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从下乡时候。每天晚上，当知青伙伴们在我周围打扑克、下棋，我便回想白天生的某件事情，心里产生的某些感想，写在自裁的纸片上。我自己还将这一习惯命为ฦ‘心音录’，以区别ี于日记。”
我在我的短篇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中ณ有几处引用了希腊传说中的典故，某些评论家们颇有异议，认为出了一个中ณ学生的阅读范围。我承认我在引用时，有自我炫耀的心理作怪。但说“出”了一个ฐ中学生的阅读范围，证明这样的评论家根本不了解中学生，起码不了解六十年代的中学生。
“洗过了还这么脏？”老师指点着我衣襟上的污迹。
父亲对我走上文学道路从未施加过任何有益的影响，不仅因为他是文盲，也因为ฦ从1956年起，我七岁的时候，他便离开哈尔滨市建设大西北去了。从此每隔两ä三年他才回家与我们团聚一次，我下乡以后，与父亲团聚一次更不易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反对我们几个孩子看“闲书”的。见我们捧着一本什么เ小说看，他就生气。看“闲书”是他这位父亲无法忍受的“坏毛病”。父亲常因母亲给我们钱买“闲书”而对母亲大其火。家里穷，父亲一个人挣钱养家糊口，也真难为他。每一分钱都是他用汗水换来的。父亲的工资仅够勉强维持一个市民家庭最低水平的生活。
我听了暗暗记在心里。我的母亲，每年冬季都为ฦ支气管炎所苦，经常喘作一团，憋红了脸，透不过气来。可是家里穷，母亲舍不得花钱买药，就那么一冬季又一冬季地忍受着，一冬季比一冬季气喘得厉害。看着母亲喘作一团，憋红了脸透不过气来的痛苦样子，我和弟弟妹妹每每心里难受得想哭。我暗想，一麻袋又一麻袋，这么多这么เ多橘皮，我何不替母亲带回家一点儿呢？……
当天，我往兜里偷偷揣了几片干橘皮。
以后，每次义务劳动，我都往兜里偷偷揣几片干橘皮。
母亲喝了一阵子干橘皮泡的水，剧烈喘息的时候，分明地减少了，起码我觉着是那样。我内心里的高兴，真是没法儿形容。母亲自然问过我——从哪儿弄的干橘皮？我撒谎，骗母亲，说是校办工厂的师傅送给的。母亲就抚摸我的头，用微笑表达她对她的一个ฐ儿子的孝心所感受到的那一份儿欣慰。那乃是穷孩子们的母亲们普遍的最由衷的也是最大的欣慰啊！……
不料想，由于一名同学的告，我成了一个ฐ小偷，一个贼。先是在全班同学眼里成了一个小偷，一个贼，后来是在全校同学眼里成了一个小偷，一个贼。
那是特殊的年代。哪怕小到一块橡皮，半截铅笔，只要一旦和“偷”字连起来，也足以构成一个孩子从此无法刷洗掉的耻辱。也足以使一个孩子从此永无自尊可言。每每的，在大人们互相攻讦之时，你会听到เ这样的话——“你自小就是贼！”——那贼的罪名，却往往仅由于一块橡皮，半截铅笔。那贼的罪名，甚至足以使一个人背负终生。即使往后别ี人忘了，不再提起了，在他或她内心里，也是铭刻下了。这一种刻痕，往往扭曲了一个人的一生，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毁灭了一个人的一生……
在学校的操场上，我被迫当众承认自己偷了几次橘皮，当众承认自己้是贼。当众，便是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啊！……
于是我在班级里，不再是任何一个同学的同学，而是一个贼。于是我在学校里，仿佛已经不再是一名学生；而仅仅是，无可争议地是一个贼，一个小偷了。
我觉得，连我上课举手回答问题，老师似乎都佯装ณ不见，目光故意从我身上一扫而过。
我不再有学友了。我处于可怕的孤立之中ณ。我不敢对母亲讲我在学校的遭遇和处境，怕母亲为我而悲伤……
当时我的班主任老师，也就是那一位清瘦而严å厉的，戴六近视镜的中年女教师，正休产假。
她重新给我们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就觉察出了我的异常处境。
放学后她把我叫到了僻静处，而不是教员室里，问我究竟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我哇地哭了……
第二天，她在上课之前说：“先我要讲讲梁绍生（我当年的本名）和橘皮的事。他不是小偷，不是贼。是我嘱咐他在义务劳动时，别忘了为老师带一点儿橘皮。老师需要橘皮掺进别的中药治病。你们再认为他是小偷，是贼，那么也把老师看成是小偷，是贼吧！……”
第三天，当全校同学做课间操时，大喇叭里传出了她的声音。说的是她在课堂上所说的那ว番话……
从此我又是同学的同学，学校的学生，而不再是小偷不再是贼了。从此我不想死了……
我的班主任老师，她以前对我从不曾偏爱过，以后也不曾。在她眼里，以前和以后，我都只不过是她的四十几名学生中的一个，最普通的最寻常的一个……
但是，从此，在我心目中，她不再是一位普通的老师了。尽管依然像以前那么เ严厉，依然戴六的近视镜……
在“文革”中ณ，那时我已是中学生了，没给任何一位老师贴过大字报。我常想，这也许和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小学班主任老师有某种关系。没有她，我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