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法庭在区法院大楼ä的地下一层里。虽然是地下室，可一点都没有潮湿的感觉，她冲入口处站着的年轻法警点点头就进去了。对方当事人早就到了，是位老先生，代理人是个架着小眼镜的白面书生。主ว审法官姓许，是个ฐ快退休的老太太。她听说倩妮是北方人后，就告诉倩妮自己是苏北人，然后就开始报怨上海ร人的优越感，说上海人从骨子里就蔑视苏北人，瞧不起苏北人，更别说你北方人啦，还说有了浦东开区后，外地人多了，而且尽是有钱人。有人说因为有了浦东，他们的排外心理弱了，可许法官认为是更强了。经过许法官两轮搓和，可双方的主张差距太远，苏北老太太坐在审判ศ席上叹口气说：实在调解不成就算啦，你们就等着下判决吧。今天晚上，倩妮要参加一个ฐ婚礼，结婚的人是个大老板，倩妮是他的法律顾问。人家是商界枭雄，请柬做得别出心裁é。它是一个精致的小口袋，里面三张纸，第一张是请柬，内容和别的请柬并无二样；第二张纸就有点特殊，非常精致讲究的纸上书有这样一段文字：朋友，明天是我和齐敏女士的结婚典礼，您光临时，一定要丢弃世俗的传统，即不要带任何礼品礼金……第三张纸是个卡片，正面是董老板的名片，背面画着一张街区图，上面标明了举行婚宴的霍夫曼大酒店的详细位置。看到第二张纸片时，倩妮才长长出了口气。现在的请柬就是催款单，可董老板身价好几十个亿，他是食品业的巨子，如果给他送礼ึ，那得送多少？倩妮不穷，可这是和普通人相比，自己和董老板交情很深，可两人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如果搭礼，还真不知道搭多少。这四年多的日子，让她知道了很多人生道理，也见到了形形色色事情，体会过世态炎凉。大上海ร的繁华，十倍于a市，可这里的人情却十分淡薄。她去过亚州ะ达国家的所有地方，除了日本和韩国让人有异域风情感之外，其它的地方，多是华裔掌控着商业资本和巨大的经济资源。通过他们身上体现的文化基因，可以看到那ว些被商业化了的华夏文化，既庸俗浅薄唯利是图，又装ณ腔作势而盛气凌人，这是新า型的市侩文化。记得自己刚到上海时，为了熟悉周边环境，她加入一个旅游团，叫大上海周边一日游。去的地方有东方明珠电视塔，苏州ะ园林，还有水乡周庄。导游是个老太太，在車上喋喋不休地介绍着上海。她说上海ร女人就认钱，其它的一概不在乎，找对象时连人都不用见，只要看存折上有钱就行，什么年龄呀，相貌呀根本不问。当时有一位北方老头站起身就批判了她一通。他先问：你是不是上海人？回答：自上海开埠以来，我家几代都是本地人。老先生说，那你这个导游也只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心态，上海人不可能完全像你说的那样，除了钱啥都不认。他的话赢得一片掌声。四年后的今天，倩妮得出了结论，香港、新า加放、台湾的今天，就是上海的明天。董老板也是北方人。他这是二婚。他来上海ร也近十年了，还是不改北方แ人的脾气。为ฦ了这个典礼，他包机从家乡接来一百多人，将他们全部安排到霍夫曼大酒店，要庆祝三天，当然三天里要去参观许多地方。倩妮为他算了笔账，这个婚礼得花二百万。倩妮想，董老板在上海肯定不算最富，可他的手笔之大却无人可及。有位资深记者说，上海人决不会这样花钱。霍夫曼酒店就在南京西路上，是个挺气派的五星级酒店。这座有四十五层的大厦，一年四季都是张灯结彩。倩妮将車停在地下停車场里，迎着人流走进大厅。吧台前面有个指示牌，上面写有董老板和齐敏女士的婚宴设在四楼的嘉ล丽厅，时间是六点。倩妮看看手表，现在是差十分五点。她乘电梯上四楼ä，一出电梯，引领ๆ小姐迎了上来，这是个白种美女。倩妮从未见过白人给中国人服务，看着她心里还有点别扭。嘉丽厅里有许多侍者在忙乎，都是在为婚礼做淮备。宴会厅的外面是个ฐ小厅，这里面几乎ๆ没有座位。地上铺着红地毯，地中央是个ฐ四人小乐队，主要是钢琴和小提琴，正演奏着一支西洋乐曲。四个角落站着几个不同肤色的侍者，手里都端个大托盘，上面摆着一杯杯饮品。不时有客人过来取装着鲜果汁的杯子。倩妮觉得时间还早，又不想和这些客人应酬，就让引领小姐带到一楼。她出了大门向东拐去。不远处是座三十多层高的大楼，十层以下是大型服装商场，卖的多是国际大牌服装。