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出来的，还是那个高大的野人。他被天空低空盘旋的直升飞机的滚雷般的轰鸣声，搞得异常紧张，又像很想和飞机上的人直接对话。因为地上的人听说这野人的石子掷得相当准确，纷纷躲到安全隐蔽的地方。搜山前，有关部ຖ门曾三令五申，不准伤害野人的一毛一齿，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这样，每一个想接近野人的人，都尽量躲到相对安全的地方แ。一个军区请来的神枪手，藏在岩缝间，瞄准了野人的大腿，向野人扣动了板机，麻醉针头准确无误地射进野人的臀部ຖ，野人受了一惊，刚ธ转过身去拔下麻醉针ฤ，药性就生了作用，魁梧的野人摇晃了两下，仆然倒下。刹那ว，山洞里又冲出了其他三个ฐ野人，他们想把倒地的野人抢进山洞，结果接二连三地遭到เ了麻醉枪的袭击，纷纷倒下。搜山行动以其波澜不惊的展宣告结束，人们欢呼着奔到洞口，想争当看见野人洞穴的第一人；而另一些人，则趁机把野人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铁ກ笼，搬进停落在山谷平地的直升飞机里。
“根本不是，我只想结婚。”高壮的野人说：“我们都是黑风口人，都有名有姓。”
“那ว可是个ฐ邪恶的国家呀！”和老朋友维臣一块干活时，梁果复不失时机地提醒维臣。但一个ฐ月后，香书在太平洋彼岸的一封来信，却让梁果复又烦恼不安了。这封信中ณ，香书只简单地提到了第一次乘飞机的激动和飞机飞过太平洋时，从舷窗鸟瞰太平洋蔚蓝ณ色的洋面时的感受，信中更多谈到เ的是，他第一次踏上美国国土之后的见闻。香书说，他一走下飞机，就立刻感受到เ这里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好地方，人们生活富裕，人与人之ใ间坦诚热忱，很少见到整人的事儿，气氛自由á融洽，不像在国内那ว样，神经随时都处在高度紧张状态，时刻都要提防别人在背后整你，在这里，人们可以轻松愉快地生活。他说，他已๐花了很便宜的几个ฐ钱，买了一辆旧汽车，作为ฦ自己上学的代步工具。维臣兴奋得两ä手抖，把信的内空告诉给好朋友梁果复，结果把老朋友听得越困惑迷惘。
“这是我朋友。”敬毛毫不要脸地在大街上，把姑娘介绍给见到他的黑风口人，姑娘则ท用英国贵族妇女的高雅雅礼ึ节，向每一个ฐ见到她的人致意。这就把梁果复气得火冒三丈，甚至当众宣布：禁止儿子把那姑娘领到เ老梁家。敬毛似乎对父亲的忿怒表示ิ理解，听到这一不幸的消息时，没有表示ิ出一点惊讶，不失知识分子的斯文，从容地领着姑娘走进村里，甚至还有意在村中ณ绕了个ฐ大圈，以便让更多的人看见他们，然后才亲亲热热地回到家里。敬毛是准备用无比无耻的厚脸皮，向父亲解释当代年轻人的恋爱观的。
比香书稍晚一些时候接到一般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是敬毛。他是一个月前高中毕业，参加完高考后回家的。小伙子一回村，就告诉大家，他已๐考上了大学，表现得那么自信，甚至连住校的行李都没带回，只等着一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直截把行李，托运到大学去。不错，六年的中学生活，完全改造了敬毛的性格，使他和从前在家时不一样了。他不但继承了老梁家人骨骼硕大的基因，长成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汉，而且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老梁家人所缺乏的清醒的头脑แ，同时摆脱了爷爷去世后，在他心底紧箍了十年之久的负罪感，成为ฦ一个思想敏锐，勇敢自信的知识型青年。因为学会了从不同角度看问题，使他认清了从前那种遭受父亲的训斥、全家人奴役时逆来顺受的性格，纯属残酷的现实，强加给他的一道无形枷锁，同时，他还弄明白了，爷爷根本不是他害死的，凶手同样是残酷的现实。这种认识一经形成，敬毛心里不但排除了负罪感，而且滋生了一种莫名的报复心，这种心态促使他痛恨一切现实存在的事物，利用一切机会，泄心中ณ的愤懑。在学校，他曾偷偷砸碎教室窗上的玻璃，点火烧掉老人家和蔼的画像，从中寻得一点报复后的畅快。他以受骗者的态度，抵制当局颁的所有法令，觉得那些法令制ๆ度，只不过是一些骗人害人的把戏。但当政府颁布了恢复大学招生考试制度时，他就愉快地报了名。
一回到家里，他就开始关心母亲。先，敬毛决心用学过的知识，治疗母亲早年在哥哥们出事时患的流泪症，因为ฦ这种症状，严重影响了道边儿的身体，防碍她干各种家务活儿。敬毛知道，这种心灵上的疾病，是任何药物都鞭长莫及的，他就准备用心理疗法，给母亲治疗。在这一点上，敬毛倒有点像从前热衷革命的父亲，只是方法比较文明，决不会对人产生副作用。他用从书本上刚学来的一套干巴๒巴的理论，海阔天空地跟母亲大谈人、人生、人生的价值；谈死、死亡的因素า、死亡的意义แ以及不同类型和方法。敬毛非常健谈，常常能不吃不喝，一口气谈上二十个小时后，仍显得口伶舌巧，其间只上几次厕所，把道边儿聒噪得一见敬毛就憷，千方百计躲避敬毛。但敬毛总能及时地在各个角落找着她。
