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阳来了电话，说是要再见见律师。倩妮觉得办公室里太乱，而且人多嘴杂，就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市中央，正好在动物园旁边的春雨茶馆。她上次和王涛来过一次，现这不仅环境好，而且人也少。今天就他一个人，他的竞选伙伴，妻子孙小丫没露面。他今天显得侷促不安，倩妮想可能是因为妻子没来的缘故吧。“王律师，事情生了点儿变化。”他低着头说。“昨天乡政府下了个ฐ红头文件，就是针对我个人下的。”说完他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倩妮注意到他换了一个比上次那个既大又讲究的皮包。她接过那ว张纸一看，抬头是王向阳所在的乡人民政府文件。内容是：经乡政府审查，xx村居民王向阳的身份不符合《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规定，不具有选民资格。针对某个村民的选民资格，由乡政府单独下文件加以确认的先例也不知有没有，反正这个文件说王向阳不具有选民资格，乡政府不让他登记。他把那本卷了边的《选举手册》拿了出来，翻到第二个法规，就是本地区关于实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实施办法。这个《实施办法》里明确规定像王向阳这样的人具有选民资格，可以登记。“王律师，我现在有个问题问你，你说乡政府的文件效力大，还是《组织法》和《实施办法》效力大。”王向阳把他的问题端了出来。倩妮毫不犹豫地说，“《组织法》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制定的，《实施办法》，是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制定的，它的效力显然高于乡政府的文件。如果文件与上述两个法规相冲突，当然是执行法规，而不执行文件啦。”王向阳又翻开《选举手册》，“王律师，你看，《实施ๅ办法》里有‘处理特殊情况的建议’。我就属于特殊情况，我就是公务员回村参选的。这上说啦，对于这些新情况新问题，有法律规定的按法律规定办，没有法律规定的，这不是，”他一指书上划ฐ红线的地方，“上面说，可建议将有关问题提交村民全体会议讨论，按大多数村民的意见办理。”他激动得脸也红了。“就是说，上述问题如果解决不了，最后决定权在全体村民大会。我理解的对吗？”倩妮拿过那ว本被翻了千百遍的《选举手册》仔细看了看被红线划过的地方，确实有，对争议最终解决办法的规定，就是村民全体会议。倩妮说：“以前这类案件还真没接触，这类法规也基本没看过。就从这本《选举手册》上看你参选是完全合乎ๆ规定的。”“有你这么一说，我就完全放心了。我想当村长也不完全为了自己，税务局的工作不错，可是还不能充分挥我的才能。当村长就不同啦，村民信任我，这是第一；第二，以前的村官只为自己捞钱。卖了地，农民什么也没了，那日子咋过？没有可持续展的可能性，最后村民都变成了弱势群体，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看不下眼。”倩妮对这个一身羊圈味儿的人肃然起敬，“你的想法挺好，有事业心。不过我听说村官是很肥的……”王向阳沉思片刻，“我现在也不是穷人，因为本身我就有一定的权力，这还是其次……我老婆她是做买卖的生意也很好。村里两千多户人都拥护你，你就不会去想钱的事儿。我想干一番事业，在村里建几家加工厂，项目都想好了，引资的事也都联系的差不多了。”倩妮听了心里也为之一振。“你有信心选上村官吗？”“绝对有。因为过去几任村官，只为自己้和亲属捞钱，他们的眼睛只往上看，都是些鱼肉乡民的主儿，领ๆ导说他们好，可群众并不支持他们。上届被村民罢免的那ว个，更是可恶，他勾结社会上的黑势力，靠武力压制村民，哪个稍有不服，他们就用武力，还经常派流氓威แ胁不听话的人，所以他们没有群众基础。”倩妮突然想起王主任说过的话，就是你想当村官，光靠村民选举，上级领导如不支持你，你肯定当不上。于是她对他建议说：“王向阳，你必须和上级领导，什么乡、区领ๆ导搞好关系，不然你会遇到麻烦。”“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咱先天不足呀，那个候选人，就是被村民罢免的那个人，他又有钱，又有人，你说的那些方แ面，我是无法和他相比的。我靠的就是村民的信任。”“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法制ๆ社会，”倩妮想了想说。“你手里有这么厚一本法规，政府它也得依法办事儿呀，它不可能公然置法律法规于不顾吧！”“听你一说，我心里越有底啦，那个候选人有钱有势，咱们有法，怕他什么？王律师，现在乡政府不承认我的选民资格，借口就是我的身份是公务员。明天我打个ฐ报告，把公务员辞了，我看他们把我怎么样？”王向阳热情洋溢地说。天刚亮王涛来了电话，好像情绪很低落。他没有说他不高兴的原因，只说最近身体不适吃不下饭，部里组织体检他也去了，也没查出任何毛病。他说完这些话，也不放话筒沉默了许久。倩妮知道他是心病，他无非是想见自己，于是马上邀他回来，并说请他吃他喜欢的川菜，而且用挑逗的声音告诉他，自己在腾格里酒店开了房间，今天就等他回来。电话那头的情绪一下子生三百六十度的转弯，王涛๙用颤的声音连叫了几个ฐ亲爱的，然后说他吃完中午饭，第一件事不是喝茶，而是开车往回跑。听得倩妮嗤嗤地笑。