这个楼的楼ä体是透明的，两个观光电梯一上一下运送着顾ุ客。倩妮从通到二楼的台阶走了上去，漫无目的地又上了滚梯，一层又一层，一直溜到八层，最爱欣赏商品的她，竟然什么也没留神。她订了明天的机票，目的地是阔别了四年的a市。这四年里她有许多次机会可以回去看看，可是都因种种原因没能故地重游。倩妮从不让自己掉进怀乡的陷阱，再说自己是个游子，在a市满打满算呆了不到两年。为什么要回去？倩妮也说不清，可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在招唤着。她和家乡的联系比a市多，她绕道西安，多次回到黄河边的小镇，看着混浊的河水和岸边嗡嗡作响的枯树，她找不到เ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她无论怎么做工作，二老也不愿意到上海居往。看来她也只能用金钱来表达孝心了。倩妮从商场的大钟上看到现在是五点五十分，她急忙乘观光电梯下到一楼。好在这儿离霍夫曼大酒店不远，十分钟完全够用。上了四楼，到เ了嘉丽厅，她看到门口坐着一排侍者，近前一看，原来每个宾客的坐位都被标在了一张指示ิ图上。自己的位置在第十三桌，十三？又是个ฐ不吉利ำ的数字。全桌十个客人，可倩妮一个也不认识。她伸手把写着：王倩妮，三个字的纸牌拿开，为自己倒了杯果汁。自己反正不怕胖，所以见了果汁就喝，而且她还听说，新鲜水果有抗衰老作用。旁边一个穿大红裙ำ子的女士用北方口音说，今天主持婚宴的礼议公司是日本人开的，司议本人就是日本籍。倩妮心想，日本籍说明什么เ，最多说明他中国话说得不好。大约在六点二十分，婚礼开始，一个ฐ南腔北调的声音主持着活动。新郎着一身白西服挽着穿白婚纱的新娘，在婚礼进行曲中款款走进大厅。大家都起立鼓掌。他们一直走到那个特意布置的高台上，那ว里有一张大桌和两ä把椅子，二人面朝大家落了座。在a市时，倩妮参加过许多次婚礼，主持人都有如簧之舌，席上有乐่队有歌手，那气氛是异常热烈。这里真死板，司仪颠三倒四地讲着不合时宜的祝福语。看来用日本人当司议显然是个错误，司仪和他的下属配合得也不紧凑。但倩妮还觉得西部老家的婚宴虽然热闹，但也显得俗气些。本次宴会的菜谱，每个桌上都有，是制ๆ作的非常精致的一次性卡片。倩妮拿起一看，好嘛，全是顶级海ร鲜，什纸鲍鱼，龙虾，鱼翘，燕窝，应有尽有，档次远远过那位家乡的父母官，肚子总是咕咕响的白县长常吃的。酒上来了，有红白两种颜色。红酒是进口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和国产的王朝干红，白酒是精装五粮液ຂ。上菜的拔非常慢，每盘菜上来全是一扫光。酒喝很猛，因为来宾的一半是北方人，而且都是董老板的小。可能外国人开的酒店对中ณ国人的习惯不甚了解，桌上的酒杯都是特大号的，白酒杯一个一两，高脚๐杯一半正好盛半斤。北方人豪爽，都是一口一杯。这里和内地的酒店有个ฐ最大的差ๆ别，也是这里的一景，就是服务生多数是外国人。刚过九点，大厅里的二十几桌客人，一改温文而雅的吃相，开始串桌子。因为有一半人来自一个城市，互相认识，气氛顿时变得空前热烈，有人上了坐着两ä位新า人的高台，开始向他们敬酒，还有人抢过麦克开始唱歌。各种肤色的侍者看得目瞪口呆。倩妮也和周围的人干了几杯，她环视周围女宾，现自己仍然是鹤立鸡群，无论是衣着还是风度都卓尔不凡。她扭头看看新า娘那欢喜而又憔悴的面孔，心里空落落的。齐敏有福气，嫁给了爱自己的大亨，后半生不是衣食有忧无忧的问题，而是要过天堂般的物质生活。但她也似乎ๆ从新娘飘忽的目光里现一丝不安。如今的情妮，亦不是初出茅芦时的她，而是一个ฐ成熟干练的资深大律师。她的阅历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幸福，但一定有绝对的不幸。想到这儿，她眼前出现了变成蚯蚓精的王主任，原来那么เ光鲜而自信的他，竟成那个样子，不过也蛮可爱的，想到เ这儿，她呵呵地笑啦。她回头望望已乱了套的场面寻思，中国最豪华的婚礼ึ也不过如此！她再一想还得开車跑四十多分钟，顿ู时吓得放下了杯子。轿車上了高架桥，她放下車窗，任凭微风吹乱了自己้的秀。董老板和她碰杯时的表情，让她想起了许多。