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说起来让人毛骨惊然。在一片茂密的乱草丛中，一对老人悄悄地死在了那ว儿，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七、八天，甚至还要久ื。两棵老柏树从一人多高的地方แ连在了一起，长成了一棵；两个ฐ老人并肩坐在地上，背靠老柏树，又互相依靠着，睁着眼睛，死了也没有倒下去。几条野豆蔓儿已经在他们垂吊着的胳ฑ膊上攀了几圈。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怎么死的，以及为ฦ什么死。两个人都是满头白发，一身布衣，没带任何东西；虽然时值盛夏却没有什么เ特殊的气味出来，因而也没有苍蝇蚂蚁之类爬到เ他们身上。四周是没腰的野草，稀疏ຕ的野花开得不香也不雕琢。两ä蓬静静的白发与周围的气氛极端和谐，恐怕是这么久没有被人发现的原因。
两张脸除了有些苍白，看起来倒是很坦然很轻松的样子，眼边嘴角似有微笑。这表情让我想起学生考完试放假回家时的心境。
甚至也记不清楚我是不是六岁，单记得比我大四岁的阿夏早就上了小学，她弟弟阿冬比我小一岁和我一样整天在家里玩。阿夏阿冬和我家在一个院子里住。他们家天天都喝得起牛奶可还爱喝豆浆，奶奶和我去打豆浆时，阿夏阿冬的妈妈就让他俩也跟我们一块去，让阿夏提一个小铁桶。阿夏管十叔叫十哥，她说是她爸爸让这么เ叫的，可见那时十叔的年龄再大也不会比我估计的大很多。阿冬有时随着她姐姐叫十哥，有时又随着我叫十叔。为什么เ是十叔我也不知道，我记得他连一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没有。
我说：“可惜你昨天没听见十叔讲的故事。”
我便头一回看见那ว两老屋：尘灰满面。屋门前有一块不大的空场，就是日后盖起那几间新า房的地方แ。秋光明媚，满地落叶金黄，一群老太太正在屋前的太阳地里劳作，她们大约很盼望发生点儿什么格外的事，纷纷停了手里的活儿，直起腰，从老花镜的上缘挑起眼睛看我。v“大妈、大婶”地叫了一圈，又仰头叫了一声“bຘ大爷”。房顶ะ上蹲着一个老头，正在给漏雨的屋顶铺沥青。
我们七八个年轻人占住老屋的一角，常常一边干活儿一边唱歌。七年中都唱过什么，记不住也数不清。如今回想，会唱歌中，却找不出哪一句能ม与我印象中那ว老屋里缓缓流动的情绪符合。能ม够符合它的只应当是一句平白的话，平白得甚至不要有起伏，惟颤动的一条直线，短短的，不断ษ地连续。这样似乎就在我耳边，或者心里，可一旦去找它却又飘散。
昨天，渐渐沥沥的秋雨中，我又来到เ了这座古城。“我总该看看她”，一路上我不断地说服着自己，虽然我也感到了透顶的滑稽。算来大勇已经死去十四年了。十四年前我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也是迷迷蒙蒙地下着细碎的秋雨。杨潇昨天一见我就说：“喔嚯！未来的美国公民，除了每月一张‘伍元整’的汇票，十四年啦，你多一个字都不写。”“你怎么知道的？”我尽量使语气显得平静。“美利ำ坚吗？听别人说的。”她也在竭力使表情显得自然。她的小女儿好奇地看着我。我忽然想到，每一个生命的出现都是偶然的。如果我没有胆怯，如果大勇还活着，还会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么？“你给我写过几个ฐ字呢？”
我向她走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老柏树下，不知正张望着什么。夕阳把她的白发染得金黄。
“‘名落孙山’。”姑娘凄然地回答。
“吓！你何必当真呢？各种各样的算命法我见得多啦！”这是个可以显露博学的机会，小伙子兴致勃勃劝慰姑娘，“什么‘八卦算命法’，听燕生那小子胡勒勒，两口子都得分家。他还说我的命是‘鹏程万里’呢，孙子才信！”但他从姑娘的脸上立即看到เ自己的劝慰是如此缺乏说服力，于是把目光转到一个架双拐的小伙子身上：“你猜他算的命是什么เ？——‘乘๖龙快婿’！也不知他自己是快婿，还是他能ม招个ฐ快婿？真能把死人气活过来！”
“那ว不是欺骗吗？再说，那ว样人家会说你是不认真参加政治……你看我是不是说沙子迷了眼？”
“你还得强调一下，你根本不是哭，确实是……”
“其实是为了活。”
马路上的车辆象是一条喧嚣奔腾的江河。当我穿过马路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了危险，而平常我都是漫不经心地穿过这条“江河”的——我常常希望，有一个喝醉酒的司机把我送到一个ฐ安静的地方去。我在回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เ特殊的事。
一个穿着工作服、戴着工作帽的人在给草地上的果树浇水，也正扭过脸去朝树丛中看。
草地上，给果树浇水的那个ฐ人一听不见号声就扭过脸去看那片树丛。水喷湿了工作服。
