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呀，”道边儿一得到消息，就失声地叫苦不迭，“他嫌给我们丢脸丢得还不够呀。去年只领回来一个，就把咱们的老脸给丢尽了，今年又要领ๆ来几个。天呀。”正是这种多余的担心，使她支持丈夫明一系列防范措施，打算等儿子一到家，立刻๑就把他们软禁起来，免得他们在村里，给家里人丢â脸。
放荡的年轻人，是把自己打扮成独身主义者的模样，来到黑风口的，强装ณ成历经坎坷、饱经沧桑、看破红尘的山野道人，努力使自己显得目光深邃，表情冷峻，却无法遮掩嘴角那丝轻浮的稚气。这种稚气，足以使所有和他们接触的人相信，他们对任何事情都缺乏恒心。为了摆脱眼下的尘世烦恼，他们打算把整个ฐ身心转移到山林之中ณ，斩断ษ和任何女人的藕断丝连，尽量做得像古代临溪而谈的隐士逸民一样。他们肩扛一杆老式猎枪，带来十三子弹，野地账篷，旅行充气睡袋等野营物资，同时还带来一批黑风口人从未见过的旅行食品和饮料，准备在山里尽情享受一个ฐ月。
“不用。”尴尬和愤懑，把梁果复弄得无地自容，满脸胀热，“我自己้就行。”维臣无心和他争辨，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成捆的庄稼往车上装ณ。“的确，我自己能行。”梁果复浑身不自在地反复重复。
招财像受惊的小动物，立即记闪身躲开香书，好像香书现在正要对她形成威胁。
“别ี、别，香书，我不能再这样，一切你都不懂。”招财急得想哭，用指尖掰动香书铁钳子一样箍着她胳ฑ膊的手，企图挣脱离开，直到香书用力搡了她两ä下，表情变得严厉了，她才勉强安静下来。
果然，半个月后，当梁果复再一次带回最新指示ิ时，就证实几天前他讲的话不是虚妄，而是千真万确，因为ฦ这时，党中ณ央，又揪出了一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就是早年被打倒的、不久前才重新复出工作的邓小平。
不知是受梁果复恸哭的感染，还是自内心真正的悲痛，整个黑风口，沉浸在一片苍凉的哭声里，哭声像海ร啸，一直漫延到深夜才逐渐消停。
“我的手稿呢？“宇文教授走出黑屋时，问梁果复。
“他不行了。”心火盛手拍着屁股告诉香书，“恐怕就这一两天。”
离开黑风口，招财回到了学校，组织革命小将，把从前教给他们知识的教师押上斗ç争大会，不惜用残酷的手段，改造臭老九们的灵魂，为ฦ的是让教书匠们脱胎换骨，成为新的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
“哈！看见了吧？”梁果复觉得挺有成就感，指着躺在地上的李有德，兴奋地告诉黑风口人，“反动的东西都这么เ狡猾，还会装ณ死呢。妈了个ฐ巴子。”武斗ç队领会梁果复的意思，将李有德重新吊起。这次李有德没再嚎叫，武斗队把这种沉默，看作是李有德无声的抵抗，打得比刚ธ才更加凶狠，直到一个武斗ç队员向梁果复报告，说李有德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梁果复才意犹未尽地命令武斗队把李有德放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在确认李有德已๐经死亡后，梁果复也没显出一丝的惊讶，而是得意地指着横躺在地上的李有德，威แ严地告诉黑风口人：“看，这就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ำ。谁敢和我们对抗，就砸烂他的狗头！”霎时，黑风口上空爆出一片“毛主席万岁！”“打倒李有德！”的口号。在一片忙乱中ณ，小货郎趁机从李有德手腕上捋下金表，揣进兜里，同时，多年以前患上的神经性胸闷症，也彻底痊愈，呼吸不再困难。
第二天早ຉ晨，道边儿在给儿子送饭时，现大财不见了。凭着过人的膂力，大财挣断ษ了捆绑他的绳索。伤心得肝胆俱裂的道边儿，只好暂时放下一群毛，迈着颤抖的罗圈腿，在村子里寻找儿子。她向所有遇到的黑风口人打听，是否见到了大财，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直到她找到坟地，才现儿子正端坐在香阁的坟旁，口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好像正和香阁说得入港，连妈在身后喊他都不应。这时，道边儿才相信，自己的大儿子，已经丧失了和现实的联系，真正走进了从前她担心丈夫会走进的那ว个ฐ昏暗无情的世界ศ。
