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娘站着，摆头道：“没用的，我可没阿姐那ว么好眠，就算再困盹，白日里也睡不着的。”
喜哥儿见秋禾脸上，还有一些肿，五个手指印也还没全消下去，便拉着秋禾的手，道：“我跟妹子赔不是了，那日是我把话说错了。”
“谁是丫头呀！”秋禾高声叫道：“我不过是寄住在周家，怎么我帮着做些事，倒成了你们家的丫头了，我可不记得甚么เ时候签了卖身契，说到底连个长工ื都不算的，高兴便罢，不高兴了说声走谁还能拦着我！”
众人引首望去，只见周慎披麻戴孝的捧着兄长的灵位，哀哀而来，后头跟着华氏父子二人。周友清见了连忙吩咐家人道：“快把炮仗点了。”
秋禾一言才了，果听得旁边村人的议论声大了些，大奎听了正要去赶人，却被知盛伸手拦住，又听秋禾道：“祠堂也的确是年久ื失修屋顶上有多处漏雨，他们说等翻修过再迎官人的牌位，咱们又有甚么法子，只好委屈官人在家里罢了。姑奶奶这样哭，倘或哭坏了身子，唉，娘子烦心的事也够多了，如今又怀着身子，姑奶奶何必又再给她添一桩心事！”
姊妹三个进屋在炕上坐了，孙娘子打开包袱，登时散了半炕的东西：“喜哥儿只管要做人家，甚么都不肯买，我想着进城了一趟，哪有空手回来的道理，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图个新鲜罢了。”她一样样的往炕几上摆，倒把喜哥儿躁得脸红：“嫂子，你这样下回我可不敢跟你出门了。”
苏则文听了润娘的话露出三分喜色，道：“我就说阿姐是个明白人，再不会怨怪阿娘的，阿娘偏是不信，我几次劝她来走动走动，她倒同阿姐置气，硬是不肯来。”
润娘捂嘴笑道：“我说嫂子今朝收拾的那么齐整，原来是要进城啊！”
润娘左右看了年，又问：“阿姐同妞儿呢？”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大门被拍得山响，隐约还有妇人的哭闹：“没法活了－－－－－欺负了老的，又来欺负小的－－－－－”随着脚步声近，听得铁贵劝道：“悛大娘子，有话好说，你且松开我家阿哥。”
“阿嫂，你还会给龟看相！”周慎见嫂子看得甚是认真，心里好生疑惑，嫂子伤了脑子后，便知道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
秋禾见周慎出去了，才同易嫂子替润娘抹了身子换了衣裳，润娘又吃杯滚烫的白开水，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我没有！”喜哥儿细哭着辩道，她声音虽小，颜氏却是耳尖：“没有，你敢说没有！前三四个月大夫说了要我静养，你倒故意的差我做东做西，端茶递水的，不是小官人命硬，哪里来得到เ这世上。还趁着我有身子，装病哄官人，总算是捡了个ฐ巧ู宗去，偏她肚子又不争气，生下来倒只是个妞儿？哼，这般黑心毒肠的妇人，咱们能ม给她口饭吃就是心善了，还来要我的强，跟我摆主母的架式！好不好的，休回娘家去，看谁有脸－－－－－－”
润娘才转过福寿绵长的砖雕影壁，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陈叔，外头闹甚么เ呢－－－－－－”一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媳妇板着脸孔从东跨院走出来，突见眼前站着几名妇人，先是唬住了，定眼一看，原来是周家的人，便又叫嚷了起来：“陈叔，你怎么她进了门了，还不赶了出去，叫姨娘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周慎听过这话后，倒是学会忍了，见着宝妞总当没看见，可是每每还是会被宝妞惹急，冲她大吼大叫。润娘也说过周慎，无奈他就是不爱搭理宝妞，润娘本还担心宝妞不会再来了，谁想她依旧一样是天天的过来。
