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拒绝女性的请求,不过……”他笑道,“恐怕你是例外。”
“怎样不一样?”我不会喝酒,又不能推拒,只得心下一横,把满满一樽酒吞下去: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烈,反倒有谷米的清香流溢。
刘备却一定能够逃脱。
刘ถ备必须ี逃脱。
“想什么?”他坐下在我身旁,额角是闪亮的汗珠。这么เ个四海扬名的将军,照旧坚持每天练枪两个时辰以上。我攒着一方帕子,不知我与他的关系是否亲密到可以把这递给他擦汗。赵云笑着拽去帕子,擦着额角道:“棒打鸳鸯了吗,我。季常?还是孔明?要被小姑娘暗暗痛骂啦,哈哈!”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赵将军要把一个‘小姑娘’留在营里?”直接借用他所谓“小姑娘”一词,既ຂ问出了我的委屈,又不至于太孱弱可怜。
“我做不到。”我说,一面照童鉴的命令鼓动风囊,“我是顶寻常的人,‘四海独步’,想也不敢想。做自己就好了……”我笑了,热力与火让我大汗淋漓,汗水流下迷住我眼,“我只想好好做我自己้,照我喜欢的样子去生活,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赵直怔怔了,怔怔地挽起袖子帮我揩汗。他的衣袖压在我眼睛上时,我闻到一种奇异的芬芳。“我本想时时跟随你,”赵直说,“你是第一个叫我无法看清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的人。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纵然能ม帮你成为独步天下之ใ人,却帮不到你做一个独一无二之人。便是我自己……”他的声音里含了些嘲弄,“也活得糊糊涂ิ涂。我即刻死了,与死了只虫子没两样。游尘,”他明澈的笑容一时竟使人恍惚与留恋,“再叫一次赵郎。”
诸葛亮没有答理我这样无聊的问题,他笑了一下,自顾ุ下船。我也急忙上岸,向马良迎面走去。见到我,马季常的眼睛笑得更弯了,他快步迎上,颔道:“游姑娘么?怎么这样的装束?那ว天,我……”
“游……”马良才一开口,我便截住他话:
“那么,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中郎将答应不提这事的。”另一个男ç子温声笑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
另外还有一点淡淡的悲伤。
“从事的话……”诸葛亮思索着慢慢说,“不妨……留在亮身边。文职之事,想必你能ม更快适应。”
“不。”我坚持拒绝。
他只是不想见到刘ถ备失望的脸吧!毕竟,我若接受文职,便会像刘备希望的那样,与之ใ有更多见面机会;相反,越骑营是相对封闭的所在,军队规矩任何人都要尊重。他仅仅因为刘备,才努力劝说以至诱惑我:在诸葛亮身边!像我多少次梦见的那ว样,纵然跌跌撞撞奔跑跟随,亦感到莫大幸福。真是……幸福吗?
我微微阖上眼睛:“中郎将,这一年多我见了很多人。”
“嗯。”他倾听着。
“人人都有胜于你。”
“嗯。”他微笑着。
“温存的马良,欢乐的赵郎,周瑜之风流,子瑜、子敬之沉静,更不要说赵将军飒爽英姿,主公弘毅宽仁……”
“是很恰当的形容。”他说。
“你呢?”我猛然盯住他,“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没错,你是很聪明。京口之ใ行,若无你暗中安排,主公绝不能这样顺利归来!”我把鲁肃托付转交的小印按到เ他手里,“可除了聪明之外,你还有什么เ?除了—用聪明去成就宏图大业之外,你还有什么?!你其实是比周公瑾更贪婪、更残酷的人吧!”贪婪、残酷,不是什么好词,我气急败坏。爱……是爱的!无法摆脱、无法把握,壮着胆子叙说,却像把一腔热忱砸入千仞的深渊,怎么เ等,也等不到落地的回响。真想激怒他,又明白这不可能。
诸葛亮依旧笑吟吟的。
“很有道理。”他点头道。
“怎会……喜欢你。真够愚蠢。”声音在喉头压抑盘旋๙,*起枪打算离开。
“游……”他伸手按住我的肩。
“别惹我。”
“游尘。”
“别惹我呀!”
