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年轻，君王所给的荣宠尤隆，生活在金堆玉砌中ณ，触目繁华，虚荣亦不会比别的女子少几分，这样从未见过的珍贵之物照ั耀得我的宫室莹亮如白昼，心里自然是欣喜的。而更让我欣喜的，是玄凌的用心。他欣喜道：“朕很久前读《飞燕外传》，很好奇成帝是否真赐给飞燕这些宝物，朕想成帝ຓ给得起飞燕的，朕必定也给得起你。所以命人去搜罗了来，只为博卿一笑。”
槿汐端来“梨花白”，笑吟吟道：“知道娘娘的酒瘾上来了，前几ri手上带伤禁沾酒，如今好了松一松也不妨——这是去年摘的梨花酿的，埋在青花瓮里到前ri正好一年，娘娘尝尝罢。”
太后道：“你且坐着，哀家知道你是个ฐ懂事的，只是虽然仓促，体面是不能失的。”
皇后生了大气，一边安顿着杜良娣好生安慰，一边喝止诸妃不得喧哗。转身才见我也斜ฒ坐着，忙唤了人道：“甄婕妤也不大好，与杜良娣一起扶进偏殿去歇息，叫太医进来看。”
她的气色极好，很是润泽，仿佛是知道玄凌要复她权位，打扮的也异常雍容妩媚，艳光四射。玄凌道：“华妃你要恪守妃子本分，好好协助皇后。”
我道：“不管是什么เ情形，总要去看了再说。”说着用力一挣便过去了，冯淑仪到底忌惮着时疫的厉害，也不敢再来拉我。
她道：“理佛之人都用檀香，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微微举ะ眸看我，“后宫嫔妃甚少用此香，怎么你倒识得。”
我微微诧异，“皇上与哥哥一起用的么？”
玄清刚从蜀地归来。明澈的眉目间带着巴山蜀水的仆仆风尘和未及被京都的烟华鼎盛洗净的倦色，亦被他平和的谈吐化作了唇齿间的一抹温文。此刻๑，他揽酒于怀，坐于太后身边款款向众人谈着蜀中风景，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光峻丽ษ的秦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居所……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自从华妃被玄凌申饬，冯淑仪ri渐与我交好，身后又有皇后扶持，我与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然而华妃在宫中年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一时间宫中渐成犄角相对之势。势均力敌之下，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安稳。
我心头烦恶，逼视她片刻，浣碧微微低下头好似心虚不敢看我，我“咯”一声笑道：“何止顺利，简直是痛快。”
存菊堂是向来走得极熟的了，穿堂入室，如同自己宫里一般。因着玄凌的宠爱，去年的今时，此处便开满各色菊花，黄菊有金芍药、黄鹤翎、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ຂ莲。紫菊有碧江霞、双飞燕、剪霞绡、瑙盘、紫罗繖。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绣芙蓉、胭å脂香、锦荔枝、鹤我佯孕争宠，难道你也这么以为？”眉庄下意识地抚摸着平坦的腹部ຖ道：“以我当ri的恩宠何必再要假装怀孕费尽心机来争宠？”
走出几丈远，方与槿汐对视一眼，忍不住微笑，道：“看来我扮得挺像。”
我带着浅淡笑容相迎，悄声道：“皇上可不许强人所难啊。”
我道：“荣华恩宠的风口浪ฐ尖之ใ上怎能不辛苦。”
我再不伶俐也知道端妃是帮我，只是不晓得她为什么เ会这样突兀地帮我，摸不清来龙去脉ำ。然而容不得我多想，随即微笑道：“是。嫔妾也是如此觉得。”
她勉强微笑：“侍女来报说温仪又吐奶了。”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更不能ม说什么，只笑语：“快别这样说，像小孩子家的赌气话。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媒人，怎的新娘要为了媒婆不见新郎的面呢。”
我叹息，眼角不禁湿润，“我何尝不明白。皇上如今对我很是宠爱。可是因了这宠爱后宫中有多少人对我虎视眈眈，我只要一想就后怕。”情绪渐渐激动，“可是我不能没有皇上的宠爱，只有他的宠爱才是我在后宫的生存之道。不！槿汐，他也是我的夫君我的良人啊。”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๐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ว些奏折，“那些老头子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真真烦恼。”
沐浴完毕换过干净衣裳。看看时辰已经不早，携了槿汐去看陵容，让流朱与浣碧带了些水果丝缎跟着过去。
