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与激动还未退潮，伊荷又出现了，又要请他吃饭。他怕伊荷又无休止地提起谢染衣，便拒绝了。伊荷不干了，好端端的请你吃饭，你耍什么เ大牌，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在岁月池边，她叫住了他。“最近你好像变了个人，不接受别人的邀请了，怎么啦？”她问。“忙。”见到她，他忽然觉得很累，是以回答得心不在焉的。“忙就忘了朋友？”伊荷很尖锐，“我看你是快要高考了马上成为名牌大学生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了。”左歌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气也来了，一扬眼帘，喝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就认为我是那样的人是吧？好，既然你已๐经这样认为，我无话可说。”“在你眼里，朋友竟是这样微不足道？”伊荷道。“什么เ微不足道啊？我忙的是一些不能耽搁的事。”伊荷缄口了。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左ุ歌默默地走到เ石栏边往岁月池里张望，一池止水映照他孤独无奈的身影。这样也好，少了她的胡搅蛮缠，倒也腾出了看书复习的时间。还是谢染衣好啊。上课时，同桌见他正在写诗便问：“佳人来信？”他笑眯了眼，回道：“称不上佳人。”放了学，刚走到楼脚๐，却见欧阳艳红正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十分着急。他以为她想请他吃饭，要么是叫他去帮她们班出黑板报。见他下来，她立刻小跑过来，凑近他小声说道：“谢染衣家里出事了。”左歌一愣，旋๙即笑了起来：“欧阳小姐，你怎么也有空编故事来骗我啊。实话告诉你，我前天才收到她的信，人家一切安好呢。”欧阳艳红急忙把他拉到无人处，认真地说：“她妈妈，死了。”“什么？”左歌只觉脑袋轰然一声，意识里一片空白，欧阳艳红后来又说了什么เ，什么时候走的，他全然不知。她妈妈死了？她妈妈死了……她妈妈死了！天依旧蓝ณ如海，不远处孔庙的雕梁画柱依旧ງ精美玲珑。尚有青苔的湿青砖路上霉味依然飘荡。楼上教室的窗都开着，在风中咯吱咯吱悲伤地作响。落日的余辉穿过窗，昏黄地照在青砖路上，一棵忘恩负义的榕ษ树，歪着身子探过身来，想看看生什么事。谢染衣……一切安好的来信？！左歌清醒过来后，三步并做两步找到学生团委办公室，对着被他吓得不知所措的伊荷嚷了起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倒还蛮清闲。你以为ฦ这样装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你干什么呢，什么เ清闲什么瞒天过海倒是讲清楚啊。”“谢染衣的母亲死了，难道你不知道？”伊荷猛地一怔，欲加辩解：“我知道，可是……”“可是你竟然无动于衷，可是你竟然伙同她来欺骗我。欺骗别的也就罢了，为ฦ什么偏要拿这事来欺骗？难道朋友应该是这样的，难道朋友真的微不足道？我觉得你实在是够朋友，这么大的事也一个人守着不告诉别人，是的，是我无能ม，是追不上她，可我们毕竟还是朋友，只有戚戚小人才会因为追不上而成为敌人。难道让我知道真相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如果有，我愿加倍偿还，但还不至于吧，伊荷小姐，你这样做有何居心呢？”伊荷好半天才低眉重道：“你以为我真那么เ无情吗？”“难道你还要让我说你有情，说你热情？哈，”左歌冷笑一声，转身走到窗台前，望着外面的柏树呆了一阵子，“你难道不知道她现在已经举目无亲了，已经一无所有了。作为朋友，你说，该坐视不管吗？你倒轻松，随便叫欧阳艳红一说就完事了。”