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阴着一张脸：哼，考什么大学？还不就是上了一趟街，浪费了家里的钱？
仍然不行。信首先会落到班主ว任的手里。班主任会拆开这封寄自本公社的信。这样方述平的一切就全暴露了。只要方述平寄出这封信，方แ述平的一切秘密将会全部暴露。这仍然不行。
方述平上高中了，现在这个女孩就在方述平的身边，可方述平却不敢看向她。方述平只能偷偷地在没有人注意到方แ述平的时候看她几眼。她也无从知道方述平是怎样地想着她。每天方แ述平看见她在自己的身边毫无拘束地说话和大笑，方述平的心里就充满了悲伤。方述平多想告诉她。方述平爱她，爱得要命！
上次，他拿回家的是《青春之歌》，说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害得六一逼着妈妈帮他去买回来一本。后来，又带回来了《林海雪原》，看到白茹写给少剑波的诗，他忍不住地读了好几回。这可把个方แ述平害惨了，他这才发现，他读的书原来那么少。于是，不管不顾，等二哥不在家的时候，他终于从桌肚子里把那本书偷了出来。他只能跳读了，然后找到了少剑波写诗赞白茹的那一段：
有禄贴住草兰子的耳根说，变着嗓子说，嘘，别ี讲话，建华让你别讲话。建华要跟你做事情。
可是，海宏出了问题，戏还没有演多少。就出了问题。是在《军民鱼水情》这一块地方，郭建光一句“到เ那时，身强力壮跨战马”唱词，海宏没有拗得上去。幕子里边的怀玉满以为这个地方不会有问题，也就心不在焉。偷偷地跟在旁边提词的姜小梅打情骂俏，两人差不多就要粘到一起了，没想到เ台上就出了问题，等怀玉反应过来，想跟着唱的时候，那边文场里的老连理早眼睛闭着把这曲子拉过去了。老连理拉京胡基本上都是眼睛闭着。他眼睛闭着，耳朵却张着，台子上的说白到เ了哪里，他一清二楚，到了哪个ฐ说白开始拉起京胡来，老连理心里清爽得很。
说着，草兰子竟然笑了起来，一脸的幸福。德麟早ຉ别过头走到了一张办公桌子后面，翻看剧本了。
蒲塘里人后来听说了，是方五四那个部ຖ队有一个ฐ更大的军官。女儿看中了方五四，逼着他家来退亲的。这是方德麟有一天喝酒喝醉了漏出来的口风。这话当然后来也传到金学民的耳朵里了，金学民回去就跟马红英说，倒是不能怪五四，当初五四是真心的。哪晓得五四被首长逼住了。这没得办法了。我们草兰子，就这个命！
方述平也在桥上玩，他看到了，是他的大哥哥五四。不会错的，他认得他的大哥哥。刚ธ才的那个叫饭花子是他的大哥哥。现在的军官也是他大哥哥。
你这不是看到เ了吗？我讨饭。这事好，省心省力。我这次家来结婚，就是带草兰子一块出去讨饭。结过婚就出去讨饭！这事情好得很，站起来一竖，睡下来一横。我们到了哪里，人家都说我们是财神爷。没有空碗的道理。就是讨饭到你丈母娘家，你也不能什呢东西也不给就打发我们走的。是不是，我的好丈母娘哎！
前庙门广场正对着那条通往唐刘的大河。往北，广场有三条通道，西边的那一条，周校长家就在那巷子里。往东的一条，往里走上不到五十米。就是五四家。往南就是去蒲塘小学。
女人如果活到这份儿上，就是女人的死期了。
那边连旺家也放了爆竹，朱家女婿上门来看亲了。蒲塘里和四乡八邻一样，定了亲，哪怕结了婚，这丈人丈母如果在，每一年都要来看亲。还得按平常小押节那样送来礼物和茶食。
五四先说起周建华。五四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想跟建华这个死人来个硬碰硬了，看你建华厉害，还是我五四厉害。
五四要草兰子这个人，当然什么意见都会接受。再说，五四也明白，家里正是可怕的儿荒年的辰光，自己先走人，那一幢房子，让方跃进骗个老婆回来便不是难事儿了。方跃进这人，怎么说呢？当初初中ณ毕业时要读高中，可是，一个大队只能推荐两个，周建华上了，草兰子上了，哪里还有他方แ跃进的份儿呢？
