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宽宏大量！你的好脾气、大度量，为什么不留点在家里，给我享受享受？见了外面人，低头陪笑；回家对我，一句话不投机，就翻脸吵架。人家看方鸿渐又客气，又有耐心，不知道我受你多少气。只有我哪，换了那ว位贵小姐，你对她脾ຆ气看——”她顿ู一顿，说：“当然娶ດ了那种称心如意的好太太，脾气也不至于了。”
“那也未必，我有什么เ称心？”
“我不要听你解释。你欺负我，我从此没有脸见人，你欺负我！”说时又倒下去，两手按眼，胸脯一耸一耸的哭。
柔嘉掀开他手道：“我现在教你不要把汗手碰我，听不听我的话？吓，我叫你出去！你心上不是要出去么？我留แ得住你？留แ住你也没有意思，你留แ在旅馆里准跟我找岔子生气。”
辛楣自觉使命完成，非常高兴。吃饭时，他要了一瓶酒，说：“记得那一次你给我灌醉的事么เ？哈哈！今天灌醉了你，对不住孙小姐的。”他问了许多学校里的事，叹口气道：“好比做了一场梦——她怎么样？”鸿渐道：“谁？汪太太？听说她病好了，我没到汪家去过。”辛楣道：“她也真可怜——”瞧见鸿渐脸上酝酿着笑容，忙说——“我觉得谁都可怜，汪处厚也可怜，我也可怜，孙小姐可怜，你也可怜。”鸿渐大笑道：“汪氏夫妇可怜，这道理我明白。他们的婚姻ี不会到头的，除非汪处厚快死，准闹离婚。你有什么可怜？家里有钱，本身做事很得意，不结婚是你自己้不好，别说范懿ງ，就是汪太太——”辛楣喝了酒，脸红已到极点，听了这话，并不更红，只眼睛躲闪似的眨了一眨——“好，我不说下去。我失了业，当然可怜；孙小姐可怜，是不是因为她错配了我？”辛楣道：“不是不是。你不懂ฦ。”鸿渐道：“你何妨说。”辛楣道：“我不说。”鸿渐道：“我想你新า近有了女朋友了。”辛楣道：“这是什么意思？”鸿渐道：“因为ฦ你说话全是小妞儿撒娇的作风，准是受了什么人的熏陶。”辛楣道：“混帐！那ว么，我就说啦，啊？我不是跟你讲过，孙小姐这人很深心么เ？你们这一次，照我第三者看起来，她煞费苦心——”鸿渐意识底一个朦胧睡熟ງ的思想像给辛楣这句话惊醒——“不对，不对，我喝醉了，信口胡说，鸿渐，你不许告诉你太太。我真糊涂，忘了现在的你不比从前的你了，以后老朋友说话也得分个界限，”说时，把手里的刀在距桌寸许的空气里划一划。鸿渐道：“给你说得结婚那么可怕，真是众叛亲离了。”辛楣笑道：“不是众叛亲离，是你们自己离亲叛众。这些话不再谈了。我问你，你暑假以后有什么计划ฐ？”鸿渐告诉他准备找事。辛楣说，国际局势很糟，欧洲免不了一打，日本是轴心国，早晚要牵进去的，上海天津香港全不稳，所以他把母亲接到重庆去，“不过你这一次怕要在上海ร待些时候了。你愿意不愿意到我从前那个ฐ报馆去做几个月的事？有个资料é室主任要到内地去，我介绍你顶ะ他的缺，酬报虽然不好，你可以兼个差ๆ。”鸿渐真心感谢。辛楣问他身边钱够不够。鸿渐说结婚总要花点钱，不知道够不够。辛楣说，他肯借。鸿渐道：“借了要还的。”辛楣道：“后天我交一笔款子给你，算是我送的贺仪，你非受不可。”鸿渐正热烈抗议，辛楣截住他道：“我劝你别ี推。假使我也结了婚，那时候，要借钱给朋友都没有自由了。”鸿渐感动得眼睛一阵潮润，心里鄙夷自己，想要感激辛楣的地方แ不知多少，倒是为了这几个钱下眼泪，知道辛楣不愿意受谢，便说：“听你言外之意，你也要结婚了，别瞒我。”辛楣不理会，叫西崽把他的西装上衣取来，掏出皮夹，开矿似的掘了半天，郑重拣出一张小相片，上面一个两ä目炯炯的女孩子，表情非常严å肃。鸿渐看了嚷道：“太好了！太好了！是什么人？”辛楣取过相片，端详着，笑道：“你别称赞得太热心，我听了要吃醋的，咱们从前有过误会。看朋友情人的照ั相，客气就够了，用不到热心。”鸿渐道：“岂有此理！她是什么เ人？”辛楣道：“她父亲是先父的一位四川ษ朋友，这次我去，最初就住在他家里。”鸿渐道：“照ั你这样，上代是朋友，下代结成亲眷，交情一辈子没有完的时候。好，咱们将来的儿女——”孙小姐的病征冒上心来，自觉说错了话——“唔——我看她年轻得很，是不是在念书？”辛楣道：“好好的文科不念，要学时髦，去念什么电机工程，念得叫苦连天。放了暑假，报告单来了，倒有两ä门功课不及格，不能ม升班，这孩子又要面子，不肯转系转学。这么一来，不念书了，愿意跟我结婚了。哈哈，真是个ฐ傻孩子。我倒要谢谢那ว两位给她不及格的先生。我不会再教书了，你假如教书，对女学生的分数批得紧ู一点，这可以促成无数好事，造福无量。”鸿渐笑说，怪不得他要接老太太进去。辛楣又把相片看一看，放进皮夹，看手表，嚷道：“不得了，过了时候，孙小姐要生气了！”手忙脚๐乱ກ算了账，一壁说：“快走！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当面点交？”他们进饭馆，薄暮未昏，还是试探性的夜色，出来的时候，早已๐妥妥帖帖ຆ地是夜了。可是这是亚热带好天气的夏夜，夜得坦白浅显，没有深沉不可测的城府，就仿佛让导演莎士比亚《仲夏夜之ใ梦》的人有一个背景的榜样。辛楣看看天道：“好天气！不知道重庆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袭，母亲要吓得不敢去了。我回去开无线电å，听听消เ息。”
他打开抽屉，检出一叠纸给鸿渐看。是英文丁组学生的公呈，写“呈为另换良师以重学业事”，从头到底说鸿渐没资格教英文，把他改卷子的笔误和忽略罗列在上面，证明他英文不通。鸿渐看得面红耳赤。刘ถ东方道：“不用理它。丁组学生的程度还干不来这东西。这准是那三个旁听生的主意，保不定有韩学愈的手笔。校长批下来叫我查复，我一定替你辨白。”鸿渐感谢不已，临走，刘东方问他把韩学愈的秘密告诉傍人没有，叮嘱他别讲出去。鸿渐出门，碰见孙小姐回来，称赞他跟刘ถ东方谈话的先声夺人，他听了欢喜，但一想她也许看见那张呈文，又羞了半天。那张呈文，牢牢地贴在他意识里，像张粘苍蝇的胶ด纸。
“好家伙！我在德国听见的纳粹党教育制度也没有这样利害。这算牛津剑桥的导师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