“我还能怎么做，”伊荷受不了他的一阵数落，眼里噙满泪水，“我也是昨天才接到她的电话的。她说，怕影响你学习，叫我别告诉你，我就没有告诉你。可是，你以为我不难过？你平时对我不闻不问，到了她的事就怪我不告诉你，这公平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她心里道：又不是你妈，你急成这个ฐ样子，不害臊吗！过了几秒钟，她又说：“算了，这也不说了，可是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乱火呢？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我连做你的出气筒资格都没有。”左歌欲加辩解。她继续道：“生这种事情，别以为就只有你会难过，别人就不会？你也太自私了吧你！”她低着头，委屈的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她希望他能看见她流泪。可是，他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左歌装病请了两天假，害得班长率全班兄弟姐妹们都来看望。早上醒来时，悠然现自己的眼角有泪水。舍友们不知底里，好好慰问了他一番，劝他住院，他含糊敷衍过去了，完了之后照常上课。他打电å话给唐黛，唐黛和谢染衣往在同一条街上，和谢染衣同级，但不在同一个学校，只是假期两人常一起玩，所以也知道左歌。唐黛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谢染衣母亲是镇家农业科学站副站长，那天她刚到站中门口便突然晕倒不起，被站内工ื作人员现后急忙送往医院，终因抢救不及时不治身亡，死因是突性脑แ溢血。木槿镇高中是四方市的最差的高中，唐黛就在木前镇高中读，并学舞蹈专业。电话是唐黛打的。当然，她看不到谢染衣有何反应，但当她把事情说完时，只听到电话掉到地上的声音，便再没人回话。她一慌怕她想不开，急忙又打电话给谢染衣的舍友杨水月，叫她时刻注意看着谢染衣，不要让她做傻事。又过了一天，谢染衣才打电å话给唐黛，唐黛叫她紧回家，农科站于决定六天后将她母亲下葬。此刻谢染衣身上没有了回家的钱，向杨水月借了2oo块，写了一封信给左歌，打了一个电话给伊荷，就起回了木槿镇……“她现在还在家吗？”“在啊，明天就是下葬的日子了。”左歌谢过唐黛，又向老师请假，说家里有急事，便瞒着所有人来到了木槿镇。一切都还是那么熟ງ悉，熟ງ悉得让人不不堪回。那ว是一幢陈旧和小楼，玲珑静秀，正对着大街突出的阳台引人注目，阳台上的花因为ฦ长时间没人照ั顾正在枯萎，院子里靠门的苹果树依然活着，只是沉默了许多，偶尔的微风也挑动它们的心事，在它们枝桠处低低地呜咽着。苹果树南面有一个半圆形水池，池中有乱石砌成的假山，山上亭台楼阁一应倶全，小路蜿蜒盘旋。谢染衣的家住在小院里二楼，此时门虚掩着，左歌走上去，轻轻叩了下门。“谁呀？”谢染衣的声音传了出来。“左歌”。里面安静了一会儿，便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门被拉开了，她强笑道让到一旁้道：“快进来吧。”左ุ歌令人欲言又止，把伸在裤ไ兜里的手伸出来，走进去坐在沙上，环视一下，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涌上心头。谢染衣给他倒了杯水，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又走进卧室把头扎好，走出来的时候说：“你怎么来了？”左歌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她无精打采的脸的和眼说：“你骗了我。”谢染衣没有说话，反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站了一会儿，也坐到เ沙上。“明天就……”“是的。”她道。左歌喝了一口水，又问：“我……可以去吗？”