槿汐答应了，轻声道：“皇上这个时候还不来，恐怕也不会来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华妃双颊微微一红，“咯”一声笑：“月余不和婕妤聊天，婕妤口齿伶俐如往昔。”
略略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启唇含了，只觉口中甜润清爽。又让玄凌尝些，他只尝了一口，道：“太甜了些。用些酸甜的才好。”
曹婕妤笑道：“就算不是长项，皮毛总是懂得些的。况且都是riri相见的姐妹，随意即可。”
曹婕妤忙让乳母抱了温仪到端妃面前。天气热，温仪只穿了个ฐ大红绣“丹凤朝阳”花样的五彩丝肚兜，益发显得如粉团儿一般。端妃看着温仪露出极温柔慈祥的神色，伸手就想要抱，不知为ฦ何却是硬生生收住了手，凝眸看了温仪半晌，微微苦笑道：“本宫是有心要抱一抱温仪的，只怕反而摔着了她。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着向扶着她的宫女道：“吉祥。”
眉庄一张粉脸涨得如鸽血红的宝石，顾不得羞怯道：“皇上对我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撒，终究一月里去你那里多些，照ั理你也该有喜了。”
我看她一眼道：“就顾ุ着说嘴，去折些新鲜ຒ荷叶来熬汤要紧ู。”
皇后也是满面愁容，道：“臣妾问过昨晚随侍那些宫人了，也说是见有鬼影从车前掠过，还在丽贵嫔身边转了个圈儿。难怪丽贵嫔如此害怕了。”
我是声音像是从腔子逼出来似的不真实，幽幽一缕呜咽飘忽：“娘娘说的是。要是她知道谁教她走上死路恐怕怨气会更大吧。”
槿汐答道：“出了上林苑，走到永巷尽头再向北走一段就到了。”
“这……奴才睡不着出来遛遛。”
我急忙嘱咐：“别ี惊动人，就说请温大人把平安脉。”
采月抽泣着答：“华妃娘娘宫里的霞儿说有几方好墨可供小主所用，才刚忘给了，让奴婢去取。”
心里微微一动，无缘无故与我说这些做什么เ，只作不闻，道：“华妃娘娘一向协理六宫，想是cāo劳，一时起晚了也是有的。”
有一瞬间的迟疑，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เ？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ไ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湿发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速淌过身体，素罗的浴衣立刻๑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我大感窘迫，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衣饰再来见驾。”
我点头道：“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思。我的病若是好的太快，难免失于急切。你要知道，对于男人，越难到手就是越是珍惜，越是放不下，何况他是帝王，什么女子没有见过，若我和别的女子一样任他予取予求，只会太早满足了他对我失去兴趣。若是时间太久，一是皇上的胃口吊的久了容易反胃；另外后宫争宠，时间最是宝贵。若是被别人在这时间里捷足先登，那就悔之晚矣了。”
“那ว也不像话。谁是这宫里的首领内监和掌事宫女？”
春雨过后花叶长得更是繁盛，一夜间花蕊纷吐。那一树杏花经了大雨没有凋萎落尽，反而开得更艳更多，如凝了一树的晨光霞影。只是春景不谢，那วri的人却不见了。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ว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嫔小主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的烟气熏死。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连补个ฐ桌子也要挤兑人！”
我静默片刻，轻轻唤：“王爷。”他这才转过神来。我低声道：“妾身献丑了，还请爷莫要怪罪。”
我心下更是纳罕，妙音娘子没有帝ຓ后手令，竟然私自下令把宫嫔关入“暴室”，骄横如此，真是闻所未闻！
我正色道：“你和你哥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样做不合规矩，传出去反而不好。不如贴在我宫里就罢了。”
小印子见她如此气势汹汹，早ຉ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康禄海倒是神色不变说：“流朱姑娘错怪了，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奴才一心想伺候莞贵人，谁知丽ษ主子指了名，奴才也是没法子。”
