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都不想担了，这人横看直看都没有什么活头了。”
一句话把我堵得好一阵没吐过气来。
中国古代以名理学统纳一切哲学。任何理都以名为支点，为ฦ出点，为所有论证的焦聚和凝结。
他不相信，慌慌地在屋里找了一遍，到处都没有浆，所有的碗里、盆里、锅里都是空的。在这个年头，也不会有狗和猫来偷食，甚至地上的蚯蚓和蝗虫也早被人们吃光了。
他隐隐听到了家里的哭泣，听到เ婆娘四处喊他的名字。他不敢回答，不敢哭出自己้的声音。他再也没有进自己的家门。他说，他现在赣南的一个峒里砍树，烧炭，当然……现在十多年已经过去啦，他在那里有了新的一窝娃崽。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感觉到เ它的神秘，也才第一次认真把它打量。它披挂着冬天第一场大雪，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像一道闪电å把世界突然照亮，并且久久凝固下来。河滩上有一行浅浅足迹，使几只白色的水鸟不安地上下惊飞，不时滑入冰雪的背景里让人无法辨别，不时又从我想不到的地方钻了出来，几道白线划过暗绿色的狭窄水面。我的眼睛开始在一道永久ื的闪电里不由自主地流泪。
我突然觉得，屈原选择这里作为ฦ长眠之地，很可能有我们尚未知晓的复杂原因。罗地是一面镜子，可以让他透看兴衰分合的荒诞。罗地是一剂猛药，可以让他大泻朝臣内心的矜持。江上冷冷的涛声，抽打着他的记忆，不仅仅是在拷问他对楚国的幽怨，也在拷问他对楚国的忠贞，拷问他一直自我珍视并且毕生为之ใ奋斗的信念。此时的他，并非第一次受贬，应该具有对付落泊的足够经验和心理承受能力。他已๐经长旅๓蛮地日久，对流放途中的饥寒劳顿也应该习以为ฦ常不难担当。他终于在泪罗江边消逝，留แ下空空的江岸，一定是他的精神生了某种根本性的动摇，使他对生命之外更大的生命感到惊惧，对历史之外更大的历史感到无可解脱的迷惘，只能一脚踩空。
他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แ得到更为明亮刺目的——醒？
他还能ม在别的什么地方更能理解自己一直珍视的——醒？
这是一种揣测。
屈原在罗地的时候，散赤足，被戴花草，饮露餐菊，呼风唤雨，与日月对话，与虫鸟同眠，想必是已๐经神智失常。他是醒了他自己以及后来《辞源》之ใ类的看法，也确确实实是醒了马桥人的看法。
他以自己的临江一跃，沟通了醒字的两种含义：愚昧和明智，地狱和天堂，形而下的此刻和形而上的恒久。
罗人不大能理解楚臣的忠贞，但他们似乎谅解了已经败落的敌手，对屈原同样给予了同样的悲怜——这就是后来每年五月初五划龙船的传统。他们抛下粽子，希望鱼虾不要吃屈原的尸骨。他们大锣大鼓的喧闹，希望唤醒沉睡江底的诗人。他们一遍遍声嘶力竭地招魂，喊得男女老幼青筋直暴，眼球圆睁，嗓门嘶哑，大汗淋漓。他们接天的声浪完全淹盖了对楚营的万世深仇，只为了救活一个ฐ人，一个ฐ陌生的诗人。
这种习俗，最早见于南朝时梁人宗懔所著的《荆楚岁时记》。这以前并无端午纪念屈原的说法。事实上，划龙船是南方早ຉ就常见的祀เ神仪式，与屈原并没有可以确证的关系。把两ä者联系起来，很可能是文人对历史的杜撰和幻想，为了屈原，也是为了自己。越来越隆重的追祭意味着：如果终究有一种永久的辉煌可以作为回报，作为ฦ许诺，那么文明的殉道者是否多一点安全和欣慰？
屈原没有看到辉煌，也不是任何一位屈原都能收入辉煌。相反，马桥人对“醒”字的理解和运用，隐藏着另一种视角，隐藏着先人们对强国政治和异质文化的冷眼，隐藏着不同历史定位之间的必然歧义。以“醒”字代用“愚”字和“蠢”字，是罗地人独特历史和思维的一脉ำ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