在接二连三的不幸的袭击下，道边儿越变得比从前迷惘懵懂，两道泪水，成天像永不干涸ຈ的山泉，无休止地从眼里流下。在几次到坟地劝说大财无效后，她就渐渐弄不清现实与梦幻的界限了，陷入一片混沌中，成天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很快，她又养成了夜里做恶梦的习惯，又总是梦见不在家的三个ฐ大孩子。她梦见大财扒开香阁的坟墓，自己钻了进去，而后又将坟墓很好地重新า筑好；她梦见二儿子得财和香琴，在山里遇上了狼群，一群恶狼正在撕啃他们的心肝；招财在城市街道上，被车轧死了，却无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肯把她的尸体收起来。在做这样的恶梦时，她常常会在梦中ณ突然惊起，大呼大叫，结果就遭到忙于革命的丈夫一通始斥。但只要躺下重新า睡着，仍然免不了做这样的恶梦。
李有德在结束隔离审查的第二天，就现自己上了当，因为ฦ工作队在这一天，正式向他宣布：取消他的预ไ备党员资格，撤销他的副大队长职务。稍晚些时候，工ื作队又在群众大会上，宣布了这一决定，同时任命小货郎为黑风口大队副大队长。李有德一经觉自己้上了当，立刻泼骂工作队是一群政治骗子，并扬言要到上级那里告他们。工作队毫无惧色地亮出了李有德自己签名的那ว份材料，李有德这才恍然现，他这个农民红专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原来基本上还是文盲。
维臣一回到家里，立刻๑解脱了全家人的苦恼。大眼皮妻子原想马上宣布取消对女儿的禁令，重新拟定孩子们的婚期，只是当她现丈夫脸色灰白，流着眼泪，一句话不说就躺到炕上时，便知道，长期的隔离生活，已经毁坏了丈夫的身子。在这种情况下，研究女儿们的婚事，简直是对传统的伦理道德的一种亵渎。没有办法，大财兄弟只好借口探望未来的岳父，主动到老杨家和香阁姊妹见面。孩子们对未来岳父的关心，出了应有的分寸，每天至少到杨家三次以上。未来姑爷子出乎寻常的关怀，感动了躺在炕上补养身子的维臣，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身体正在奇迹般地康复。这一点没躲过妻子大眼皮下的眼睛。根据这种康复的度，她就把预测丈夫应当完全康复的那一天，确定为孩子们办喜事的日子，指望把各种喜庆的事儿都集中到เ一块儿，从而结束老杨家的不幸时运。
秋天里，黑风口粮食获得了丰收。全村人喜形于色，等待饥饿的过去。粮食上场后的第二天，场院上忽然来了个ฐ穿制服的人。三两粮开始后，黑风口已经好久ื没再看到เ上级派来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之类的公人了。来人找到เ了梁果复，到เ大队办公室里，和梁果复嘀ถ咕了一会儿，梁果复就有气无力地把社员召集起来，听穿制服的人传达上级的最新า指示。
这一夜，是历经三年三两粮的黑风口人永生难忘的。多年以前，打劫大车店得手后的心情，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叫梁果复激动。一连吃下三个ฐ玉米面饼子后，他立刻就感到浑身又恢复了三两粮时消เ失的力量，一只大眼睛里又闪烁出早年那ว种亮光，谁见了都害怕，嗓音兀然洪亮起来，一说话，就能把窗棂振得咯啦啦直响。就在这天夜里，躺在道边儿身旁时，忽然觉得浑身灼热难耐，心里又勃动起新婚时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在三两ä粮长达三年的时间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梁果复恍然大悟，原来饥饿，会使人丧失欲望。