二年前她经朋友介绍认识了董老板，一个食品行业的重量级人物。他当时正与前妻闹离婚，焦头烂额之际，手下一个副总窃取了公司的核心技术跳了槽，而且马上加盟到公司的竞争对手那里，可以说对公司构成了致命危胁。这件事是倩妮一手操办，她凭借自己在a市取得的经验，提出向公安局报刑事案的方案。警方แ介入后，以涉แ嫌侵犯商业秘密立案侦查，又费了许多周折终于将嫌疑ທ人绳之以法，也挽回了经济损失。从此董老板对自己另眼相待，公司里虽然没有太多的法律事务，可一年公司付自己้十五万元，董老板对自己不错。自己平时不用到เ公司，却享受高管待遇。有几次董老板与高层领导吃饭，他叫倩妮帮着应酬，她在席上做事非常得体，董老板斜靠在椅子背上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就在去年秋天，有热带风暴登6上海ร附近时，那天电å视台报道说，闵行区有一块大广告牌被风刮倒，当场砸死三个行人。所以对这天生的事倩妮记得特别ี清楚。那ว天中午，董老板单独约自己吃饭，地点好像在一家不大的淮扬菜馆。平时不怎么饮酒的董老板，要了一瓶古越龙山牌花雕酒。两ä个喝到เ一半时，董老板突然二目灼灼地向倩妮求爱。她被突如其来的情势惊呆了。她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她甚至不敢直视他，只是喃喃地说，给自己点时间，让自己้回去想想。经过两ä天的闭门思考，她决定拒绝这位亿万富翁的求爱，因为ฦ自己不爱他。自己้也不需要太多的钱，做律师一年有五六十万元的收入，生活起来绰绰有余。当她面带微笑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满怀期待的董老板时，他意外得将手机和皮包都掉在了地上。此后，睿智的董老板，并没有因此而抄她鱿鱼，而是对这位不爱金钱的美女更加器重，将年薪从十五万增到十八万元，并将许多重大事务交给她处理。她有时候也怀疑过自己的抉择，大自己四岁的董老板不是很合适吗？处得时间越长，她对他越感兴趣，可她相信自己是匹好马，没有办法吃回头草。她没有选择董老板的最重要的原因，如果说出来可能ม没人会相信，那就是因为他太有钱。钱太多是个负担，记得白县长就说过，钱过一千万，那也就是个ฐ数字。根据倩妮的理解，一千万以上的那部分钱就是个ฐ祸根。青浦的路牌就在眼前，下了高路，再有十分钟就是自己้住的那片别ี墅区。她喝进的那ว几杯酒，早就变成汗出了。就在她将車倒进車库的一霎那，她想起了人头蚯蚓身子的王主任。她多希望再见到他，在到达a市前，她还想知道许多事。“呵呵”，她被沙上的笑声吵醒了，怎么，家里还有别人？吓得她赶紧回头，啊，原来是变成蚯蚓的王主任，他正笑容满面靠在沙上。“小王，你不用起来，咱就这样聊吧。”他和颜悦色地说。“王主任，昨天我还真想到你了。前天那次见面，因为时间短，有好多事没来得及交流呢，今天你有兴致吗？”倩妮谨慎地问。“有，”王主任擦了把汗，动了动柔软的身体说。“倩妮，你是不是想知道a市那些老朋友的情况？”“对，就是这个意思。”倩妮感激地笑了，她现王主ว任还像以前一样机敏。“苏丽ษ雅，苏大姐现在做什么呢？”她想起了因为自己和诗人胡其图过份密切而生气的苏大姐。“苏丽雅？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她现在是aທ市xx区法院一把手，当院长呢。”王主任喊道。“她不是和你有密切交往吗？”倩妮不想告诉他，自己因为诗人和苏大姐闹别扭的事。“哦，她是个好人，又有能ม力，应该提拔。还有，xx区检察院起诉科的胡科长呢，他现在做什么？”她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他呀，就是过去天天找你那个ฐ吧？他调到区委当了政法委副书记，进步啦，也没权啦。”王主ว任用画报当扇子搧着说。“王主ว任，看你热的，你去打开空调吧！”倩妮扬起头说。“不用，不用。我过去不出汗，是愣憋死的，现在这样呢，是对过去的硬皮症的补偿，让我彻底出个够。”王主ว任神彩飞扬地说。“哦，是这样。王主任，你还有什么新闻？”倩呢问。“哎，对啦，还记得王晨吗？就那个诬蔑你的王晨。”怎么เ会不记的？