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称？这不是开死人的国际玩笑么？”夏夏嗤之以鼻，他觉得这实在是荒诞不经的一幕。但他又不便说什么，就站在门边，往病房里注视着。
“早点睡吧，我也累了。”当新娘的于丽昕娇็艳迷人，在那蠕动的葡萄酒红光线里，她晶亮的眼睛，透着一种朦胧的情绪。
“我有急事。”
“这是文北……嗯，于局长，怎么样，没啥要紧的吧？”唐开志一边给于丽昕介绍文北，一边忙着和于正国说话。
“你去哪？”夏薇妮问。
“嗯。”
“那晚你走后，我想了很久。”
当然，现在来反省这些，是不是显得有点太伪善？
“害怕我，你是猜忌我。我没干什么，毛弟打电话来找我，我找文红去了。”文北也挪过一张椅子坐下。
文北瞥了一眼父亲：“爸，我去找她吧，我晓得对她怎样说。”
“会吗？爸爸，我害怕，你已经受不住哪怕小小的一点狂风。”夏薇妮目光忧愁。
“也似松柏啊。”文北被夏薇妮感动，心情豁然就开朗了。
约好在堤坝车站等，她害怕让人看见。一旦父母知道，他们一定会很难过。她不想看到เ他们难过。她想最好这天全世界的人。都昏昏然地在屋里睡大觉，要不就明出一种幻药。随风一喷，风刮到哪儿，幻药就被吹到哪儿，人们全都丧失记忆，丧失辨识人的能ม力，即使看见也犹如白痴，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她就用不着担心父母知道，用不着担心父母难过了。但可恼的是，这天全世界的人，并没有昏昏然地在屋里睡大觉，也没出现幻药，把路上的人幻倒。
新芽后，葡萄就长在叶苞里。叶子一片一片地长大，葡萄也就跟着一天天长大。垂挂在架子上，呈淡黄色的葡萄花，在你还没弄明白它是一种花的时候，它已差不多消เ失了。那时已是初ม夏来临，雨水丰沛，阳光充足，不几天，葡萄便呼地长成了一串水晶般的绿色球儿。
“姐姐好。”柳雯甜甜地喊了一声。
“怎么不记得，今生今世也忘不了。”
“噢，快来了吧。”于正国看了看窗外，回过头来和林雪艳说。他隐隐感觉，她对他的生日，并没有什么兴趣，只不过是怕碍自己的面子，才这么忙着。想到这儿，他望了望灰沉沉的太阳，觉得自己也像那太阳，下沉着。似曾相似的日子，被一天一天重复着，生活单调而乏味，没想，这日子竟是这样，他老想着能做点什么。
“有本事自己้闹去，投胎投错了，能ม怨谁？”
“都是听谁说的，胡说罢了。要听吗？”
“没让写交待材料？”
“文琪，我们回去吧。”忽然，她拽住文琪的手，“以后，我们也会这样吗？”我不知怎地想起了这个。我想回家，那ว时我心里忽然生出害怕。文北走了，以后要是有谁欺负我们，就没有人帮我们了。记得那ว天，我和文琪在公路下边的荒地上放风筝。我和文琪一人放一会儿，快活死了。我们紧紧盯着高飞在天上的风筝，嘴里出噢噢的欢叫声。沿着小溪，没想这时走来了几个野娃ใ儿。他们手里握着长树条，忽儿击打着溪里的水，忽儿又使劲往溪边的野花打去。空中ณ飞过一只鸟，他们举着树条嚷着撵着，吓得那只鸟儿急忙掉转方向，一下子逃得无影无踪。“文琪，有野娃儿来了。”文琪正放风筝，注视着天上。也许是我的声音小了，文琪没听见，继续放她的风筝。“喂，风筝给我们放一下。”几个野娃儿走过来。我害怕这些野娃儿，他们很坏，总要想方แ设法干点捣乱的事情，不然，心头就憋得慌，没法过。我往文琪身边靠，“文琪，他们来了。”文琪只管放她的风筝，她好不容易才轮上。“莫理。”她说。“哎，听到没有，风筝给我们放一下？”野娃儿头在文琪身旁叉着腰说。“你放个屁！”文琪骂了一句，依旧ງ放自已的风筝。野娃ใ儿一见，猛一把从文琪手里夺过线盘，把风筝抢到手里。然后往前跑去。文琪撵了一阵撵不上，便大声往公路边的文北喊道：“大哥，这些野娃儿抢我的风筝。”文北和郭华在公路边的夹竹桃丛里找弹枪叉叉，夹竹桃的枝桠总是呈“丫”型。听见喊，和郭华从坡上跑下来，往那ว群野娃儿撵去，不一会儿便撵上了。他们在溪边的空地上，和那群野娃儿打了起来，用石头砸，树条抽，拳头雨点般骤密，一边粗野地叫骂。那群野娃儿终于抵挡不住，不一会儿便抱头鼠窜，一边逃一边威แ胁说：“等到起，哪天约了人再打。”“打就打，随便哪天！”文北抹了抹嘴角的血。
“有啥法子呢，只要能活命。”女人说：“天旱呢，地里麦子连土都遮不住，划根火柴都能烧着啦，还指望啥？正月里就断粮了。”女人深陷的眼睛望着他。
“我晓得。”