我猛然回身,揪住他衣襟!这个动作在惊到他的同时也把我自己惊到了,可也正因为ฦ此,我与他前所未有的接近。瞬间的惊讶后,诸葛亮恢复平静,我紧ู紧望着他的眼,平静至于平淡、微笑至于客套,这是个……多使人无能为力的人。我笑了笑,笑着,流下泪来。
“是我错了。”我没有放开他,反倒揪得更紧。
他笑叹:“没什么,女子一向像小人一样难养。”
“没错。”我擦去眼泪掠起唇,“帮我问夫人好。回营后,想再出来可不那么简单。”手指松开,帮他整整前襟,应该收回手时,恋恋的情绪使我舍不得。手指在他衣前短暂停止,我轻轻道,“别ี讨厌我就好。别的……没什么,至少,不要讨厌。”
不等他回答,我快步走出。
这一去,便是三年。
日后回忆这三年:从建安十五至建安十八,我禁不住诧异非常,怎么能忍耐这样漫长的时光!日后,若过三天见不到诸葛亮,我便会慌乱ກ、烦躁,而整个官邸也会随之陷入奇妙的不安:案牍摆放零落,文卷字迹潦草,日常的饭菜会被苛责,人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如此状态直到诸葛亮归来方能结束,像个ฐ憋闷良久的人,终于舒出一大口气。“记得吗?我二十至二十三岁,很少与你打照面。”多年之后,我一度忽然提及。
诸葛亮停止批阅文书,抬头笑道:“没错,七次。”
“什么?”
“见过七次。”
“是么?”我讷讷道。
“不料我记性比你好。”他漉漉朱笔。
“咳,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也在意……”
“要不怎么说‘事必亲躬’呢?”他微笑。
他的微笑,数十年如一。
“第一次是在十六年的旦日宴会上吧?”他回忆。
“很多人、也很嘈ฤ杂,他们总是拦住你的身影。”
“好像有三次,都是同样情况?”
“嗯。”
“还有一次是我去越骑营寻子龙?”
“一次是在零陵城,碰巧见到,你在马上向我点点头。”
“很高兴,那ว一次不期而遇。”
“我没看出你高兴……你只是……很客气。”
“呵呵……第六次是舜英约你来家里做客。”
“我以为你不在……夫人亦说你不在家。”
“我拜托的。”
“嗯?”
“我拜托她请你来一趟。哈哈!第七次……”
“呵……第七次。”
我与他,都是微微一凛。
第七次,生在一个特殊的日子、生了一件特殊的事。是建安十八年四月十四,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因为ฦ这一天恰恰是诸葛亮的生辰。这一天,刘备命诸葛亮、赵云、张飞等人入川助战的敕令抵达荆州!—为扩展势力,建安十六年,刘备应刘璋之邀入蜀,名为ฦ帮助他抵御张鲁,实则计划ฐ反客为主、据有巴๒蜀;十七年,双方แ正式开战;刘备遇到极为顽固的抵抗,为给对手施压,也增强己方军力,他调集荆州精锐入蜀。与敕令同时下达的,还有一道委任状:我被任命为ฦ偏将军,督管两千人马!在这之前,我的军职是越骑营一名“屯长”:后汉军制分为伍、什、队、屯、曲、部ຖ六级,一伍五人,一什十人,一队五十,一屯百人,我是统辖百人的小头目。
一百人—两千人!
前往官邸领取印绶、符节时我感到惶恐,不知是否该推辞,我想这是我无法承受的重量,把两千人的性命压在年仅二十三岁的我肩上吗?这是刘备对我的信赖?抑或赏赐?这次西川之战势必大获全胜,到时我便可以随众人一起—随赵云、张飞、黄忠、魏延以及之后归降的马将军,这些赫赫有名的上将一起,接受进一步封赏。“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拿破仑这句话,放在3世纪的中国也一样;可是把一个做不了元帅的士兵放去元戎之ใ位,无疑将败坏整个局面。
我走入官邸,诸葛亮一身青衣倚窗而坐,正在给一个小姑娘削梨子。见到เ我,他笑道:“来了?坐吧。”不曾停下手里的活计:他是真把削梨当成“活计”来做,梨皮圈圈剥落,未尝断裂。乍ๅ一看我以为那陌生的小姑娘是他独生女儿“果”,不过她怯生生的神色以及对梨子的好奇,看着又不像诸葛家的千金。这么幅安详景象没能缓解我的惶惑,我侧立一旁。
“去洗洗手。”诸葛亮对小姑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