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汽车顶着缕缕的雾霭到达山的最高峰时，倩妮看清了这座小县城的全貌。汽車驶入小镇时，在山顶上看到的蓝色消เ失了，一切都变成灰秃秃的。眼前的整个镇子似乎是新建的，风格很像晋西北的小城镇，丝毫没有草原小城的味道。最叫她奇怪的是，镇里房屋的外形设计全部出自一种模式，就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贴着瓷砖的仿古建筑，土得叫人心疼。文律师坐在后面嘴里不停地啧赞叹，他感慨着这里生的变化，觉得像是进了仙境。一个淘粪工人能有什么见识，倩妮心里想。法院的围墙惊人的破烂，干打垒的土垛子尽是豁口。从外形看，它是一座古建筑，可能还是一座县衙门，木制ๆ的大门上方，有几个ฐ模模糊糊的字迹。这个大院里，一圈全是老式房屋，如果不是因为ฦ破败失修，它肯定有很气派的一副样子。执行庭设在后院，到那ว儿，得穿过一个空旷的大院子。院儿的北面，有三排平房，低矮的土木结构的房子都变了形。许多深黑色的门框子上都歪七扭八地挂着白色小牌子，这个是办公室，那个是民庭。每间房子的窗棂都是小方格子，一看就会想到用麻纸糊的那种窗子，可这儿的小方แ格里面都装了玻璃，没扯干净的纸条还在上面随风摇动。执行庭的办公室挺多，至少有十几间。两排房子中间狭小的空地上，堆满各种杂物，什么瘪了胎的旧汽车，梳毛机，被阳光晒爆皮的家用电器，墙角里还有一大堆各类毛刷子。最里面那间办公室挂着“庭长”小牌。王老板领着倩妮，文律师直接进入屋中。里面漆黑一片，又谁会想到白天屋里竟有如此黑。这种旧ງ式房子，里面很深。“侯庭长。”王老板轻轻唤了一声。咯吱吱，里面传来旧床板的响动，像是有人在上面翻身。“谁呀？”“是侯庭长吗？”王老板毕恭毕敬地问。“你是谁？”又是一阵翻身的声音。“先到外面等会儿！”倩妮听到了不耐烦的声音，她一拉王老板，文律师先蹑手蹑脚๐溜了出去。三人站在外面的屋檐下躲寻找太阳的余晖。文律师点燃一根烟用力吸着，王老板轻轻地踱着步，倩妮翻着档案袋，利用这点时间熟悉着材料é。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那间办公室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ณ声，那动静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过了半个多钟头，那间屋里又有了动静，先咳嗽，吐痰，然后是一大串ธ骂人的脏话。人终于出来了，他站在石头台阶上望着夕阳伸懒腰，完后，将脊背顶ะ在门框上旁若无人的蹭着痒。王老板低声下气地凑到跟前，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全没了。“侯庭长，休息好啦？”他递上一支香烟，侯庭长接过来看商标，“大中华，软盒的，嘻嘻。”侯庭长点着烟，歪着头打量着倩妮，“他们……”“这是我委托的两位律师……我委托他们代理执行。”王老板解释着。“委托他们？”侯庭长鄙夷地哼了一声。“那ว是白花钱，谁给你执行呢？是我还是他们。”“不是那ว个意思，我忙生意呢，没时间吧，所以，所以请他们帮忙，我不在的时候让他们跑腿儿。”王老板笑嘻嘻地说。“律师一点用没有，纯粹是多余！”他把烟头一扔回到屋里，屋里灯亮了。倩妮进屋把委托书递给他时，才看清他的相貌。他是个矮胖子，面色红润，两道眉毛很浓。大约四十岁。“中国人都是傻x，什么事都和外国学，你说要律师有什么用？”侯庭长把那几张纸随手扔到桌上，盯着倩妮自言自语地说。“我看你长得还不错，怎么เ干这种工作？律师？律师算什么东西！前几天县里那个姓陈的律师和我顶嘴，被我揍啦，你看老实了吧。来我们院办事的律师，只要不老实的，院长就叫我去收拾狗日的！”倩妮听着听着心里开始堵，她真没想到เ，一个法院的庭长竟会这样评价律师制度，不知他是无知还是太蛮横。她真想反驳他，但又一转念，得为当事人王老板负责吧，万一得罪了这位不可一世的侯庭长，不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了。“侯庭长，律师怎么能和法官比呢？你们是执掌国家司法大权的人，我们是老百姓，那是天壤之别呀！”倩妮讨好地说。“你们既然是帮助人家，就应当是无偿服务，收人家钱，事儿还得法官来办，这是什么道理？”侯庭长不断地擤着鼻子说。倩妮的肺都快气炸了。这是庭长说的话？他和那个牛书记员的说法一样，她想了那个奸诈而胆小的小白脸。你们吃的是财政饭，我们律师则ท是依赖市场。她想起来时王老板说的，侯庭长说孩子上贵族学校，在北京读，让王老板赞助了二十万元的事儿。法官是厉害，可也不能到เ这个程度。他是怎么当的庭长？她口是心非地说：“侯庭长，以后王老板如果有事儿，他就办他的事。我们俩，”她一指文律师，“我们俩来和您来联系。好吗？我们得多跟您学习呢！”侯庭长头也不抬，坐在破椅子上搓着脚๐丫，“嘻嘻，你来就行啦！”他一指文律师“那ว个老头，我看他就别ี来啦。”这句话，把个文律师羞得无地自容，悄悄溜到屋外去了。倩妮强作欢颜，“哈哈，侯庭长，您可真幽默！