招财心不在焉地走进考场，在坐下之前，甚至忘记了今天来这里干什么。考场里坐着三十个ฐ年龄和她相仿的考生，渴望通过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补偿革命斗ç争给他们耽误的时间。考生们个个ฐ表情冷漠、沮丧，像正在倾听法官对自己宣判的嫌犯，唯有招财显得从容不迫，像来听牧师布道的信众。香书是最后一个走进考场的，仍那么一本正经的死板样儿，像冷漠中ณ却隐伏着一颗雄心的野心家。尽管报考前，饱经沧桑的父亲曾反复告诫：“凭你历史反革命子弟的头衔，就足以让你白费工夫。”但固执的香书仍像当初相信招财不会抛弃他那样，坚决地报了名，暂时放弃了高等物理学和导研究，用一个ฐ月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拚命地复习。
“哦，不用，”香书刚ธ刚开始松弛的心情，立刻又紧张起来。他相信，长期的革命斗ç争生活，已经把招财身上原本就不太丰ถ富的温柔，完全给吞噬了。香书匆忙捡起放在河边卵石上的衣服，装进洗衣盆，说了句：“我已经洗完了，挺干净。”随后仓皇离开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半个ฐ月后，一天夜里，正当两个ฐ人处在高潮时——为了尽兴，这个ฐ革命的女人，甚至采取了一种配合的态度，忽然，静夜里暴出一声敬毛令人毛骨悚然惊叫：“来人啊！”实际上，敬毛此时正在梦中，上山打此时遇到เ了把他团团围住的狼群。这种惊天动地的叫声，像一根无情的棒子，打散了一对正在不顾人伦的鸳鸯。爱毛像一块滚下山崖的石头，倏然滚进自己้的被窝；而招财浑身剧ຕ烈地哆嗦了一下，觉得脊梁骨里蹿进了一股冷气。只是从这一瞬间开始，她才仿佛从将近半个月的恶梦中ณ猛然惊醒，觉自己犯了罪，但为时已经太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当初ม自己้为这种行为ฦ寻找的种种借口，都和从前自欺欺人的骗术一样，只不过是为自己้能够长期浸泡在这种弥散着诱香，却注定不会使人幸福的毒液中的行为ฦ开脱而已。现在，这一切在美妙的借口下进行的丧失人伦的行为，经过敬毛的一声惊叫，都像云翳掠过后的缤纷世界，阳光下，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她那早已๐伤痕累累的心上，又被戳了致命的一刀。在她短暂的一生最后的几年里，残存的，只不过是时间越长，痛苦就越长的死亡前的挣扎。
三个大毛当中，敬毛已经十六了。这少年虽说继承了老梁家人的特征，个头长得挺高，眼睛又大又明亮，但和弟弟爱毛相比，未免显得有些单薄，给人的印象是，长期营养不良。确实，敬毛对饥饿，有着刀刃般的敏感，直今还没克服一小养成饭后舔碗的习惯，看他舔碗时那种贪婪劲儿，让人感到他从未体验过吃饱饭后餍食的滋味。其实，比饥饿的痛苦更厉害的折磨，是敬毛心里别人无法知道的良心自责，这种内疚是爷爷去世时开始的，从未间断过，而且内疚的程度，令人难以相信，使敬毛常常常从梦中哭醒，因为他老是梦见，久ื已去世的爷爷，还像从前那ว样躺在炕头，在饥肠辘辘中ณ呻吟，不住气喘吁吁地问他，生产队大食堂开饭的时间到了没有，为ฦ了安慰爷爷，他一再说“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去给你领饭。”在领ๆ饭时，为了稀粥不溢洒出来，他就不住地用嘴在碗边吮吸，然后回家把剩下的半碗粥，送给被白内障遮住了眼睛的爷爷，而自己的两眼却紧盯着爷爷的粥碗，一当爷爷把碗放下，他就仓皇地捧起空碗，贪婪地舔食碗边粘着的残粥。不久，敬毛又现，爷爷接过粥碗，仅喝几口，就把粥碗放下，碗里总剩下一些粥，并气力不足地告诉敬毛，说自己已经吃得很饱了，虽然敬毛心里非常清楚，爷爷在这样说话时，额角不住地流着冷汗，是对饥饿的另一种诉说，而实际上，是要把剩下的残粥，留给这个等着舔碗的孙子。但那ว时，敬毛总是违心地相信，爷爷真的吃饱了，甚至连劝爷爷再吃一口，哪怕一小口的话都不说，就把爷爷放下的粥碗捧起来，疯狂地吮舔。直到เ爷爷阖然长逝，敬毛才愕然悔悟，现自己้原来竟是杀害爷爷的凶手。从那ว时起，敬毛的良心就没有一刻安宁，却又不敢把这种不安对任何人诉说，害怕别人的谴责，会迫使他过早ຉ地死去。敬毛变得孤僻冷漠了，然而，和一般性格孤僻冷漠的人相反，身上没有那种傲慢和偏狂，在这个家庭里，敬毛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阶级敌人，模仿村里遭受父亲批斗的那ว些阶级敌人的模样，成天低三下四，屈从于家里任何人对他的指使，连最后出生的小毛的命令，敬毛都不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