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硬着头皮冲上楼，然后不停地进屋出屋，快速走动，想藉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也许她的理解并不错。打一生下来，她就是一头受了致命伤的小鹿，被抛在悬崖上，在磷峋的岩石堆里磕磕碰碰。此刻๑她正掉下悬崖，向深渊跌落，一路被崖壁的利ำ石刮ุ得血肉模糊。
我的情形正是这样：因内疚而更悔恨，因悔恨而更悲伤。一个ฐ错误的选择使我失去了妞妞，妞妞失去了生命。承受最悲惨后果的正是妞妞。我活着，妞妞却死了。我对妞妞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雨儿从来不问天下事，这些天却热心地牵挂着海ร湾战争会不会打起来，这牵挂又和对妞妞的牵挂搅在了一起，幻入梦中——
我是一个贪婪的收藏家。从妞妞呀呀学语开始，我就时时守在她身边，恨不能把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拣起来，藏进我的保险柜里。在追踪她的语言发展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所谓大人教孩子说话仅是事情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方面是孩子更新了大人对语言的感觉。对孩子来说，每一个ฐ新学会的词都是有生命的。被成年人功利的手触摸得污迹斑班、榨取得奄奄一息的词，一旦ຆ经孩子中ณ呀学语的小嘴说了一遍，就是一次真正的复活，重新闪放出了生命洁净的光辉。
2
于是，即使在她朝露一般短暂的生命中，这双眼睛也只是暂时属于她，她注定要被一堵穿不透的灰墙死死罩住。
"不，不，妞妞在我的肚子里，求求你别照了……"她捂着肚子恳求。
你的黑眼睛那ว么亮，那么爱看爱笑。可是，死神偏偏在其中筑巢，从那里向周围编结灰黄色的毒蛛网。
"ิ人生不过如此，你想想一百年后……"ิ
"两个妞，叫我怎么带得了呀。"ิ
2摇篮与家园
雨儿站在屋子中央，轻轻抚摸着肚子，忽然抬高声调，用戏滤的口吻说：
我在心里默念：孩子，你多好！在给了我们这么多快乐，又独自忍受了这么多痛苦之后，你就这样静悄悄地离去了。有人说，你是天使，回到上帝身边了。有人说，你是玉女，回到เ观音身边了。我不相信上帝和观音，但是，为了你，是应该有一个天堂的呵。
3๑
你的小小的躯体，曾经承担了成年人也不敢想象的痛苦，现在竟又承担起老年人也不肯接受的死亡。
你痛时，我感到的只是焦虑，疼痛仍然落在你的身上。你死了，我感到的只是悲伤，死亡仍然落在你的身上。
为什么一切都落在你的身上，都要你的无辜的小身躯受着？
他们说，现在你解脱了。可是，为什么别的孩子正在阳光下快乐่地嬉戏，你却必须解脱？
他们来慰问我，因为作为ฦ你的父母，世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加哀痛你的死亡。可是，我们的哀痛算什么，既然我们还活着，死去的是你，仅仅是你？
有谁能告诉我，为什么เ世界还在，我还在，而你却不在了？
4
世界曾经充满你的甜亮的声音，现在沉寂了。但我分明听见它仍然在某处飘荡，一声声那么急切："找爸爸，找爸爸……"
爸爸在这里呢。
可是，我的孩子，你又在哪里呢？我举ะ目寻视，不见影踪，伸手欲抱，抓了一空。
你的声音扑闪着折断的翅膀，一次次徒劳地撞在世界ศ的玻璃窗上。这窗户无人知道所在，无人能够开启，却确然存在，无情地隔绝了阴阳。
于是我在寂静中枯坐，绝望地倾听你的呼唤。直到有一天，我的魂魄循着这呼唤奔你而来，那时我一定会听到เ你像从前那样宽慰地自语：
"找到เ了，爸爸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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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子里藏着你的相册、录像带和录音带，有一天打开它们，我还能看到你的形象，听到你的声音。可是，我如何还能触到你的温暖的小身体，闻到เ你的喷香的气息呢？在一切感觉中，唯触觉必须来自活生生的接触，最不可复制。
你在时，我抱你抱不够，因而觉得时间太少。你走了，我的怀里空了，突然发现时间毫无用处，我不知道拿这么多时间来做什么。也许时间只有一个用处，它会帮助我——不是帮助我忘却，而是帮助我一天天向你走近。
从今以后，死还有什么เ可怕？由于曾经拥有你，一个ฐ比我好无数倍的小生命缘我而存在过，我的生命已经圆满了，不再有什么缺憾。由于失去了你，我生命中最有价值的珍宝已经丢失，使我的生命成了一个ฐ空盒，却也因此不会再遭受更严重的损失。
我承认我是一个非常恋生的人，一切哲学或宗教的理念都不能使我完全超脱。那ว么，命运给我安排如此残酷的悲剧，莫非是为了彻底清算我对人世间的眷恋，割断我的太缠绵的尘缘？想想生命是如此虚妄的东西，我竟活到了今天，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呢。
6
我当然知道，我曾经有过一次诞生，所以现在我活在世上。可是，对于那次诞生，我是什么也忆不起来了。
我当然知道，我迟早会有一次死亡，所以现在我活在世上。可是，对于这次死亡，我是什么也想不明白了。
世上的神秘，莫过于生和死。每个ฐ活着的人，都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