果然华婶正了脸色，一面给周慎洗手一面嘀ถ咕道：“阿哥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娘子眼见是要做阿娘的人了，怎么也是这般没轻重，外头那些小子都野得很，阿哥若真伤着点，可怎么เ好，说起来自家大人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倒叫他吃外人的拳头？再来就是，这才落了雪，地上都滑得很，娘子就这么走出去，倘或跌了叫大奎心里怎么过得去－－－－－”
“大前年呢？”
总之呢，这会润娘是没人盯着的，因此她极顺利ำ的带着周慎偷溜了出去，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遭出门，虽然前些日子去了信安府，可是她是在马号上了车，由人拉着从侧门出去，眼里虽看着，哪里有这般脚๐踏实地的感觉真切。
“放过你，再不能的。”知芳踢了鞋上炕，在润娘腋ນ下直扰。
华叔道：“那ว要是都走，咱们可不是亏大了。再说了，咱们同那些佃农可都签了十年租约的，如今时候没到就换人，怕是－－－－”
华叔接着道：“知盛也气得不行，回去后便一五一十的学给铁贵听，俩人正说要上门去问，老钟็头却说‘刘家大娘子是你们家姑娘？那娘子倒是个ฐ苦命的。’我再问时，他说‘自从刘ถ家的颜姨娘生了小官人后，大娘子连站的地方都没，屋里大小事都是姨娘做主。前年大官人吃醉了酒，偶然到เ大娘子屋歇了一宿，她就骂得四坊皆知且份外的难听，还赶了大娘子到裙房去住，大官人也不管。’我还听说旧年大娘子生了妞儿，哎－－－－－”华叔抹了抹眼泪：“他们刘家也太欺负人了，喜哥儿纵有天大的不是，那妞儿总是他们刘家的骨血，竟连个声响都没有，咱们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润娘夹了点发丝粗细的冬笋送进嘴里：“这话芳姐已同我讲过了，她想让大奎替了铁贵去。”
“那ว日娘子问过后，我回去想了想，不论咱们是每年只认一定的数额还是按先前的四六分成，咱们都先要弄清楚佃户们一年有多少进项。就算咱们每年收一定的数，大致上也是一样四六分层，不过就是定死四六的数目，这样做咱们是省事了，倘或遇上灾年佃户们怕是要闹的。若按每年的总收成分四六，咱们就麻烦些，每年都要同佃户们算账。偏咱们的地又是难讲清楚的，这一年一年的，难保将来租子能按数收上来。”
苏陈氏早ຉ一咕噜的爬了起来：“你敢丢我出去，我便去衙门告你忤逆。”
秋禾道：“娘子这话说的，将来小官人当了家，留不留แ的哪里由得娘子。”
“即这样，我也不为难老先生，老先生做不得铺子的主，自己้的主还是能做的吧！”
后来太祖邺城起兵，巴有图多有支助。待得太祖开国建元，世宗便荐巴有图长子巴๒长鹤入户部任侍郎，皇家所用的茶、丝两物皆交他家采买，巴长鹤死后，其子袭了官位，到เ如今已有七十余年，巴氏名下产业已๐是无数。
华婶答道：“还有十三个，我都装到车上去了，让大奎他们进城换点钱。”
润娘听得眼都亮了，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些东西是比庄稼值钱许多。”
