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真是难料！”
蒋小雯的心底随即浮ด起一种感叹。这种感叹在蒋小雯将近十年的婚姻里，不知浮起过多少次。是啊，青春时节的蒋小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李国栋的妻子，与他结婚，为他生孩子，随他一年一度地回老家过年，同他一同睡在对蒋小雯来说永远都有些生分的、习惯不了的半封闭空间里。
为ฦ这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式的回家过年，蒋小雯是做了一番准备的，譬如带自己的床单、被罩和枕巾，力图让自己的躯体包裹在一个相对舒适和洁净的小环境内，为的是让自己้尽快地入眠，尽可能地在睡梦中ณ缩短对蒋小雯来说煞是难熬的漫漫长夜。
尽管做了一番๘小小的准备，昨晚的睡眠并不顺利。
这种不顺利是从蒋小雯将自己的那一包卧房行头展现在炕头的时候开始的，李国栋的眉头微微地蹙了两下，脸上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蒋小雯却感觉到了沉默背后的那种反感。这种反感很快便演变为蒋小雯脸上的更为不悦的神色。
两个人背对着背躺下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李国栋很快进入睡眠。
李国栋的睡眠一向出奇的好，通常是头一挨枕头立马就进梦乡。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那也是受了蒋小雯的“骚扰”。“骚扰”一词的说法来自李国栋。李国栋将蒋小雯自己睡不着就干扰“别ี人”睡眠的一切可恶行为统称为ฦ“骚扰”。当然，这里的“别人”不是“别人”，而是李国栋他本人。
蒋小雯却很是费了一番๘周折。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任何声音的参照。没有人声，没有车流，夜与深夜，前半夜与后半夜，在分贝上没有任何的区别。蒋小雯盯着黑漆漆的窗外，那里没有一丝光亮。有刺骨的寒风从木窗的缝隙钻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这种土腥味对蒋小雯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蒋小雯第一次闻到这种浓重的土腥味是在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深夜，这样寂静的深夜；也是这爿土炕，这爿很有些年头的土炕。蒋小雯和衣而卧。真正的和衣而卧，因为她连外套都没有脱。
没有脱外套，是因为蒋小雯注意到那些将要与她的躯体密切接触的床上用品，枕巾、床单、被子之类泛着明显的污渍，看起来很久没有洗过或者说洗过但绝对没有洗干净的样子。她的心底有些嫌恶，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向李国栋说明。不好意思开口说明，是因为她与李国栋的关系还停留在“不好意思期”。
那是蒋小雯第一次随李国栋来见他的父母。没来之前，在平川长大而从未见过大山的蒋小雯，凭着自己脑子里关于山水画中的大山和村庄的描摹，对生养李国栋的小山村做了种种具有文学色彩的想象。譬如弯弯的山路、袅袅的炊烟，春天百花齐放、秋天野果满山，林中有小鸟唱歌、溪边有野鸭戏水之类。蒋小雯完全没有料到，她的夜晚要面对的是一爿土炕以及土炕上几件泛着污渍的寝具。
蒋小雯在土炕前磨蹭了很久。虽然屋内灯光昏暗，但那些污渍在蒋小雯的眼里却异常醒目。想跟李国栋说给自己换些干净的，又开不了口；或者说即使换一些也未必就比眼下的干净。最后只好草草地把枕巾翻过来，和衣躺下。被子只象征性地拉过一只角，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并随时注意不让那ว被头触碰到自己的脸颊๐。
李国栋是个粗人，对蒋小雯心底的嫌恶没有丝毫的察觉，或者说那些问题对李国栋来说根本就不成其为ฦ问题，那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由来已久、习以为常的。指点给蒋小雯土炕、枕头、被子之ใ类，李国栋即很自觉地到另一爿土炕上呼呼地睡着了。一路颠簸而来，他也确实累了。
蒋小雯睡不着。事实上她比李国栋要累得多，毕竟她是第一次走这样的山路。先是大客车，后是小客车，最后是三轮车，在弯曲的山路上时而盘桓向上，时而俯冲直下。车子越换越小，山路越走越陡，坡度几成垂直状。经过几个小时往复不断的上下颠簸运动，蒋小雯的骨架都被颠散了似的，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失重状态，以至于她躺在炕头的时候仍然感觉到自己处于往复不断的上下运动中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