方แ德麟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下子没了主意似的，呆坐在桌边，话都没有了。这样的事，方德麟还没有经过，他也没有想到เ金学民会提出这样的话来。这应该是不可能ม的，哪里有要人家大儿子的事呢？你金学民也不能这样，这太欺侮人了。你就是帮助我们五四搞好提干的表格，可是，就拿这个做交换？这价也开得太大了！
金学民发火了，拍了桌子：方德麟，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该怎么填就怎么填？你还得像上次那ว样填，卢素素父亲究竟是什么人，我不晓得，我也不想派个外调组出去，上次说他只是个普通的茶叶商，一个小手工ื业者！你要是填出个其他什么เ东西，还不是说我们党?支?部上次做材料说了假话？你晓得这种节骨眼上做假材料是什么เ行为？再说，你有没有为五四的政?治前途考虑？你心里有你的小九九，就不管五四了？你不管五四可以，但我要告诉你，五四是你方德麟的，也是我们蒲塘里的！你要是妨碍了他的前途，我们党?支?部ຖ一班人都会跟你没完。
还不是为你们家草兰子吗？这两个年轻人这些天天天在一起的，突然一个ฐ去了东台。一个留在了蒲塘里，总归是有些没有撩摸的。五四心里其实已经很不舒服了，偏偏这个方德麟还要跟儿子吵。听说都差不多要动手了，素素า拉下来了。我看得出，素素更疼大儿子。到底是她的第一个儿子。肉疼得很。
打牌自然是草兰子和五四做了一家，坐了个面对面。国强和晓桐不是傻瓜，眼睛相互对视了一下。都有了数。放牌的时候，便都有了小九九，故意出错，故意被打败，让草兰子赢。让五四赢。金学民和马红英坐在旁边相斜，左边看一看，再看一看右边，心知一个团支书一个先生都在想办法逗女儿开心，嘴上也就一直挂着笑。
对了。红英婶子，草兰妹子，我们也喝一杯！
那里金学民早已๐得到消息，说五四要来看他，早就等在家中。五四一进门，啪，一个ฐ立正，然后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方五四到！
方述平当然全都明白。可是，他作为一个刚ธ刚上初中的小孩子，哪里晓得草兰子的这些事。他知道干哥哥建华去世了，但不晓得是与草兰子有了事了。他当然也听说了建华与草兰子谈亲事了，差不多快结婚了，但是，他哪里知道草兰子其实已经是一个女人了呢？
烧化结束，佛如和果成才开始念安生经。折腾了一夜，为ฦ建华办的丧事，才算非常气派地结束了。
蒲塘里这么大的佛事以前都是做的，现在不做了。现在不做的原因是m主席不让做，说这些都是牛鬼蛇神，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开始，蒲塘里人想不通，你怎么打得倒他们呢？所以，有些时候，庄上哪家小鬼头昏脑热，赤脚医生看不好，老头老太们说，要请神了。于是，一个水碗里三只筷子，一边浇水一边嘴里喊着这小家伙上人的名字，在哪一个上人的喊声中，筷子站住了，就是哪家上人的阴魂来家里看细鬼儿了。于是，黄纸几张一烧，细鬼儿又活蹦乱跳了。后来，连卢素素า和许先生也都会做这样的法术了。一到清明节、七月十五、腊月二十八，蒲塘里人一定要烧纸。家家都烧。连金学民家也关着门躲在家里烧。革?命是要革的，但祖宗也是要敬的。这清明节、七月半和腊ຘ月二十八，都是为不在世的上人设的节刻，能不烧纸、敬香？
唉，别问了，好亲家母，别问了。唉，这事儿，你瞧瞧，看来要出事儿了。
马红英一出家门，两个ฐ人便蠢蠢欲动。草兰子差不多是把个建华拖进他的那间房间里的。
草兰子则有点偷偷地乐，但是，草兰子却装得不愉快的样子，说，建华，你，你把我给糟踏了。我没脸见人了。
孙二娘是《水浒》里的一个女将领ๆ，同学们都知道她的绰号就是母丫叉。
妇女们心怀鬼胎，晓得这下大事不好了，要是珍罗子不依不饶寻死觅活地要上吊怎么办？据说珍罗子跟她的小姐妹们讲过的，要嫁建华。嫁不到宁可上吊。