“去哪里？”“参加葬礼ึ。”“不可以，不可以，”她一惊，赶紧摇头，“你不是我家的亲戚，没那个ฐ——权力，别ี人，会误解的。”“我不怕。”他说。“可是我怕，”她颤声道。眼里一片痛苦。“那我是白来了。”他轻叹。“你本不该来，”她目光呆滞，“你要做的最多是打个电话安慰几句。可是，”她又抬起双眼感激地望着他，“你没白来。世界上没有第二人有你这份情义。”然后好她沉默了，他也不知说些什么。谢染衣亲自下厨，做了一些勉强能吃的饭菜，和左ุ歌一道吃了晚饭。后来，唐黛也来了，商量了一些明天上午要做的事，然后看了几分钟电视，皆觉索然无味，她就走了。谢染衣把左歌安排在一间客房里睡，便也进了自己的房间。左歌趁此机会去买了一些安眠药。他不想醒着等待那葬礼的结束，便在谢染衣又一次来看他时叫她明早ຉ不要叫他，他想多睡会儿，然后吃了安眠药沉沉睡去。凌晨两点，谢母的送葬悄悄开始。木槿镇的夜在轻轻地叹息，田à野里的小虫也不约而同地相聚，断断续续地唱着难以深味的挽歌。凸凹不平的黄泥路上，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走在最前头的是“先生”（巫ใ师），他口中念念有词，边走边向小路两旁撒着草纸冥钱，为ฦ刚死去的亡灵买阴阳路。谢染衣跟在先生后面，黑夜遮掩了她悲伤而木然的双眼，却将她头上惨白的孝帕衬得更加惨白。她的后面，是八个之前她并不认识的小伙子，是农科站的工作人员。他们抬着漆黑的棺材，除了偶尔叫其他人小心之外，都闷着声走着。夏夜的露水打湿了大家的鞋子和衣服甚至漆黑的棺材，像谁的眼泪滴上伤心的唇。这个可怜的母亲，十多年前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离去，无奈之下穷尽一生的精力来爱自己้的女儿，今天却又走得如此匆忙。没有谁为她度，没有人为她吹唢呐。没有谁能让她再对女儿说哪怕是一句再见。选好的坟地是在半山腰的一个岩偏，可遮住小风小雨，背靠高山，面朝太阳升起的地方。先生说着是难得的好地方，谢母在这里会过得很好，能保佑谢染衣幸福安康，财源滚滚。天蒙蒙亮时一行人才来到这里。按照先生的说法，谢染衣应该是挖下第一锄的人。从未摸过锄头的谢染衣在握住锄头的一刹那，也握到เ了锄头前所未有的沉重。她呆呆地望着那ว片空空的土地，仿佛看见全是母亲的身体躺在那里，他无法动手，感觉全身没有了一点力气。渐进的光明，好心人的催促，都交织成一张网，把她拖如了崩溃和绝望的世界。“你要是不快一点，你妈在外面就会受凉，你怎么忍心这样做？你妈要的是你赶快把她安顿好，是你亲自送她走。”一个声音传来，是提醒也是催促。谢染衣双眼一闭，奋力挥起锄头，疯般地在地上乱ກ挖。大家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倾倒着自己้的悲伤，任她东一锄西一锄挖着。泪水，如血一般烫，如血一般稠，一滴一滴，也如血，滴在刚被挖起的泥土上，出任何人都无法听到的巨响。终于她停了下来，将锄头一丢，放声哭了起来……第二天左歌醒来已是11点多钟，进了堂屋现谢染衣已๐经回来了，她的脸苍白得厉害。午饭是在唐黛家吃的。他该回学校了，在木槿镇汽车站候车室里，左ุ歌问她还回不回山南二中。“没心思了。”她摇摇头道，头上还缠着孝帕。“那有什么เ打算？”左歌终于问了昨天就想问的问题。她低下头去，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便想哭。她努力让自己别ี哭出来，可眼泪还是出来了，她没有揩。此时的眼泪，揩也揩不完，就任它流吧。“杭州有亲戚么เ？”他问。他只能问，其它什么也不能做。“没有，”她戚然，“那里对我来说比这里还陌生。”“先找个工作吧。”她无言。他又说：“去山南市吧。木槿镇没什么活，除此之外只有山南市认识你的人多一些了。”她点了点头。他抬手看表，该上车了。就站起身，朝站口走去。“我会去山南市找你。”他走到站口，忽然转过身来朝她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