姓，只想一口饭吃而已。他们未跃龙门前，也是百姓。
“凤阿，可不可以拨一点点粮出来……”任行俭恳求道。做为一方父母，他实在不愿意治下的地皮上血流成河。
皇甫云坚决拒绝，“少朴，你觉得这些人，是为一点点而来的吗？”
任行俭听罢，也觉虚妄，粮车一旦打开，只能ม造成哄抢。他与裴寂诸望之悲凉地对望一眼，也许，他们的身家性命，今天就葬在此处。即便事后官家不追究，自己้也不能ม继续为官做宦，只因无法面对无辜惨死的人。他们每一个，心中都涌ไ出一种悲壮感。
“大家怎地都不动？不要怕了这些豆腐兵，这些皇家禁军打契丹人不行，屡战屡败，对自家百姓倒如狼似虎起来。”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声音清朗，中气十足，断然不像吃不饱的样子。再观其人，三十岁上下，古铜色脸，高目深鼻，青衫芒鞋。他盯着对面一干官员及军队，“乡民们，别怕了这些狗官，我们来助你们抢粮！”
皇甫云看得这人彪猛的身形与精悍的气韵，就知道此人一定是贼寇。旁人饿着，他们是饱的。散在他身旁的，还有七八个人，与这人神意相呼应，声气相随，听他出头，渐渐攒拢到一处。皇甫云头疼起来，他对所谓的游侠是没有好感的，这些贼寇好逸恶劳，不事产业，结徒为党，拿劫掠来的钱财收买人心。只要他们振臂一呼，那些平时俯仰趋附的轻猾无赖之徒就会蜂拥而至，顷刻๑间就能ม组成一支可怕的力量，与朝廷抗衡。如果说灾民是干柴垛子，这几个ฐ贼寇就是火星。
任行俭则更是惊惶不已๐，原来，真的是匪寇。见官府的人一时惊惧，那人得意地道：“我辈豪侠，替天行驶道，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不过，得要你等猜上一猜。──空山新า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天爷，原来正是凉州ะ古浪峡的豪侠到了。”一个积年的老胥吏惊呼。
凉州古浪峡？
皇甫云听得眼皮直跳，凉州领姑臧、神鸟、蕃木、昌松、嘉麟五县，从唐末经五代直到宋初，那儿的吐蕃六谷部势力强大，他们或躬耕垄亩，或放牧牛羊，与汉民相安无事。吐蕃领折逋家族一向与宋交好，朝廷对他们的封赐格外优厚，尤其现在，这六谷部愿协同宋军共御李继迁。同时，凉州历代以产良马著称，是中原的北路马匹来源。
这伙贼寇偏从那儿来，李继迁这些日子又折腾得欢实，这其中ณ，有什么玄妙的勾连牵挂吗？
“到底怎么一回事？”裴寂喝问。
“凉州的豪侠名字得于王维的《山居秋暝》，各为青峦，雨辰，秋藏，水月，松风，流泉，秀岩，竹影，莲芳，舟扬，共十位。”老胥吏解释。
作贼还装什么风雅，真真有病，裴寂哼了一声，皇甫云务实，听罢这话，想证实一下，就问：“哪位是青峦？”
刚才那个ฐ青衫的汉子站出一步，“原来大人还有些见识，能ม叫出我的名字。也罢，我们兄弟几个ฐ今天为陇州百姓讨一口饭吃。”他说罢，回转身朝着灾民道，“乡民们，我们是凉州侠客，助你们抢粮，大家放心，今日之ใ祸，全算在我们兄弟十人身上，日后宋皇算账也尽管到เ凉州找我们，不叫大家担一点是非。”
他说着，先行拔出了剑，他身边的几个也拔出了剑，同知诸望之心细，迅数一数，确实是十柄剑，剑锋闪着冷光，杀气腾腾。
灾民们本来已๐经怯了的，有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现在给愿意代为ฦ出头的侠士一煽๓，眼中ณ的火，愈炽烈，没饭吃就得死，反正是死，不如拼死一博！互相间传递着一种鱼死网破的信息。
没有声音，天地间，只有无数颗心，在跳动，怦、怦怦……怦、怦怦，原来，心跳，是最骇人的，那是生死一线的挣扎！
皇甫云眼看如此，吩咐裴寂：“你去准备一些干柴、硫磺、松脂等，再去兵备库中取些火弹什么的。”
“大人──”裴寂眼中ณ，一派绝决。
“去吧，看来，我们今日非得大开杀戒了！”皇甫云不无悲愤。
悲寂去了，任行俭朴及阖府官员的神色倒渐渐定下来，左不过一死，又怕怎地？常说报效朝廷，当下可不就是个机会。这些文官们，也都接过隶役们递上的刀枪，准备赴难而死！
大势已定，皇甫云心中不无悲却凉，其实，可以不动兵火的，我只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时间，谁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