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样。”他回答。
“接出?”
我心里是暖暖的。
红的血白的骨散落在四周,坐骑罩着金黄的络头。我在马背上紧紧安置自己轻飘飘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飘零的蜉蝣之ใ身,感受坚硬的骨与温热的血,枪尖抵入皮肉直至于骨时,手心会有倏忽的、咯咯笑着般的痒麻感,a型、B型、aB与o型的血樱花也似的飞溅到我面孔上,我也像掸去落花一样,能渐渐无所谓地将之擦拭掉。虽然始终不曾领会“杜衡”的奥义แ,可我也渐渐觉得未必要懂ฦ得那个,我与子龙将军是不一样的,相似之处是他说杀到เ第十个ฐ人时便会跃跃欲试,这一路沙场纵横,尽管我不曾认真观望从枪上传递去的死亡过程,却可以肯定,远不只十个人死于我手。
他真是敏感。这种敏感充溢着人生的方方面面。之前我怀疑过诸葛亮是否对儿女之情较为ฦ迟钝,事实证明绝非如此。譬如这一句“帮我续完”,显然不是从他心里生出的要求,而是他现我内心的希冀,于是成全我。
我垂下眼,失落、滑稽。
“不愿你为我犯险。”刘备按住我肩,“不过你却赞成我来京口;孔明也说,此行冬青若有想要做的事,还望主公不要阻拦。”
“有几成把握?”
“怎样?”他又问。
“歇不住。”我尴尬地笑笑,“不全是为了武技……好像猜谜似的,猜不出来,心里不安生。”
死亡感如霹雳一闪。
暮色军营洋溢着流光,似无形的水波在飞舞摇荡。
“你爹瞒着你呗。”
我谢过她们,西行而去。
“住得惯么?”
说……什么呢?
一瞬间,我看见天空悬浮着红色水光,红得艳丽、迷离,也红得温柔。它将我迷惑了,使我几乎ๆ窒息,它传送了一个ฐ体贴的声音,渗入我四肢百骸,渗入我流动的血里:
我、我还没来得及给家里打个电话!
……呼。黑着脸摸向茶盏时,门被“笃笃”敲响,这是“知会”而非“询问”的举动,敲门者未被允许便推门而入,端来一壶酒、四个酒樽,道:“酒是天地之灵,怎能以茶相待?”他压低头,我却一眼认出,这赫然是李家仆从白叙!
“说得好!”法正躬身取酒,我先一步夺去酒壶:此时白叙不请自入,实实令人心惊。
“这酒只怕……”我凝望着白叙,“喝不得。”
“看来我没福享用游掾家的美酒。”法正绵里藏针道,一拂衣袖,刘备把他拽住。
诸葛亮蹙蹙眉:“冬青所虑极是。益州新า定,民生贫瘠,为ฦ节省口粮、教化风俗,还请主公尽早ຉ颁布禁酒之令。”别把有限的粮食浪ฐ费在酿酒上,是很恰当的政举ะ,一边佩服诸葛亮的治政手段,一边佩服着他的急智,显然我顾虑的不是这个。
我说:“白叙,你退下。”
他垂手侧立,一动不动。
“退下!”内心的惶惑使我口吻严å厉。
白叙怔忪了一瞬,点点头,微微欠身,像个普通仆人般做出倒退而出的姿ู势,却也正在这一刹那ว,他衣袖一抖,急翻手背,一道寒光脱手射出!
“可恶!”
我猛力一推法正,他跌坐在席上,一柄长约两寸的匕直直激入他身旁屋柱,兀自颤动。冷汗淋漓的法正忽然抓过流景掷向我,我不假思索ิ地抬手接过,抖落剑鞘,逼向白叙,斜掠疾扫!使用这么小巧匕的人,通常随身携带一套利ำ器而不是一把,以保证行动的成功几率。白叙又一抬手,闪避后才知他这次仅仅虚张声势,趁着在座一时的惊怔,行刺๐者破门而逃!
“冬青!”身后诸葛亮呼了声。
“我一人去就够了。”我追出门。
外面雨下得更大。轻健的人影几乎消失在漫漫雨雾之中,我奋足奔追!白叙竟做出这样的事;再一想,这也不正是我想做的吗?至少半个时辰前我与他打着一样的主意!那ว我为什么เ固执地追他,追到เ后又拿他怎么办?心下一片纷纭时,却见白叙突然跌倒在地!无论怎样用力都无法支撑着爬起来。我奔上前在他弹动手指前把剑锋架上他手腕。
“这剑快到过你想象,”我抹一把脸上雨水,“动一动,手掌便会被切断。”我试图扶起白叙,他用另一手挥开我。“小人!”依稀出这声责骂。信誓旦旦要为李家伸张正义的我,事到临头反倒救了法正性命,回忆方แ才情形,只落得苦笑不已。
“你不该在我家杀人,当着主公、军师的面,我若听任此事生,哪来颜面再与他们相处?”掀开衣摆、检看他腿时我怔住:乍看伤口像落在皮肤上的一根丝,轻轻碰触,鲜血汩汩涌动,其下白色骨殖若隐若现!“这难道是……剑气所伤!?”
出鞘的流景,光灿如新า。
很花了些气力才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游尘,”白叙咬牙哼道,“你若没有此剑,断ษ然胜我不得。”
“很可能。”我点点头。
“也罢!今日我白叙的头颅,便送与你。”话音未落,他已迎着流景锋芒,生生撞来!