看样子姥姥今天不会打了。“没有什么呀，姥姥？”明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可是没有，唉，没有了。”姥姥挺失望的样子。
“好啦，你继续讲吧。”
“你越是怕这个怕那个ฐ，不管什么เ事，结果反而会更糟。”
“我是这样，”她说，“我也知道我是这样。”
两个人都停了一会。
“可我没办法，”女的又说，“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就快要出点什么事了。”
“什么事？会出什么事嘛？！”
“你别喊。我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别老对我喊行吗？”
男的声音放轻：“告诉我，你为什么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女的想了一会，说：“你别ี笑我。”
“当然。不笑。”
“你笑我也没关系，可你别ี冲我喊。”
“既ຂ不喊也不笑。”
女的又想了一会。男的认真地等待着。
“没事了，”女的说，“我现在又觉得不会出什么事了。”
“老天爷，你可真行！”男ç的说。
女的说：“咱们不说这事了。”
她说：“不说这事了好吗？”
“好啊，听你的。”
“继续讲你们招生的事吧。”女的说，“后来怎么了，到底要谁不要谁？”
“还没最后定。反正初试通过的这九个人里最后只能ม留แ七个，得刷掉两个ฐ。”
“刷掉哪两个ฐ？”
“现在还不知道。总之得有两个ฐ被刷็掉。”
“要是让你来决定呢？”
“这事不能完全由我决定。”
“假如完全由你决定呢？”
“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不是兴趣。我总想着那九个比我还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不知最后是哪两ä个倒霉。”
“有五个已经定了。其中ณ五个肯定录取了。现在是剩下的四个当中到底刷็掉哪两ä个。”
“这四个当中注定有两ä个要倒霉了，”女的说，并且连连叹飞。
男的说：“什么事你都能ม用来折磨自己。”
男的说：“到底是哪两个ฐ倒霉还说不定。”
“九个ฐ你们就都要了算了。”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是被刷掉的两ä个倒霉还是被录取的两个倒霉，很难说。”
“嗯？为什么？”
“也许没被录取的倒是一辈子过得轻轻松松自自由由á，没那么多奢望。也许没被录取倒是一件好事。也许没被录取将来的痛苦感倒要少一点。这是件说不准的事。”
“是。”女的说。
“是，”她说，“是很难说。”
“所以谁也说不准倒霉的是哪两ä个，或者走运的是哪两个。”
“其实我早就这么เ想过。唉——”
“你别ี又这么认真好不好？”男的说，“你这人总这么เ缺乏幽默感。”
“你看，”男ç的说，“现在这四个ฐ里头有三个ฐ女的一个男的。假如我们最后录取了两个女的，那ว样我们就很可能是拆散了一对好夫妻。
你想是不是有可能ม？”
女的笑笑：“是，是有可能。”
“但也可能ม相反，结果会在另外的时间和地点成全了一对好夫妻。
你仔细想想。”
女的笑着：“嗯，也有可能ม。”
“如果我们录取了一个女的一个ฐ男的呢？这样他们俩就认识了，很可能结果成了恋人。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如果这个男ç的是个ฐ很坏的恋人呢？不，不，最好不说哪个很坏，这样的事很难用好坏来判断。
如果这个女的因为这个ฐ男的而一生都很痛苦呢？这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有过的。”
“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女的说。
“我是说那四个考生，”男的说。
“可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女的说。
“嗯，你相信得可能有道理
。”
两ä个人同时笑起来。
男的说：“如果那ว个女的没被录取，她可能就永远也没机会认识那个男ç的，她的一生就肯定是另外一个样，大概倒会很幸福，她说不定会遇到เ一个非常好的男人，会在某一天遇到一个ฐ她非常满意的男人。”
“我绝对相信你不是你先说的那种男人。”
“那还得看你是不是那种太挑剔的女人。”
“我不是！”
“我没说你是，”男ç的说。
“行了行了，我没说你是，”男ç的说。
“我不过是打个ฐ比方แ，”他说。
“我确实不是那种很挑剔很专制的女人。我不是那种啰哩啰嗦的女人。难道你不知道我也讨厌那种女人？”
“我们不是一直在说我们表演系招生的事吗？我是说那四个考生，被不被录取，你都弄不清意味着什么。录取不录取，之后都有无数种可能ม。但录取与不录取，结果肯定不一样。”
“我说过我对你绝对满意。”女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