“难说。”心火盛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就问患者，最近一段时间，也就是在病前，是否有过不洁性性生行为ฦ。小货郎夫妻都听不懂这种专业性极强的问诊，就让心火盛把话说得再通俗明白些，心火盛就问他，在这之前，是否跟患有花柳病的女人乱搞过。小货郎脸上红了起来，心里挺生气，不知该怎么เ回答才合适，因为眼下正处于急着治病的当口。尖嘴快舌的妻子跟丈夫不一样，她只想赶快把丈夫的病治好，因此当丈夫还没考虑好该如何回答时，她就抢了嘴：“有过，”她说，“他早ຉ先年轻时，常和那些脏女人瞎搞。”
所有搜山的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认为黑风口人和他们开了个ฐ天大的玩笑；外国记者则莫明其妙地大摇其头，纷纷打点返回的行装；只有黑风口老梁家和老杨家人，被这一消息激动得热泪盈眶。
“天哪！”道边儿尖叫一声，来不及把鞋子穿好，就冲出门去，边跑边喊：“我儿子没遭狼群！”由于跑动时加，腿罗圈得比平时格外厉害。奔到เ直升飞机旁，她挤开人群，来到铁笼边儿。这时，得财一家已经被放出铁笼。尽管得财的样子完全像野人，但泪眼模糊的道边儿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没错，女的是香琴琴，那双眼睛，从她一出生时，道边儿就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两个小野人，道边儿可是从没见过。“儿呵！”道边儿一把搂住儿子的脖子，高兴得用头蹭着儿子多毛的胸口，老半天才放开儿子，去搂站在一边的香琴。接着去搂两ä个野孙子，这时多少遇到点麻烦，两个小家伙由于恐惧，在奶奶搂他们时，竟用手像老虎扑食一样，揪住头使劲推开。
老杨家人跑来时，又把刚ธ才道边儿的做法重演了一遍，只是当香琴大眼皮母亲在搂得财时，忽然感到เ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会儿，还处于非法状态的女婿，除了腰间裹了一块貂皮，全身赤裸裸的。道边儿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招乎ๆ大家到家里。正是从这时开始，道边儿流了十多年的眼泪，终于止住了，以后多年里，再没流过一滴眼泪，直到เ死。
在走到家门的时候，得财忽然然怔住了。“俺爹呢？他能让我们进家吗？”
“你爹现在不革命啦，开始正经过日子啦，连党费都好几年不交了。”尽管道边儿反复的劝说，得财香琴进门时，心里还是不免疑虑。直到在家门旁，得财夫妻诧异地现，往日金口玉牙的革命父亲，完全失去了早先的革命家风采，现在像一个ฐ被丈夫从小揍大的童养媳似的，站在门边，咧着嘴，垂着头，木讷中透着羞愧，傻子似的迎接儿子一家的归来。
得财和妻子香琴完全不再适应乡村生活了，躺在热炕上，竟感到那么เ不舒服。两ä个孩子比大人还固执，坚持躺在墙角不动弹，眼睛滴溜溜乱转，闪动着绿光，像小狼一样环顾着新的环境，嘴里不住地嚷着要回家，死活不肯睡到炕上，最后，道边儿不得不找些狗皮，给孩子们铺在地上，才勉强解决了孩子们的睡觉问题。这一夜，得财和香琴没睡好，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我看咱们还是回山里吧。”实在睡不着时，得财和香琴商量。
“我也这么想，”香琴说，“不过一旦那样，家里人又该受苦了。你听他们是怎么เ向咱诉苦的，都是因为这些年咱们进山。”
“可现在不同啦。”得财争辨，“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每过一段时间，还可以回家看看。”
香琴被说服了。
道边儿听到孩子们这种想法后，吓得直叫：“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走。”她威胁孩子们，“如果你们实在想回山里也行，但得先把我杀了，让我看不见你们才行。”孩子们拗不过道边儿，便不再提回山的事了。为了彻底打消เ孩子们回山的念头，道边儿把所能ม想到的事都做了。她让梁果复买回一匹布，给孩子们做上合身的衣服，取代了他们腰间的兽皮；拿来一把菜刀，削掉了孩子们头上野马鬃一样的长；请敬毛当说客，用他那ว高谈阔论，打消เ哥哥的回山念头。