草兰子是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去周家的。草兰子去到เ周家的时候，从河西走到河东，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掉，蒲塘里人一看，有数了，这亲事，是成了，女方没得话讲，这亲事就百分之一百二地成。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ç，隔张纸。更何况又是草兰子这样的人想的事情呢？草兰子想的事情，没有不成的。草兰子派到เ是这个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周校长讲了，他们家做先生传代的，建华和草兰子一起毕业那辰光，草兰子明明可以做赤脚医生，为什么要来做代课教师呢？周校长说他打听过了，在水廓镇读高中时，草兰子的成绩也没有好到เ哪里！害得周建华现在到农业社做农活去了。
草兰子的白是真白，她不是像白纸那样白，一戳就破的那种。也不像豆腐那样白，那种白太嫩，票子都划得破。草兰子白得好看，白得有血色，白得有弹性。你看她脸上的白，就会忍不住想到เ她身上的白。这身上的白就不能ม想了，男人一想就坏事，夜里不但睡不着觉，第二天起床一定双眼充血，脸上没有了人样。一看就晓得夜里在折腾。不是折腾婆娘，是自己折腾自己。这一说，你就懂了，草兰子的白，白得失魂落魄，白得让人饭也吃不下饭觉也睡不着。你说堵，堵得不得了，堵得慌，堵得让人受不了，就要寻死觅活了；你说不堵，那种白真的让人血脉ำ顺畅，像喝了二锅头一样，让人心火熊熊，舒筋活血。你真的就想不通，城上下来的知青没有草兰子白，画儿上的女孩子也没有草兰子白。金支书也没有白到哪里去，马红英不黑，可要说白，还差得远。草兰子的白从哪里来的呢？真让人想不通。
他就这样陷入了对成秋芸的单恋中ณ，姜二狗说，你那样那就叫想。蒲塘里的小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非常一致地，对“想”非常鄙视。这种事很不好，因为想是心里的事。心里的事就见不得人了，见不得人就不好了，而且，想，一般来说，都是想女孩子，想女人，想和人家风花雪月，金风玉露一相逢。什么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你自己想吧。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不管这句诗是哪个优秀诗人写的，肯定流氓得很。金风啦，玉露啦，都是些什么？自己想去。所以“想”是一种下流的东西。每当姜二狗看到方แ述平发呆时，他就开始笑话方แ述平：怎么，方述平，你又在想她了？姜二狗的笑里有一种很坏的东西，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而且，他把那ว个“想”字故意拖得很长，说得很重。真要命，姜二狗这家伙坏得很，他看出方述平的心里有成秋芸了，藏都藏不住的。方แ述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是绕得开绕不开，其实，从这个小家伙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姜晓桐就隐隐地开始跟方述平较劲儿。
方述平心里非常难过。
春华继续说，其实什么中·国外国？他们说自己是中·国人，我们也说我们是中ณ·国人。不就是姜二狗吗？那个二豁子，他也配做中ณ·国人？
这些天，上床睡觉时，他总要睁着眼睛想一想，再闭着眼睛想一想。他不知道蔡春女是否也想着他。这样想着时，他心里就觉得有点委屈，也有点冤枉。如果蔡春女不这样想着他，甚至蔡ກ春女都不知道有个叫方แ述平的人想着她，这多没劲啊！
国强没想到德麟来这一手，你，德麟……
素า素是听到腊根的话了，也看到女眷们的样子了，猛一阵伤心，终于明白了实情，弄出了个子丑寅卯，终于把个眼泪勾了出来，又不敢哭出声来，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一个人悄悄地走出了士凡的房间。
说着德麟两眼喷火，把头转向国强。我告诉你国强，你把老子惹急了，老子让你全家不得好死。你等着。除非你今天把老子弄死。