华妃的赏赐一到เ，丽贵嫔和曹容华的赏赐随后就到了。我从槿汐处已经得知丽贵嫔和曹容华是华妃的心腹，一路由华妃悉心培植提拔上来，在皇帝那里也有几分宠爱。虽不能和华妃并论，但比起其他嫔妃已是好了很多。
我勉强压下怒气，唤玢儿：“我累了。送客！”半是驱赶地把他请了出去。
我略一思索，对玢儿说：“去请老爷过来。”
我哪里肯依，挣开她的手，排众上前，抬手搀起安氏拉在身边，转而温言对林氏道：“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夏姐姐莫要生气。妹妹带了替换的衣裳๙，姐姐到เ后厢换过即可。今ri大选，姐姐这样吵闹怕是会惊动了圣驾，若是龙颜因此而震怒，又岂是你我姐妹可以承担的。况且，即便今ri圣驾未惊，若是他ri传到他人耳中，也会坏了姐姐贤德的名声。为一件衣服因小失大岂非得不偿失，望姐姐三思。”
灵帐中供着淳儿的遗体，因为ฦ浸水后的浮肿，她脸上倒看不出什么เ痛苦的表情，象是平ri睡着了似的宁静安详。
我心内大悲，咬着绢子呜咽哭了出来。夜深，四周除了哭泣之ใ外静静的无声，忽然有个人影膝行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袍角含悲叩头：“请娘娘为ฦ我家小姐做主。”
我定睛一看，不是淳儿带入宫的侍女翠雨又是谁？忙拉起她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翠雨不肯起来，四顾左右无人方แ大胆道：“回娘娘的话，我家小姐是被人害死的！”
淳儿死得突然，我心中早存了极大的疑惑，对翠雨道：“这话可不是胡乱ກ说的。”
翠雨双目圆睁，强忍悲愤，狠命磕了两ä个头道：“我家小姐是自幼在湖边长大，水性极熟的，断不会溺死。奴婢实在觉得小姐死得蹊跷！”
原本只一味伤心淳儿的猝死，哭得发昏，渐渐安定下来神志也清明些，始觉得中间有太多不对的地方，召了那วri去跟着淳儿的内监来问，都说淳儿捡了风筝后跑得太快，过了知春亭就不见了踪影，遍寻不着，直到后来才在太液池里发现了她。
人人都道她是失足落水，如今看来实在大有可疑ທ，我陡然想起曹婕妤那句类似提醒的话，眼前的白蜡烛火虚虚一晃，心里激灵灵打了个ฐ冷战——她是知道什么เ的！
更或许，她在上林苑的出现只是为ฦ了拖住我的脚步不让我那么快发现淳儿的迟迟未归。
我心头大恨，调虎离山——然而也心知责问曹婕妤也是问不出什么เ来的。
强按住狂热的恨意，问翠雨：“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翠雨瞬间双眼通红，终究不甘心，忿忿切齿道：“没有。”
我黯然，黯然之下是为淳儿委屈和不甘。她才十五岁，如花蕾那ว样幼小的年纪，原本是该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承欢嬉笑的。
我静默半晌，努力压制心中ณ翻涌的悲与恨，扶起翠雨，缓缓吸一口气道：“现在无凭无据一切都不可妄言，你先到我宫中伺候，咱们静待时机。”翠雨含泪不语，终究也是无可奈何。
殿外是深夜无尽的黑暗，连月半的一轮明月也不能照亮这浓重的黑夜与伤逝之悲。巨เ大的后宫像坟墓一样的安静，带着噬骨的寒意，是无数冤魂积聚起来的寒意。连延年殿外两ä盏不灭的宫灯也像是磷火一样，是鬼魂的不瞑的眼睛。我眼中ณ泛起雪亮的恨意，望着淳儿的遗体一字一字道：“你家小姐若真是为ฦ人所害，本宫一定替她报仇，绝不让她枉死！”
发丧那ri，皇后及各宫妃嫔都来到延年殿。我强忍悲痛取过早已๐备好的礼服为死去的淳儿换装。
皇后见我为ฦ淳儿换好衣裳，站在我身边不住掉泪，感叹着轻轻说：“方良媛髫龄入宫，到如今不过才几年呢？正当好年华又颇得皇上怜惜，怎么好端端就这样骤然去了？真当令人痛惜啊！……”
华妃亦叹息：“这样年轻，真是可惜！……”
华妃，悫妃、敬妃和曹婕妤等人都在抹眼泪。我已经停止了哭泣，冷冷看着远远站着殿门一边抹泪啜泣的华妃，只觉得说不出的厌烦和憎恶。
这时，玄凌的谕旨到了，那是谕礼部、抄送六宫的：“良媛方แ氏懿ງ范聿修，四德斯备，虔恭蘋藻之训，式彰珩璜之容。今一朝薨逝，予心轸惜。特进崇礼ึ，以昭素ri贤良德慧，故追封为淳嫔……一切丧ç仪如贵嫔礼ึ。2”又命七ri后将梓宫移往泰妃陵与先前的德妃、贤妃和早殁的几个妃嫔同葬。
斯ั人已逝，玄凌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断有位分低微的宫嫔们窃窃私语，为淳儿庆幸：死后哀荣如此之ใ盛，也不枉了！而于我，宁愿淳儿没有这些虚名位分，只要她好好活着。
一个恍惚，好似她依然在我宫中ณ，忽然指着那ว一树海ร棠，歪着头笑嘻嘻道：“姐姐，我去折一枝花儿好不好？”那ว样鲜ຒ活可亲。
我知道是她，转眸逼视华妃，握紧手指，这是我身边死去的活生生的生命，如果真有任何手脚使淳儿殒命，我一定、一定要全部讨回来！
注释：
1捉七：一种闺阁游戏。
2修改自《册凉王张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