不久，道边儿就现，得财和弟弟敬毛，很快就产生了共同语言，兄弟俩尽弃前嫌，像很久没见面的老朋友，促膝长谈。在这种交谈中，得财夫妻像姗姗而至的外星人，惊讶于地球上在过去的十年间生的巨大变化。
“在苏联，”敬毛口若悬河，“赫鲁晓夫被赶下了台，接替他的是勃烈日涅夫，后来接班的安得罗勃夫和契尔年科都死掉了，现在掌权的是戈ຖ尔巴乔๒夫，此人远见卓识，智勇双全，上台伊始，就改变了整个ฐ世界ศ。苏联已不再是苏修社帝ຓ国主义啦，现在又成了我们友好的领邦ะ；美国现在也再是美帝国主义啦，尼克松总统水门事件下台后，是福特总统，福特后是卡特总统，卡特后，现在是里根总统；越南也不再是我们唇齿相依的兄弟了，现在南方边境上，正在和我们打仗，打死了我们很多士兵；万寿无疆的老人家永垂不朽了，他的木乃ี伊，现在就安放在天安门广场；老人家尸骨未寒，他的妻子就成了阶下囚，文化大革命随着就结束了，咱爹就是从那时开始，对革命不感兴趣了，离开了革命，回到家里来；文化大革命中的牛鬼蛇神，一下子都成了好人，连早年村里的方和尚，也回宁远寺修禅去了；现在，国家的最高领ๆ导人是胡耀邦ะ，正在改革开放，在他之前接替老人家上台的华国锋，现在不知哪儿去了……”
争得道边儿的同意，以后的几天，敬毛又陪同二哥一家，在黑风口四周转了转。他们先到的是坟地。在爷爷的坟上，孙子们一道跪下叩了头；在大财和香阁的坟前，得财他们菊了躬，随后夫妻又摁着小狼一样的儿子们，给早死的大伯叩了头，叩完头，现两个ฐ小狼一样的家伙，气得流了泪，得财得香琴也禁不住流了泪。他们想起很久以前，和大财香阁在一起时那些既ຂ快活又痛苦的时光；在妹妹招财的坟前，得财香琴默立了好长一会儿，两个小狼一样的孩子，再次被父母强摁着脑袋，给没见过的姑姑叩了头，然后他们来到十多年前筑起的准备作为结婚洞房却终未成为ฦ洞房的安乐่窝。这里早已被人忘记了。几年前，有几个村里的孩子，到เ这里打柴时，惊奇地现了这里的残壁断垣，一口咬定，这里是人类古文明遗址，甚至打算清理这些废墟，期望找到甲骨文之ใ类的古董。安乐窝四周丛生着野草，坍塌的墙壁爬满了长藤条，一棵大树，长在他们往日建炉灶的地方แ。睹物思人，感慨系之ใ。多年以前，这里给了四个ฐ青年人多少痛苦和快乐啊。得财好容易控制了眼泪，他不愿被别人看成一个ฐ感情脆弱的人，便从地上拣起一块卵石，向头上飞过的一只小鸟掷去，小鸟应声坠地。在山里，他就是靠这种石头，为一家人备足食物。
道边儿仍担心儿子的一家，有一天会回到山洞里。为了阻止儿子的这种可能，她又像以前那ว样忙碌了。先，她要做的事，是把两个小狼一样的野孙子，改造成一对文明人，因为这两个小家伙身上表现出的野性，实在令人吃惊。小家伙们完全像野兽一样，在村子里乱窜，不肯在哪儿安静地呆一会儿，吃饭时不用筷子，野蛮地用手抓东西吃，不会端碗喝水，只会像小狗似的用舌头舔。
“瞧，”道边儿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教孙子们使用餐具，“筷子是这样握的，这样夹菜。”一边讲，一边给孙子们示范。有时，她把孙子们惹烦了，小家伙们眼里就冒出小狼一样的绿光。一当这时，道边就识相地停止授课，她知道，孙子现在已经厌烦到了极限。不但如此，小家伙们嗜肉成性。一旦ຆ几天没吃着肉，就会显得痛苦难耐，嗷ç嗷直嚷嚷要肉吃，逼得道边儿在短时间内，就杀光了全部家禽。家禽吃光后，小家伙们的食肉欲再也无法满足了，但这难不倒他们，几天后，道边儿就看见，两ä个野孙子，从街上提回来一只被拧断了脖子的鸡，其中那ว个ฐ小的，边走边用舌头去舔舐鸡脖子上的血。“哪弄来的？”道边儿惊慌地问。
“捉来的。”野孙子毫不掩饰地回答。
“天哟，我的小祖宗，”道边儿抱怨孙子们，“给我惹乱子喽。这不是山里，随便捉野物都成，这是人家养的，不能乱ກ捉乱杀。”果然，一会工夫，鸡的主人就找上门来。道边儿只好掏钱赔偿，一边不停地道歉。爷爷梁果复却对孙子的表现感到เ满意，不但一点不加责怪，反而给予怂恿表扬，“挺不错，”他说，“将来准是两ä条好汉。”