文轩林见了，也意识到是自己不对，这确实不能怪文北。好半天后，他终于冷静下来，为自已๐的暴躁惊讶。他也觉得，这两年，自已的脾性是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怪了。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因为ฦ是战斗英雄，领导也曾培养他当干部，可他看不惯机关那种脑壳埋在裤裆里的活法。眼睛又夹不得沙，最后一跺脚回车间去了。那时，他就这个牛脾ຆ性，没想过了这么些年，这脾ຆ性依然如故。
人们撵着坦克跑，兴奋地嚷嚷着。这草绿色的金属家伙，是仿苏制的T34型坦克。它确实让人着迷，它不是娃ใ娃书上的坦克，也不是电影里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家伙。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夏夏说：“所以我说爸爸好，就好在这，不然，社会上还不又多了一个浪子！”
夏薇妮一时无语。
“夏夏怎么知道得那ว么清楚呢？少校……”她觉得这个称呼很拗口，也很陌生。
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天傍晚，夏薇妮从外边回来，在经过街心地廊时，见一个人，正专注地看着墙上的壁画。夏薇妮几乎ๆ还没看清楚，就凭感觉，意识到这人是那个少校史蒙了。
那人确实是少校，着一身深色西装ณ，英武帅气。
夏薇妮停下脚步，她没想，也想不出理由，自己为什么要停下脚步。
史蒙忽然感觉有人在他的身旁停下了，回过头来。
“是你？”
他略略显出一丝惊讶。
“嗯，”夏薇妮微笑着点点头，想到他送给父亲的那捧鲜花，心想应该谢谢人家：“你在看壁画ฑ？”她喃喃地问。
史蒙沉静的目光里，有着一种坚定和刚毅：
“嗯，是夏医生呀。这些画很有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往地廊四周的壁画，环望了一眼。
“我也常看这些壁画，但至今也还没看得很懂。”夏薇妮确实不知自己้为何停下了脚步，可就是没理由á地停下了。也许，就是因了少校那ว平静里透着刚毅的眼神。她想起来了，这眼神，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在哪见过。
“我也看不懂，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史蒙微微笑了笑。“你母亲好吗？”
“很好。感谢你为父亲送的鲜花，我还没有正式谢过你呢。”夏薇妮瞥了他一眼，心里嘀咕开了，他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无聊地看这些壁画呢？于是，心里就有了几分好奇。这就是女人的心思吗？她默默想。
“学生的哀悼之情，不值一提。”史蒙说：“那ว天我去学校，想去看看你父亲，一进学校，见气氛不对。人家告诉我，说正在为你父亲开追悼会呢，我就匆匆赶去了。实在不值一提。夏医生，真的。”
“唔。”夏薇妮微微红了红脸：“莫叫我夏医生，就叫夏薇妮吧。”不知为何，听到他叫夏医生，她心里，翻卷起了细微的情感的波澜。
史蒙笑了笑：
“嗯，好吧。代我问商老师好，哦，我想起了，那天，我一听到你的名字，我就想，这个名字，怎么เ好像是俄罗斯哪本小说里读到过，我后来才想起，夏校长一生最喜欢的，就是普希金，就是俄罗斯文学呀，难怪，你有这么เ一个既美又好听的名字……”
“唔。”夏薇妮一下子就被他的话语，住了，心也贴近了许多，这些话，和文北在一起这么些年，他都没有说起过，就算是谎话，也是美丽ษ的谎话呀，也让人心里高兴。“你一直都在外地么？”她问。
“是的。”
“很久没回家乡了吧？”
“有几年啦。”
走出地廊，城市透着古铜色调。
史蒙又道：
“在外边，很想故乡。可回来没几天，又觉得空闹闹的，想回部队了。”
夏薇妮扭过头去瞥了一眼，她听出他的话里，有一缕寂寞：
“你没找过去的朋友，或同学什么的，大家凑一块儿，还是很热闹的。”
史蒙淡淡地说：
“人家都很忙，有的在上班，有的在做生意，再说了，都有家小，谁还好意思，老去打扰人家？”
夏薇妮捋了捋头：
“这世界看似很大，其实很小。有时寂寞了，就连个走的地方，都感觉真是没有。”
“是这样。”
夏薇妮感觉他很可亲，刚才那种陌生的神情，也已经不见了。这时，她反倒自己生出几分悲愁来，还夹杂着阵阵的孤单、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