徐红事情交代完了，没有走的意思，直往德麟的办公室里钻。德麟没有挡得住，想拦又伸不出手，只好让徐红进了办公室。
我不讲啊，士凡哎，你个ฐ老东西，你也晓得的，一夜不睡觉十夜补不到！这成天成月的这样，你想死啊！
老大五四去当兵了。
不这样弄不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方德麟说。
为难的事还在米上，这有了点菜，饭就吃得特别ี香，也就吃得特别多。摔一斤米下肚一点问题没有。摔这个字，在蒲塘里人这里，读成了huǎi，摔开来斗！这一来，你看看，有劲得不得了了。这里的斗读第一声，你写成兜也可以，意思是拼命吃饭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把肚子当作布兜，然后把饭全装进这兜里。在肚子饿得瘪瘪的时代，蒲塘里人对米反而有了更丰满的想象力，连斗啊兜啊的，都用上了。但这个斗字，如果念成第一声，实在不是个好字。蒲塘里人说男ç人和女人做那事，也说斗。蒲塘里还有一种农活，别ี的地方叫罱泥，偏偏蒲塘里人叫斗泥。这下有意思了。总该是因为这活计是个重活儿。做那事儿，也是个重活。看来，凡是吃重的活计，蒲塘里人非要用斗，不然，这活计拿不下来。罱泥的活儿重，算一个半工，还得另外安排半个ฐ工配合。这半个工一般就是安排个女将了。生产队安排农活的时候，晓得一个男劳力半天半天地河里斗泥实在没撩摸。没撩摸就是无聊，寂寞。你瞧瞧这个ฐ蒲塘里人，做什么เ事都能想到那上面去。什么是撩，女将惹男将就是撩；什么是摸，男将抚弄女将叫摸。做事没撩摸，就是做事没味道。所以，蒲塘里人说平常没有吃什么好东西，或者很长时间不近荤鲜了，都说嘴里没撩摸了，就是嘴里没味道，寡淡到เ极至的意思。安排农活时，生产队长一般都把斗ç泥的事安排给夫妻们做。男将在船头罱泥，女将在船梢拿船。拿船就是扶着篙子，不让船顺ิ水淌。当然，这样安排活计，一看就晓得，是怕干活干得没有撩摸了，有人说说话免得没撩摸。有些促狭鬼，遇上人家小俩人在河里罱泥，人家正在河中心说着甜甜蜜蜜的体己话哩，他在岸上猛地一喊：哎，小俩口儿，出劲斗ç用劲斗啊！遇上老夫老妻的，才不把这事儿当一回事哩，眼皮都不朝你岸上抬一下。如果遇上刚圆房的小夫妻，这效果啊，简直好极了。女将脸腾地红起来，心扑扑地乱跳，像被人窥破鬼心眼儿似的，根本不晓得怎么回人家话；男将当然也会跟着脸红，想要做的就是这事，真恨不得就在河中心也能做一做那ว事情哩，这种时候，幸福的想象与体验，麻酥酥地，传遍全身，连反击岸上人的话都不晓得讲了。还有游泳，是个吃重的事儿了吧？蒲塘里人才不叫这个是什么เ游泳不游泳的，蒲塘里人叫斗澡。你说说看，这蒲塘里人的想象力是如何了得？
但不管怎么说，刘士凡是打过老蒋的，把这样的人摆下来，方德泓也怕不好收拾。最后同意刘士凡做杀猪的，蒲塘里的肉案子放在刘ถ家。财，让你发，但是，权，你得让让。别老是在我姓方แ的面前指手划脚的。这蒲塘里，是我方德泓做主还是你刘士凡个ฐ老东西当家？
方述平呆住了，他直到高中毕业才知道妈妈有这样的过去。他过去只知道妈妈是城上人，他原以为妈妈是一个ฐ普通的城里的女人，没想到，妈妈的身上竟然有很多很多故事。
方แ述平于是向妈妈保证，一定好好学习。哪怕在家里复习。第二年还会去考大学。
不要你在家。你们的校长与班主任今天白天来过了，请你回校复习。学校指望你考大学哩。他们都说你非常好。
真的吗？
真的。二狗子也会去复习。二狗子去复习，人家是看在他哥哥的面子上。二狗子复习是要费用的。你的费用，学校全都帮你支了。人家今天还给你带来了十五元钱。是几个ฐ老师凑的。他们都等着你去。
这样啊！
那，那家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你还没有告诉我。
唉，告诉你也无妨，你大哥。他回来了。
大哥回来了？好事啊妈妈，大哥回来不好吗？
是啊。不好，因为ฦ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