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妮四年中就回过一次a市。动身的前几天，一想到要见那么多故人，许多旧事浮ด现在脑海中。吃完晚饭后，她抱着靠垫，拿着遥控器，坐在沙上来回换着台，想看自己喜欢的好莱坞大片。外面鞭炮礼ึ花齐鸣，亮光闪闪。这座城市，自从解除了燃放烟花炮竹的禁令后，天天都像过节。她对这些噪声早ຉ就习以为ฦ常，她正好下地把窗子关上，心里突然想到了自己并不想见的第一个领导，律师事务所的王主任。她把电视设定在十二点钟自动关闭后就躺下了。她一钻进被窝就做了个怪梦。她梦见大胖子王主任变成蚯蚓精，硬皮症全好了，可身体软得像蚯蚓，其实就是一条蚯蚓。他浑身大汗淋淋，还拖着长长的尾巴，只有脑袋圆圆的和从前一样。他表情很轻松地告诉自己้，他不干律师了，终于解脱了。倩妮觉得王主任确实老了许多，头顶ะ比以前更秃了。她对这位成功人士的说法有点儿奇怪，“为什么เ？王主任，您不是做得很成功吗？怎么เ能说是解脱了呢？”“唉，那都是表面现象，其实我很苦。”他摇着头说。“你刚毕业当实习律师时，我伤害过你，你可能也知道。你是律考状元，是我把你拿下来的。”他擦了一把汗，摇了摇软邋ã遢遢的尖尾巴“你看，这都是老中医梁大夫弄的，治好了硬皮症，也能出汗啦，可又变成这副德性。……刚才说到哪啦？”倩妮看着王主任的窘样噗嗤一声笑了，这一笑把心中的怨恨都放下了。仔细想想，除了律考这件事儿外，他还真没做太多得罪自己的事情。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比律考那件严重，也更恶劣。那就是他帮林冲跑审批律师事务所的事，办成后，他让自己一年之内不能转换执业机构。正是这件事伤透林冲的心。林冲死后，自己้一怒之ใ下才来到上海闯天下。走出a市，她并不后悔，因为现在自己้成功了。倩妮在青浦区有二百平米的豪宅，是带花园的，现在开着一辆新款奔驰骄車。自己的梦想都实现了。应当说自己是被王主任他们逼成功的。“王主任”，她想知道王主任为什么说他解脱了。“当年您在a市律师里是最成功的呀，现在为什么说解脱了呢？”“唉，其实我很可怜。你看我很风光，其实那ว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就说律考这件事吧，把你从律考状元拿下，然后换上别人，这是一位领导干部交办的，你不知道吧？这是司法厅分管公正律师的秦厅长的指示，能不听吗？不然他会让我当律协副会长？可秦厅长呢，他也是为ฦ了进步，这才给冯书记的女儿的男朋友弄了个律考状元当当。这件事，我是得了好处，这不，就弄了个副会长。就因为ฦ这件事，把律管处的刘处长给得罪下啦，你看，团结了一个惹下了一个。“你刚才说过的给林冲批所的事吧，你想想那ว些领导干部能给白办事吗？那不又欠下了人情。林冲死啦，你一跺脚走了，我往哪儿跑？人情不还能ม行？那些琐碎事儿咱们就不说啦。……小王，我从小就是个苦孩子，从没享过福。我爸出身不好，只要来运动，他就挨整。他实在受不了啦，有一天他下地干活，在菜籽田里和队长吵了架，他怕队长报复，一下了就失踪了，再也没回来。父亲去向不明，母亲早去世了，可以说我们哥几个ฐ生活也没了着落。小时候，我也挺倔，常和哥哥们吵架，也常挨揍。有一次我养得小猫咪咪，吃了邻居一只鸡，咪咪竟被哥哥勒死了，他们还把它盘好放在菜窑盖上，装作没死的样子。咪咪是我惟一的伙伴，可他们……杀了它。以前它总是后半夜回来，嘴里呼噜呼噜地叫着，蹭着我的身体。“我一怒之下离家出走，跑到和我们那儿隔着一条河的牧区。现在想想，那算多大点事儿？哪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岀走。我去的牧区也穷，人烟稀少尽是大沙漠。我先是给人家放羊，没工钱，就是管吃管住。我十二岁跑出来，来回换地方แ放羊，整整六年啊！我有个ฐ优点，就是从小会和人搞关系。那年头当个兵多难呀，我就靠自己入的伍。当兵就逃出了苦海，在部队我待了四年。哎，小王，你知道当兵什么最难受？不瞒你说，就是想女人。你是个ฐ女孩儿，我和你讲这些……”“没什么，都是成年人嘛。”倩妮突然可怜起了这个人头蚯蚓身子的王主任。他咽了口唾沫，“那年张连长的媳妇来看他，连长也想表现表现，让夫人检阅一下部队，以便增加她对部队的了解，让全连紧急集合。军令如山呀，哨声一想，大家都列了队。‘向右看齐！向前——看！’全连的目光一齐集中到了连长夫人身上。下面你猜怎么啦，全连一百多人，有一半蹲下了。连长怎么喊，战士们也不站起来，因为裤ไ裆都支起了帐篷……部队想解决战士们性压抑问题，方法就是加大训练的量，让你没精力想别的。其实那能管用？后来我总结，我现在的许多毛病，就是性压抑造成的，当时没爹没妈的太自悲，既想女人，又怕见女人。后来，后来就想当班长，想进步。你知道为什么想当班长？就是因为ฦ班长睡大铺。全班睡大通铺，十二个人挤得紧紧的，每个人中间放条武装带。你想想，都是二十上下的小伙子，正在青春期，挤那么เ紧，又没有同性恋，搞得你浮想连翩，每天做梦，梦见自己往水井里扔手榴弹。