你看王老板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始操作？”“胡二这几天不在，找不着人，咋执行？还得等等。”这儿离市里才四十公里，路也很好走，住这儿不如返回市里。可是胡二，就是被执行人的情况不清楚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他们回到车上准备商量一下去留。倩妮问王老板：“胡二是个ฐ什么人？”“胡二？就是他把我骗到这儿投资的。他说这儿盛产拧条，就是一种灌木，本来是做木板的，据说粉碎了加点添加剂，可以做饲料。“他将我骗到这儿，我投资三百万元要建厂，到这儿后，现胡二是个无赖，是个什么都干的人。投到一百二十万时，不敢再投了，中间还花了二十万去收购拧条，花光了钱，拧条一根也没收上来。“这不就打上了官司。胡二厉害，在办公室里，他还把我揍过一顿呢。官司打赢了，花了十几万，到了执行庭两ä年多了，花了二十万元，可连根毛也没执行回来。”倩妮摇开车窗，看着满院杂物。“你说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哎，简直没法说。这个侯庭长比胡二还要无赖。他是本县的一霸。他相当有钱，养着好几个女人，本地无人敢惹他。“胡二手下有一帮打手，实际上他就是县里的黑老大，原先他就是拉外地人到县里投资，再一口一口将你吃掉。”“胡二有没有财产可供执行？”倩妮沉思着问。“有，他名下的财产多啦，怎么也有几千万元。”王老板说。“既然胡二那么เ厉害，为什么他不把官司打赢？那样不就省事了吗？”倩妮又问。“一审他赢了，我上诉，二审改判ศ，我才胜的。”王老板望着一条满大院溜达着的大白狗说。“那ว二十万元咋给他的？”倩妮问。“我好像和你说过。他的儿子学习不好，可他要送儿子上北京的贵族学校，一年前和我借的。”王老板气愤地说。“借的？”倩妮问。“说是借的，实际是赞助。其实他非常有钱，根本就不缺这二十万。这一年多时间，我来过好几趟。有一次我亲眼见，他给他的小老婆从卡上划ฐ走三十万元，那根本就不当回事。”王老板摇着头说。“他是不是做生意呢？”倩妮睁大眼睛问。“那就不清楚啦。关键是靠权力吧。他为银行收贷，一分成就是百分之二十，百分之ใ三十呢。”王老板用手比划ฐ着说。“他胆子这么大，也没人管他？”倩妮问。王老板撇着嘴说：“他县里面有人，告不倒！”倩妮沉思片刻，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但她没有告诉那两位，而是说：“咱们回去吧，住这没什么用，还得增加费用。你们说呢？”文律师一脸茫然。王老板笑着说：“王律师，我全靠你啦，你说了算。”“走。”倩妮说。刚ธ早晨八点，倩妮拨通了“陈营长”的手机，她请他办件事。“陈营长”痛快地说，什么事？我保证完成任务。倩妮说让他利用职权，查查一个人的银行卡上有多少存款。“陈营长”说多大点儿事。她把侯庭长的个人信息告诉了他。她到了律师事务所不到十分钟，“陈营长”来了电话，说那个姓侯的现在账上有一百二十五万元现金，从往来账上看，他半年有四、五百万进出过。啊！一百二十五万元现金？他是一个公务员啊，哪来的这么多钱？倩妮又求“陈营长”，让他到工商局查查，看侯庭长是不是有企业，再从户籍档案查查，看看他妻子是干什么的。她刚给“陈营长”布置完任务，林冲就来了电话。他说他申请办的律师事务所，司法行政机关不批，是因为河北Q县公安局给他办了取保候审。司法局说，根据有关法律规定，他现在不能办所，更不能当主任，只有那ว边有了结论后才可以。倩妮心急火燎地进了王主任的办公室。他这儿又是青烟缭绕，一屋子客人，只有一个鹤童颜的白胡子老头儿不认识，他大概ฐ就是让王主任吃蚯蚓的老中医梁大夫吧，倩妮思忖着。她也顾不上许多，直接站到เ王主任的写字台前。王主任慌忙起身。自从王主任通过倩妮认识了白县长后，他开始对倩妮另眼相待。“小王，有事吗？”他一脸关切地问。“有事儿。”她直截了当地说。“说吧。”王主任笑着说。倩妮看看左右：“王主任，林冲知道吗？”“知道，知道。”不就是那个辞职的法官吗？“对，就是他。他申ã请办律师事务所，司法局不批。王主任能不能ม给说说话？”她十分恳切地说。“是不是因为他被公安局取保候审？”王主ว任笑眯眯地问。旁边坐着的甄律师说，“活该！他当法官欺负够律师啦，现在也想当律师？”“他没欺负过律师。”倩妮替他辩护道。“小王，法律有规定呀，正在取保候审期间的人是不能申办律师事务所的，问题没有查清的人哪能办所？必需得有结论。”王主任一本正经地说。“您这儿有具体文件吗？”倩妮问。“哦……文件，可能没有。不用看文件，你想想，一个ฐ有抢劫嫌疑的人，能办律师事务所？”王主任做出一副惊呀的样子。“就是呀，王主任要不求您呐，请给帮个忙，求求您啦！”倩妮满脸堆笑地说。“帮，可以，不过得有个条件。”王主任一脸诡谲地说，“你只要不走，不离开本所，至少再待一年，我就答应你。”“那没问题，我先写保证都可以。”倩妮说。“好，一言为定。他的事儿我一句话就搞定。”王主任笑逐颜开地说。倩妮走出办公室时，曹律师追了出来。“小王，你，你轻……轻易别张口求……求他，不然你会……会后悔！”为了林冲后悔也要干，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