幸亏早有防备,我疾把剑反负身后,避过他。
“你—”男子瞠目怒道,“莫不是要我堂堂男儿受辱于宵小?”
看来是怀疑我会把他当成俘虏解去法正跟前听任处置。嘴里的苦涩味道越强烈,我大声说:“别ี开玩笑!要我担负杀人恶行以成全你的忠义之名吗?我会好好照顾小雅,至于你……滚吧!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我最多能ม把缉拿令扣押一天半,在这一天半内,你就像田鼠般钻入幽深的地下、像鸿雁般飞上罗网捕捉不到的高空吧。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我甩手便走。
快到家门时,小雅撑着伞迎面而来。强自镇静的表面下隐着万分焦灼,她像是有许多话想问,又不知怎样开口。
“他还没有死。”我先一步道。
“哦。”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们倒像存心害死我。”我闷哼,“居然在我家做这事。换作别人,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游大人人才出众,必定安然无恙。”小雅低笑道,“您若推说我是幕后主使之人,把我解给法正,更是大功一件。”
我站住脚๐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小雅后退一步。
我说:“我的功名不从卑污之事上取得。”
无论公元3世纪是怎样危险、尔虞我诈的年代,无论想要在这存身需要生出多锋利的爪牙与多坚硬的壳,我都盼望能留住内心一点纯洁的光彩,也使周围人感觉到这微不足道的光,至少我能努力做个ฐ赵云将军般的人!李小雅,竟用这种小瞧人的话语来试探我吗?难不成……不知不觉间,我左边脸上已被写上个“坏”字,右边脸上被写上个ฐ“人”字?我揉着铁青的面孔重新走回厅内,看见诸葛亮正把白叙端来的酒小心翼翼倒入一个特制的皮囊,同时向刘备解释:
“是臣闻所未闻的毒剂,恐怕来自北边的乌桓。”
“活命之ใ恩,铭刻五内。”法正率先向我道谢,口气相当真诚。
“不想我家变成闹鬼的凶宅才救你。”我哼道。
“冬青不去换件干净衣裳?”诸葛亮笑着转向刘ถ备,“如何?说了游掾定能平安归来。”
“孔明还说她能不辱使命哩,哈哈!”刘备对我说,“孤原以为你能带回刺客的人头。”
“打不过。”我简单回答,把湿漉漉的前襟提溜起来扇动着。
“子龙的弟子竟赢不得一个小蟊贼?”刘备还是笑容可掬。
“他很强,再说还是个男的。”我厚颜无耻道,“男的腿长,跑起来快,力气也大。我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主ว公想要躺着回来的我与他两个,还是竖着回来的我一个ฐ?”
“哈哈哈,你啊!”刘ถ备随手摸到煮茶用的竹筛拍拍我肩,“弄出个受伤样子装可怜也很不错嘛。”
“我倒想。”我嘀咕着,挂点彩的确更使人相信我已尽力,“可焉知他飞刀上没毒!我若中ณ毒……”眼珠一转,趁着刘备在,“调戏调戏”诸葛亮罢!我腆颜凑上前问,“军师将军能救我还阳么?”
诸葛亮哑然失笑。
“譬如……”我得寸进尺,“吮毒疗救?”
他似笑非笑:“游掾的法子既危险,效果也很有限。亮更善于用另一种办法救治中毒之ใ人。”
“什么เ?”
他突然侧起掌缘向我手腕上轻轻一劈:“壮士断腕。哪里中毒,斩落哪里,保你百病全消เ。”
这话使法正与刘备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我一面恼,一面欢喜。他呵,不但没血性,也像是没心肝!但他是活生生的,不是写在史书里的一个名字,他温柔而诡谲,诡谲又正大,智慧时而冷酷,本性却十分……温暖。我贪恋这种温暖,无法放下。努力靠近他固然容易因为ฦ得不到回应而失望,可疏远他,便是把这颗心硬生生丢â入极寒之地里了。忍着罢。游尘,我捏着手指想:忍耐、忍耐……以及成长。
这时,刘ถ备边笑边把身体倾向诸葛亮,附耳说:“孔明我有了个ฐ主意。”他把声音控制在令我与法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孝直、冬青都不是善类,一个放纵、一个ฐ徇私,才能多高、面皮多厚,不如让他俩也参与律令的编撰吧?那叫……叫什么来着?”
“《蜀科》。”
“对!怎样,这个主意?”
“主公英明。”诸葛亮忍着笑,“真是约束奸佞的好主张。”
—让行为不端的法正与我加入蜀汉法律编撰组,就像让最调皮捣蛋的学生担当风纪委员一样,是个ฐ敲边鼓、使“奸臣立节”的良方。
“孝直之意呢?”刘备没忘记征询当事人的意见。
法正拱手:“求之不得。”
“冬青也没异议罢?”
“唔……”我恭恭敬敬低头道,“承蒙主上错爱,敢不竭力以报。”掩在这酸溜溜套话后的,是豁然生出的摩拳擦掌的兴奋:修订《蜀科》啊!不知数十年后《三国志》作者陈寿会否在史册里多加一个名字,道:“(伊籍)迁昭文将军,与诸葛亮、法正、刘ถ巴、李严、游尘共造蜀科;蜀科之制,由此六人焉。”能帮着修出一部包罗万象:包括《刑法》、《民法》、《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婚姻法》……在内的《蜀科》来么เ?单是想想,已经乐不可支。
“冬青又在傻笑。”刘备与诸葛亮面面相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