“臭穷酸，你真是‘毁’人不倦啊！”润娘暗暗咬牙，腹诽着她英年早ຉ逝的夫婿，幸好身体原先的主人也算读过几年书，《论语》自是烂熟，当下朗声默诵道：“‘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她念完后，看着周慎道：“圣人尚且如此说，你凭甚么เ只顾学文？”
“鲁妈。”润娘蓦地拔高了嗓门：“去地契都拿了来，再叫了家里人都过来,噢，就不要惊动阿哥了。”
周世齐略๓有些惊讶，这个唯唯诺诺的侄儿媳妇居然敢当他的面说这种嘲讽的话，当下板起脸，端起长辈的权威：“你即醒了，趁着天光还早，赶紧叫家下人收拾收拾，晚饭时，我就派车来接你和慎儿。”
那少女一直呜咽低泣，听得姜式微问话，渐止了悲泣，哽咽抽泣道：“我是自己้来的。”
两个小的早去得远了，只有周慎隐约应了一声，润娘歪着头向华婶笑道：“话我可说在前头，我只管取名的，做干娘也行，只是却没礼送的！”
华婶激动道：“哎哟，我的娘子！你真肯认他做个干儿，可是芳姐儿的福气，哪里还要娘子的礼哟！”
“话不是这么说的。”喜哥儿拦断道：“哪有认干儿子不送见面礼的，别人行得出这事，润丫ฑ头断是做不出来的！”
“罢了，罢了！”润娘坐直了身子，手往案几一拍，道：“看来今朝我是逃不过去了，鲁妈去把那对金锞子拿来，算是给我干儿子的见面礼！”
鲁妈应着转身就要往里去，华婶忙拦下来道：“这可怎么当得起。”
喜哥儿拉了华婶坐下，道：“这有甚么当不起的，这么些年家里多亏了你和华叔照看，我同润丫ฑ头也是真把你当婶子看，我是没甚好礼送的，心里愧都愧不来。”
润娘也道：“且不论你同华叔为这家操了多少心，就凭着我跟芳姐姐的情份，一对金锞子算得甚么。”
说话间鲁妈已๐拿一只银红缎童子执莲的荷囊出来，递到华婶面前：“这荷囊是秋禾的活计，可是下了功夫的。”一面说一面又从里头倒出到เ一对金锞子出来：“这对金锞子，娘子早ຉ就预备下了的，嫂子你也莫推辞了。”
华婶接过荷囊，眼泪都要出来了，颤声道：“娘子这样待咱们，咱们拿甚么报答－－－－－”
润娘本不想说甚么，因见喜哥儿也在旁้边，想着趁这机会把自己้的立场表白一通，免得她将来又说出甚么เ糊涂话来，“婶子这话见外了，阿姐有句话不错的，我实是拿婶子当婶子看待的，并不只是嘴上称呼。我早ຉ也就说过，咱们这一屋子的人，在我眼里就是自家人，并没有分甚么主仆的。”她说着话眼角向喜哥儿瞟去，果然见她微微皱了眉头，知道她听明白
了，怕再说下去，她心里存芥蒂，当下话锋一转：“我也不求别的，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就比甚么都强！”
华婶听了越发眼泪汪汪，鲁妈赶紧劝道：“嫂子快别这样，大节下的，又是大喜的日子。”
华婶抬着手掌在眼睛上按了按，道：“正是呢，我也是老糊涂了，大节下的当着娘子的面倒抹起眼泪来了。厨子里还有事，我且去了。”
润娘也不虚留แ她，“婶子忙去吧。”
因明日是“洗三”的日子，吃罢午饭，鲁妈、易嫂子并秋禾便忙了起来，亏得是在年下，一应的糕点果子都是齐全的，只需用胭脂ฦ把莲子、干桂圆、干荔枝、栗子等染红了就得。只是请神像花了些功夫，虽然家里都有，可也多年没用了，华婶翻箱倒柜的找了出来，都灰蒙蒙的，秋禾她们直用整个后半晌才算抹干净了。
次日吃过早饭，女娘们就往知芳屋里道贺来了。润娘还没进屋，便笑嚷道：“炒面可备下了？为了这顿炒面早上我可留แ着肚子呢！”
华婶早接了出来，笑道：“放心，放心，别的不敢说，面条管够！”
喜哥儿牵着妞儿，向华婶笑道：“婶子不知道，何止润丫头，连大奎那几个小子，都惦念着这一顿炒面呢，听鲁妈说，早起饭都不曾好好吃，婶子趁这儿去厨里再瞧一瞧，等会不够可不好呢！”