就那个ฐ长得一对杏眼的小个ฐ子书记员。“记得，他现在做什么เ呢？”倩妮想起他心里就堵。“他呀，他现在是a市中ณ级法院副院长，主ว持全市的刑事审判ศ工作。”王主任边说边观察倩妮的表情。“王晨是你认识的人中，进步最快的。”王晨当了院长。她并不觉得奇怪，一个把对别ี人进行性侵犯，说成别人对自己进行性贿赂的人，肯定是有常能力的人，而政治就是人才能ม玩的东西，或者说，政治就是人手里的玩具，这是她最近才弄懂的道理。“王主ว任，你记得陈队长吗，就是那ว个刑警队的中队长，他做么呢？”她岔开了话题。“怎么，你和他没联系？那时……他不是老找你吗？”“哦……没什么联系。他怎么เ啦？”她嗅到点异味。“他惨啦，他比我都惨！”王主任摇着头说。“怎么啦，他到เ底怎么啦？”倩妮很着急。“他蹲大狱啦，判ศ了八年。”王主任撇着嘴说。“怎么回事，能ม说得细点吗？”她心里想着那张又黑又瘦的脸和那ว一口变了味儿的河南话。“唉，那小子点儿背！去年……对，就是去年的事儿。大概是这样的，那天是个星期天，陈队长值班。指挥中心来电话，让他们出警，说是他们管区里有人抢劫，地点在精神病院门口。小陈带着两个实习生赶到现场。他们现确实有个像指挥中ณ心说的一样的年轻人，他手里还真拎着一个塑料é包。小陈他们上前询问，那人扭头就跑。他们追了十几分钟，才将那人追上。拎包人竭力反抗，差不多搏斗了十几分钟，才将他制服。多亏是三比一，不然根本控制ๆ不了。“他们把这小子带回中队后开始审讯，可那小子骂不绝口，还死命挣扎。这是指挥中心下令出警的，又有报案材料和赃物，那就打吧。审到เ后半夜时，那小子小出现昏迷状态。陈队长把给我治病的粱大夫找去诊疗，梁大夫是个江湖医生，他给把把脉，说无妨，是阴气过盛，没危险的。陈队长听完就没有管他。可第二天早ຉ晨一看，就现嫌疑ທ人死亡。“后来查来查去，找到死者家属，才知道那是个精神病人。这下炸了窝啦，第二天，陈中ณ队长就被刑é事拘留，去年年底，他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给他定的什么罪名，怎么能判八年？”倩呢问。“唉，是两个罪名。一个是刑讯逼供致人死亡，还有一个滥用职权罪，是数罪并罚。他手下有个副队长检举了他一件事，这才有了两个罪名嘛。”王主任讲得汗流浃背。倩妮想起了陈营长手下有个姓杨的副队长，长得圆头圆脑的，对了，好象叫什么เ杨筛子。记得他和陈营长是死对头，当时他们矛盾就明显。“王主任，陈队长……现在是不是还服刑é呢？”“这就不太清楚啦。”王主ว任摇头晃脑แ地说。倩妮突然想起一个人，“王主ว任，那位姓……甄的甄律师现在……”王主任脸红了一下。“她……甄律师去南方แ啦，是前段时间刚走的。”他又抹了把汗说：“小甄是最可怜的人。”“她最可怜，为什么？”倩妮睁大眼晴，想着甄律师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唉，她一辈子没被别人爱过。”王主任目光暗淡了下来。倩妮看出王主ว任是有难言之隐。“甄律师……不在a市了吗？”“她去南方啦，可能最近要回aທ市。”倩妮现王主任不愿意更多地谈甄律师的事，也就不好意思问下去。她心里又想到了那ว个阴险的李律师，那个人心狠手黑，做事不择手段。根据倩妮的人生经验判断，像李律师那样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王主任，周律师呢？他现在忙什么เ呢？”倩妮想起了才高八斗ç的周志。“你说小周是吧？”“对，就是那个周律师嘛ใ。”“他也蹲大狱啦！”王主任侧着身说。“什么？他也出事儿啦？”倩妮惊讶地问。“唉，他后来不干律师去了北京。他在那ว儿加入了个什么非法组织，在里面还担任个职务。……后来就被抓啦。好像……好像给定了个宣传搧动罪……判了五年吧。”周律师也蹲大狱了。她想起了他那ว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当时她就觉得周律师思想太激进。她回头看看王主任，他似乎ๆ有些疲倦，谈兴不佳。她就裹着被子躺下了。她还想问点儿什么事儿时，听到门响了一声，再一回头，王主任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