他们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就使所有的误会烟消云散，两ä人都愉快地开了关于上床方面的玩笑就撂了电话。倩妮逗得王涛高兴了，她自己也像春天里的小鸟，兴奋得蹦蹦跳跳的。今天所有的事儿都尽随人意。下雪了，薄薄的一层像一片白纱，天很蓝，也很干净。她又想到了王涛，眼前出现那腼腆ດ的笑容，他可真爱脸红。今天街上的车都开得飞快，就像赶着去参加什么庆典。大酒店台阶上那冻得团团转的保安，青青的脸上也绽开着笑容。洪主任来电话了，声音还是那么亲切，还多少有点虚情假意的味道。“倩妮，你好吗？你还是那样光彩照人啊？”倩妮问他为ฦ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他神神秘秘地回答：领导不放话，我怎么敢瞎联系。他把那个“瞎”字说得很重。倩妮对他这套话里有话的说法早已๐习以为ฦ常。几分钟后，洪主任言归正传：“倩妮下午忙什么？”“下午？下午有几件事，需要和当事人见面？”“见面？电å话不能解决问题？”“电话？打电话也……行吧！”倩妮犹豫地说。洪主任这下加重了语气：“倩妮，我可是跟你认真说呐，领导下午请你喝茶，顺便有点儿有关开区的事和你探讨探讨，能光临吗？”“下午？”她想着和王涛吃晚饭，请他吃川菜，还有在酒店开房间的事儿。“是下午吗？我晚上可是有事，是推不开的事儿啊。”“没问题，就是下午。两ä小时就够用。”洪主ว任如释重负地笑了。“去什么地方แ，还是酒店？”倩妮问。“不——是，这回是个你绝对没去过的地方，让你大开眼界。泓胜山庄听过吗？那个ฐ地方是个浙江老板刚ธ开的，是一个人造的四季如春的去处，它在西郊三十公里处。咋去，我去接你如何？不用，好，我把路线告诉你，你打的士去？那儿特别好找。”倩妮不愿让洪主ว任送，她愿意保持更多的自我，而不是成为白县长的附庸，或他们那伙人的成员。再说，下午还得和王向阳联系，他的竞选马上要进入实质性阶段。问好泓胜山庄的位置，她就往办公室走，有些问题必须和同行们探讨一下。自从李律师知道倩妮和图格有交情后，一改常态，对她毕恭毕敬起来。这成了人们常说的，把坏事变成了好事，因祸得福。通过这件小事倩妮现对许多人来说，“情”和“理”都是次要的，左右事物的无形之手，往往是“势”和“场”，实际是物质性实力的拼比。她一进办公室的楼门，甄律师正好也从自行车棚走出来，“倩妮，你刚来，几天没见你气色太好啦，又年轻又漂亮，这可是谁也挡不住的呀！”说完还和倩妮亲热地拉拉手。倩妮对她真诚地笑了笑，她不想和这类势利小人多说什么，但也不想与她为敌，因为她觉得这类事情离自己很远，她和自己้分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律师事务所空无一人。原来是文律师的儿子出了车祸ຖ，伤情如何，现在还不能确定，王主任率领全体人员赴医院看望，只留下小秦看家。甄律师进办公室抱住电话不放。她家离办公室至少有五公里，可她为了节省电话资费，不惜蹬几个ฐ小时的自行车，跑到办公室打电话。只要她到เ办公室，外面的电å话就再也打不进来。对于电话的使用，倩妮并不在乎，因为她从来都是以手机为主ว。可是甄律师在电å话里骂别人，拉家常，那些谈话内容叫她受不了，她真不知道一个当律师的怎么会想那些事情。王向阳的电话号码，她写在一个牛皮纸袋外面。那ว个袋子里除了一本《选举手册》外什么也没有。可是那个带子她交给内勤小毛了，而小毛又不知道跑到哪儿了。她正在看贴在墙上的“常用电话号码”，寻找小毛的手机号时，有个电å话打进她的手机。是王向阳，激动地气喘吁吁，着急地叉了声。“王律师，我是王向阳，王向阳，对，就是竞选村长那ว个！我告诉你一个ฐ好消息，今天海选结束了，十几个候选人，有点希望的候选人就留下我和上届的主ว任。对，就是被罢免的那个ฐ，他得了五百票，我得了两千六百票，现在就是这么个ฐ结果！”“那个人得五百票，你得两千六百票？那你可是稳操胜券啦！”倩妮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从现在的局面看，三千五百张选票，我占百分之七十四，是绝对优势，不过这是海选，还得选一次呢，不过那我也有绝对把握。”王向阳满怀信心地说。“祝贺你，等你当了村长，我从你们那ว买块地，给自己้盖栋别墅，行吗？”倩妮调侃道。“哈哈，批地的事我个人做不了主，但可以聘你当我们村委会的法律顾问。”王向阳说。“法律顾问？对，到时候至少能聘个顾问吧，哈哈。”倩妮说。看样子，王向阳要当那ว个“城中村”的最后一任村长了，这件事儿叫倩妮想起“末代皇帝”这个词语，他就是个皇帝，也只是个土皇帝，她心里笑了。今天电话可真多，刚撂下手机，又响了。拿起来一听，是洪主任的。他说白县长已๐经到了泓胜山庄。他又说，领导心急火燎地骂了他，就是因为倩妮还没去。倩妮看看表，四点过十分，自己和王涛约到เ六点半，距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估计白县长有再复杂的事，两ä个小时也能办完吧。想到这儿，她拎上包向外走去。“小王，你忙完啦？”甄律师殷勤地跑过来。“嗯，有点儿事情要办呢，我得先走一会。”倩妮应付道。“小王，你真是人才，认识的都是领导干部ຖ，我好羡慕你呀！”甄律师搓着双手说。倩妮知道，过去敌视自己的人，之所以一夜之间都改变了态度，就是因为自己้认识图格，而且他还在逃，绝不是因为认识多少领导干部。她在心里骂道，难道官员的威力还不如个无业游民？这些披着知识分子外衣的老女人，那个市侩习气，那ว个趋炎附势，都过了小商人和家庭妇女。她们是自己的天敌，是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的嗡嗡飞的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