如果当了班长，就一个人睡大铺，就可以自慰……“唉，我是最不幸的人！我老婆，她是个石女，是结婚后很长时间才现的，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害羞呢。我到เ县司法局后，就是个小干部ຖ，费了很大劲儿把老婆才安排进民政局，当了勤杂员。她是石女，这种事谁敢传出去？在那种小地方，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你就别ี活啦。我们只能偷偷地看病，花了几万块。对啦，社会上传说我和市长抢女人，实际上是市长欺负老百姓。我老婆有病，可我也是个ฐ人吧，才二十多岁，总得找个安慰和寄托吧。陈燕当时在县政府办公室当打字员，我总去她那打文件，就这么认识啦。她是个姑娘，我有老婆，但有名无实。”“那ว你为什么不离婚？”倩妮看着他一头汗水问。“唉，她对我很好，于心不忍吧，他在我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嫁给我，我怎么能ม……”王主任摆着尾巴说。“原来你是个ฐ挺好的人！”倩妮叹了口气说。“很难说谁好谁坏！德市长当时是我们县的书记，他早ຉ踅摸上陈燕啦。可是陈燕岁数太小，可能是十六岁，他还有点顾ุ忌，可没事总往打字室跑。后来老德当上市委副书记，就提出调陈燕到市里工作，人家陈燕心里惦记着我，才没跟他走。当时有几个小伙子追她，可是都被她拒绝，她是在等我呢。这样，陈燕保持着我和德市长两个情人。两年后，德书记当了正市长，这才演出了撒我县司法局副局长，吊销律师资格这一幕。你说这是不是欺负人？我老婆不能ม生育，抱了孩子，刚ธ开始挺好，几个月后现是个聋子，可是己经养得有感情了，现在上了聋哑中学，这你不知道吧。我是先天性心脏ู病，遗传高血压，后来又得了硬皮症。我每天都得吃十几种药，其它病还好说，就是这个硬皮症，夏天里热得要命，可出不了汗，你想想那滋味。一说这个ฐ病，就想起老中医梁老三，他的偏方就是吃蚯蚓，说是吃啥补啥。前前后后，我吃掉了几百公斤。光吃蚯蚓就花了上万元，连吃几年没疗效，皮肤也没变软，后来粱大夫又在药丸中加了砒霜，说这是以毒攻毒，恶病恶治。这不，现在我的肝脏、肾脏都完蛋啦！我的病都是致命的，可最痛苦的是这个硬皮病，这不，我现在已经解脱啦，你瞧，现在皮肤要多软有多软，汗随时往外冒，身体永远是湿乎乎ๆ的……”倩妮看着王主任的样子乐了。“就您现在这个ฐ样子，还怎么当律师呢？”“嘿嘿，当不了，不当也好，不然太受欺负。我在县里当司法局副局长兼律师事务所主任时，虽然手里没权，可吃的是财政饭，腰上还别ี着小手枪呢，可到เ了a市，整个变成了老百姓啦。你也清楚，我很少办案，主ว要是跑跑关系，挣不了几个钱，可家里需要钱，律师事务所费用也不小，早就寅吃卯粮啦，欠了一屁股的债，还当什么律师。现在好啦，什么也不用干，就钻进腐质土里吃就得了。当律师很难干，司法机关判案过程，你仔细研究研究，它就像个迷宫，更像诸葛亮布下的八卦阵，让你有进无出。那ว是哪年啦，对啦，你去上海后的第二年，我到เc市办案。你也清楚，我搞关系是一流的。那是个合同纠纷，对，是个购销合同纠纷。从合同上看，双方都有过错，我代理供货方，产品质量有问题一点不假，可购方在质量异议期没提异议，然后就拒付货款。c市中院分管经济庭的苏院长我认识，立案时我就找了他，又是请又是送，一百五十万的诉讼标的额，前后花了三十多万元。苏院长说啦，谁也不用找，经济审判他说了算。我们几个人找个宾馆住了下来，天天陪着苏院长吃喝，他在院里很霸道，因为他爹是老革命，他们家兄弟几个ฐ都掌实权，谁也惹不起。当时我们觉得也确实没必要找别人。“你猜猜结果咋样？是我们输啦！不是苏院长不帮忙，他是副院长，亲自参加了合议，一般哪有这种事？可他老兄天天喝大酒，把个原被告的名称记反了，他向着对方说了话，弄得我们完全败诉。他老兄还算够意思，让他弟弟，检察院的一个处长，帮着活动检察院抗诉，这样可以节省上诉费用。结果检察院抗了诉，可二审我们又输了，原来二审法院立案庭庭长，是被告人的亲姐夫……”倩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王主任，记得你说过，当律师的最好结果就是‘曲线当官’，不是吗？”王主任用小胖手擦着带折皱的肚皮说：“说过说过。可是我的年龄不行呀，五十多岁啦，才是个副科级，人家规定是三十五岁以下，正处级的才考虑呢。唉，我是没做官命。这是我的一个预言，虽然我没这个福分，可是被我言中了吧！”闹钟็响了，倩妮想起来了，自己้今天上午要去静安区法院参加个调解，她再一回头，现刚才是南柯一梦。她开着奔驰轿車从青浦往静安区跑着，在高架桥的转弯处，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梦，真有意思，在梦里，那个得了硬皮症的王主任竟变成了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