“看姑奶奶说的。”华婶横了一眼，佯嗔道：“别的没有，这洗三的面条还能没有么เ！”
一面说着，一行人已进屋坐下了，妞儿一进了门就跑到เ里头去了，周慎虽规规矩矩地跟在润娘身旁，可眼神却直向里瞟，润娘向他一笑道：“你也进去看小宝宝吧。”周慎都不及应声，就进去了
看得润娘同喜喜儿不住的笑，华婶先给他姑嫂二人奉上茶，又让易嫂子道：“大妹子今朝也做一回客。”
易嫂子推却道：“这可怎么เ敢当呢。”
润娘道：“咱们都是来做客的，有甚么敢不敢的。”
喜哥儿也道：“就是呢，图个ฐ喜庆热闹。”
易嫂子这才接了茶盅，在小杌子上坐了。润娘吃了几口茶，两只眼便在屋里四处瞟了起来，只见屋里上首已๐设了香案，上头列了一排的神像，她在心里数了数共有十三位，不过她是一个也不认得，香案两ä旁้的蜡扦上插着手指粗细的羊油小红蜡，正中间摆着香炉，炉内盛着小米替做香灰，一柱清烟细细，炉底下压着黄纸、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
润娘看了一圈下来，向喜哥儿叹道：“哎哟可不得，洗个三，竟要请这么เ多的神么！”
“这有甚么，富贵人家这一日还放粥呢－－－－”话说了一半，她语调忽的低了下来。
润娘见她神情黯然，便知妞儿定是连满月满周都没办过，更不用说洗三了，当下指着案上的神像问道：“阿姐，那些菩萨，你认得几个！”
喜哥儿忙把她的手拉了下来，教训道：“神像也敢乱指的。”说着，往案上看了看，道：“我也认不全，中间儿的碧霞元君，右首头两尊是送子娘娘和豆疹娘娘，左首第二尊是催生娘娘－－－－”
润娘听了咂嘴道：“敢情一屋子的娘娘呢！”
喜哥儿横了她一眼，啐道：“你嘴里胡沁甚么！”
润娘也知自己失言了，问道：“这会儿我能ม去瞧瞧芳姐姐了吧！”
易嫂子道：“虽说按规矩要洗了三才算去了污秽，反正娘子都进了这屋了，也不计较这些了。”
润娘早就想去看小宝宝了，只碍着规矩没敢来，这会听得这么说，忙搁下茶盅，挑帘往里去，喜哥儿与易嫂子自也随她进了内室。
知芳披着大氅靠在炕上，目光柔和地看着睡在边上竹篮里的儿子，两ä个小的爬在篮边不时的用小手戳戳宝宝的小脸蛋子。
知芳一见她们进来，忙要起身，润娘抢上前按住了：“你可不敢乱动的。”
“昨儿娘子送了一对金锞子，又说要认这孩子做干儿子，我心里已๐是万分的过意不去了，今朝娘子同姑奶奶又亲自来了，我－－－－－－”知芳红了眼圈，哽声说不出话来。
“你说这样的话，倒把咱们俩素日的情份都撇开了，就是阿姐，也是与你自小儿一处大的，你添了儿子咱们来贺贺喜，还有甚么话说的。”
润娘这里人还没劝了，身子已经歪过去瞧小宝宝了，见他眼睛似闭非闭的睡着，小脸虽还是红皱红皱的，但比前日长开了许多。润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干儿子，我是你干娘。”
喜哥儿捂着嘴向知芳笑道：“我劝你这会且别ี忙着伤心，润丫头可没心思安慰你。”
知芳看着挤在篮边的三个ฐ人，也笑了起来：“看她这样子，倒跟阿哥、妞儿差不多年纪，再不想到เ也是快做娘的人。”
易嫂子道：“芳姐儿这话不错，阿哥都知道要让着妞儿，偏娘子爱欺负她，说起来也奇怪，俩人吵起来她能ม把妞儿气得骂人，转回头倒是她俩个最要好。”
“这有甚么奇怪的。”喜哥儿道，“俩个差不大多，自然是一时恼了一时又好了。”
喜哥儿一语未了，其余二人皆笑附道：“不错，不错。”
润娘这会正跟妞儿抢位置抢得火热，自是没听到三个排暄她的话，忽听见三人齐声笑了起来，不由á诧异的回头问道：“笑甚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