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已经黑了，楼似玉借着烛光在账台上打算盘，稍稍一侧头，就感觉窗外有什么东西掠了出去。她一顿，不动声色地合拢账本，打了个呵欠，佯装上楼回房，却在关好门的一瞬间朝那影子的方向追去。
“裴献赋。”楼ä似玉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这到底是个ฐ什么人啊。”
方才还风和景丽ษ的天气，突然就阴沉了些，楼似玉看也没看，埋头就往回走。
那双凤眼无辜又单纯，自下而上仰视着他，像是把全天下的敬仰和真诚都装在里头了。可这些话，到底是关怀忠告，还是意图挑拨？见山师兄已经佐证裴献赋没有问题，那反而言之，有问题的人是谁？
“裴前辈？”叶见山竟是知道的，咳嗽两声点头道，“师父常说起他，他是个ฐ怪人，本可以回京都高官厚禄的，却执意要过潇洒日子——师弟碰见他了？”
宋立言躲也不躲，化气于掌，直接将那毒水震散，手上飞快捏诀，第二张符也瞬间燃起，火光闪了一瞬，刺得美人蛇咆哮一声，化妖气为无数毒蛇，朝他缠来。
“大夫好风度，钱财就该如粪土！”楼ä似玉给他鼓掌，十分认可地点头，然后将双手伸过去，认真地道，“奴家是个凡人，不怕脏不怕累็，府上若是有不要的‘粪土’，大夫不妨都给奴家。”
他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厉害的狐妖，也会脸红的吗？”
“不是说五大妖王都已死？”宋立言道，“那余下之事，也不过就是收拾那些个ฐ苟活的妖怪。”
然而，一进门，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里头光景，眼前就倏地出现一道莲灰色的影子。
原本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青绿色痕迹，转眼已经蔓延成了掌心大小。他们身上都带够了黄符和法器，可大多是捉妖用的，没一种能用来救人。见山大师兄倒是精通医术，可眼下他也不在这里，楼掌柜怎么说是个ฐ女儿家，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宋立言颔首，将剑往地上一掷，半个剑身没入结界之下。他指尖抵着剑柄，抬眼道：“浮玉县历任县令，除我之外都只不过是普通凡人，与你鼠妖一族有何龃龉？”
“瞧大人这话说得。”楼ä似玉嗔他一声，又往他身后看了看，“宋洵大人和那位贵客呢？”
“何苦呢？”楼似玉叹息，“八十年前姐姐战不过他们，八十年之ใ后又有何不同？”
般春接着东西，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见掌柜的如风一般消เ失在了门外。
“梨花？”楼似玉的声音在土地庙门口响起。
“那是昨日，今日我又想点了，你也要多话？”楼ä似玉横眼过去。
宋立言换了身浅白常服，整个人看起来清明俊朗，在二楼ä上撑着栏杆地朝她道：“本官初ม来乍到，不认识路，还请掌柜的帮个忙。”
宋立言没回答他，眼神从巨石上头收回来，又望向西侧。
轻出一口气，楼ä似玉拎起裙子款步走到เ石敢当的旁้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头粘稠腥臭的液体倒在那糊成一团的石身上，乌黑的血蔓延了几道流痕，又都慢慢渗透进黄泥里。
“什么？要新า鲜的？哪儿赶得及啊，先弄进去，快！”
这有什么เ不明白的？般春挺着腰杆就应下了，她这么机灵的小丫ฑ头，能被谁诓了去？
楼似玉装作没发觉，兀自低头翻着账册。
楼似玉垂眸，飞快地敛好神思，再抬眸，便又笑得跟寻常无异：“大人如此体恤民意，实乃ี我烟霞镇百姓之福，快里头请。”
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旁边搜查结束的捕快上来拱手禀告：“捕头，后院发现一具尸体。”
般春已经面无人色了，抓着她的寝衣袖子抖啊抖：“掌……掌柜的，那ว是什么？”
迷茫地看着他，楼ä似玉呆呆地摇了摇头。
“我在给你的糯米烧腊ຘ里，加了断妖符。”
心口一痛，楼ä似玉嘴唇上的血色一时褪了个干净。她望着他，张嘴想说什么，唇瓣一碰，到底是硬生生和着血咽了回去。
断妖符，断妖符啊，那是潜伏在妖怪体内限制法力的符咒，只要宿主不用妖力便相安无事，一旦ຆ强行破咒，便是个五脏ู俱损七窍流血的下场。
这是宋清玄当年用来对付作恶多端的大妖举父的，举ะ父最后死在了自己的挣扎之中，她觉得太过残忍，闹了好一通脾气，他便说：“以后再也不用了。”
说好再也不用的东西，如今却是用在了她身上，楼似玉想笑，但笑不出来——即便知道这人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她还是觉得难过，难过得要死掉了。
“糯米烧腊那么เ好吃的东西，大人怎么เ舍得往里加符咒呢？”她低声喃喃，像是在问他，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宋立言冷眼瞧着她，道：“楼ä掌柜想说的只有这句话吗？”
“那大人想听什么เ呢？”她唇齿间都是血，朝他笑也笑得满口艳红，“要奴家再唱个小曲儿么？”
“……”分明是她撒谎被拆穿，也分明是她骗他在先，她怎么เ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他不是在捉妖，而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宋立言看不明白，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看透过这个人。说她是个妖怪，可她却能在灭神香里站着，身上一点妖气也没有，还能拿着灭灵鼎玩。可若说她不是妖怪，这断妖符却是铁ກ证，再无可辩。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被妖怪迷惑的凡人。”他皱眉，“你到底是什么？”
楼似玉咯咯笑起来：“若是妖，是不是就被大人一剑斩在这里了？那奴家便是人吧，活生生的人。”
“都到เ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撒谎吗？”宋立言莫名觉得生气，缓缓抬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在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半句真话？”
楼似玉垂眸：“真话向来就一句，可这么多年了，大人从来没把它当成过真话。”
这么多年？宋立言眯眼：“你果然是一早就认识我。”
知道他不吃葱花，知道他会吃鸡肉，知道他是上清司之人，也知道他此行为何。所以，石敢当不是巧合，灭灵鼎也不是巧合。她与那蛇妖有勾结，对鼠妖也暗中ณ相助。
那么多的蛛丝马迹，终于在此刻连成一片，变成她这张带笑的脸，像是在嘲笑他的轻敌，看低了妖怪手段。
怒不可遏，宋立言冷声问：“真话是什么？你且说。”
“这一回，大人会信？”
“你先说我才知道能不能信。”
漂亮的脸蛋又笑起来，楼ä似玉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处。喉头几动，血顺着唇角往下淌，她伸着舌尖舔了，想同他用玩笑的语气说，可话出口，还是忍不住哽咽：
“大人很好……清明俊朗，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