以后几天，小家伙又几次带回来些被他们打死的小狗、鸭子、兔子、猫之类的猎物，让奶奶烹饪可口的美味。这时，道边儿就对孙子们袭击家畜的能ม力表示了怀疑ທ，觉得这两个ฐ将满十岁的孙子，能将猫狗之类非常敏捷的动物毙命，简直不可思议。她疑心是不是村里一些恶作剧的坏蛋，把别人家的禽畜打死后，让这两个不晓事的孩子拣回家，从而挑起老梁家和邻里间的纠纷？因此，在一次次赔款道歉之ใ后，道边儿就开始监视孙子们的行踪了，以便在适当的时候，把恶作剧的坏蛋捉住。一天，做晚饭的时候，道边儿听见街上有鸡叫声，就马上扔下手里的活儿，蹑手蹑脚๐跑到街上，这时，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对野孙子，正像小狼似的，眼里冒着绿光，围住一只受惊的公鸡。公鸡显然感到了大难临头，惊叫不歇。
“干啥呀？”担心吓着两个孙子，道边儿尽可能把声音压低些。野孙子们遭到เ一惊，收住了手脚，公鸡趁机逃命了。从这时起，道边儿完全信服了两个野孙子的本事。为了避免再出意外，她只好把两个ฐ小家伙锁在屋子里，强迫他们接受文明教育。可是每当道边儿忙完后，打开房门，准备对孙子们进行文明教育时，就现两个ฐ小家伙蜷缩在昏暗的屋角，眼里显着绿光，对做法表示ิ强烈抗议。道边儿对这种现象感到担心。一次，她把这种想法流露给正在修理农具的丈夫，“我总担心，”她说，“咱们的野孙子，将来会杀人。”
“这倒不错嘛，”梁果复一边忙着往犁套上打结，一边自豪地说：“真正的男子汉，不敢杀人怎么เ行？”
得财一家的回来，明显地增加了老梁家的人口密度。得财一家住在早先招财的屋里，而家里的其他人，都拥挤在另一间屋里。一群毛们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育，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从前，当他们还小的时候，每天晚上，道边儿为了能使炕上宽松点，总要根据孩子们的身高，给他们安排好最恰当的睡觉地方แ。比如在三个大毛的脚下，横躺一个小毛；在一个相对小的毛脚下，再睡一个最小的毛。这样，炕上虽然睡的人多，却不显得太挤。可现在却不行了，孩子们都长大了，跟她和丈夫差不多一样高，脚๐底下根本无法躺人了。虽然敬毛忠毛不在家，一到晚上，仍挤得厉害，因此，道边儿只好让大家侧着身睡觉。九个大人睡在一铺炕上，即使侧着身，也感到挤得厉害。为了不浪费一点空间，道边儿做了一条全家人都能盖上的大被子，每天早晨，从捍毛睡的炕梢开始，把被子卷起，一直卷到道边儿身上，一条被子才算卷完；每到เ夜里，道边儿都要费力地把被卷掀到自己้身上，然后把被卷从丈夫身上开始向儿子们身上滚去，直当滚到捍毛身上，被子才算完全打开。每天夜里，这条硕大的被子，像一张厚韧的牛皮纸，盖着一排冰冻的鱽鱼。九个人紧紧地挤在同一铺炕上，谁也别想随便翻身，如果谁想翻过身来，就必须提前和其他人进行商量，征得大家同意，取得大家的协作，由一个人喊着口令：“翻！”同时，一炕人就一齐翻过身来。如果其中有一个人不同意，那ว么，即使其他人很想翻过身来，也不成。
梁果复终于沉不住气了，决定在自己家房子的一侧，再盖一座房子，让得财一家搬进去住。房子很快竣工了。在得财一家搬进之ใ前，老梁家和老杨家，为各自都已为人父人母的老儿老女们补办了婚礼ึ。这时，一对新婚的老夫妻，已是年满四十五岁的老新郎、老新娘了。在热闹而滑稽的婚礼上，得财又想起多年以前那个ฐ凉爽的傍晚，他和香琴去听“大跃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村口老榆ด树下宣传共产主义的事儿，当时金鱼眼宣传队长说：“再过二十五年，就能实现共产主义。”而在这以前，革命的父亲曾向他们宣布：“必须在共产主ว义实现的那一天举行婚礼。”现在看来，当时的革命父亲和金鱼眼宣传队长，对他和香琴婚礼的预言多么准确啊，因为从那ว时到现在，时间恰好过了二十五年。
全家人现在唯一感到不自在的，就是梁果复。虽然得财夫妻回家后，并没和他提起一点不愉快的往事，可他总觉得，在孩子们面前抬不起头。他总觉得，得财香琴对他，并不像对道边儿那ว样热情随和，这就大大刺伤了他的自尊，在山上打柴时，在田à里劳动时，他曾多次伤心地偷偷流泪。随着年事已๐高，他越来越不善于控制ๆ眼泪了。为ฦ了弥补往昔的过错，讨得孩子们的欢心，他像道边儿一样，把能ม想到的事情都做了，但效果仍不如意，得财香琴并没因此和他加深理解。这种良心的自责而又难以被人理解的心情，使他越加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