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槿汐又道:“陵容小主沉寂许久,似乎ๆ无意于皇上的宠幸。”
无意看见一堆奏折中间露出一缕猩红流苏,极是醒目。随手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把女子用的纨扇,扇是极好的白纨素า面,泥金芍药花样,象牙镂花扇骨柄,激ng巧细致,富贵奢华。一上手,就是一股极浓的脂ฦ粉香扑面而来,是“天宮巧ู”的气味,这种胭脂以玫瑰、苏木、蚌粉、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敷在颊๐上面色润泽若桃花,甜香满颊,且制作不易,宫中能用的妃嫔并无几人。皇后又素า性不喜香,也就只有华妃会用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虑了。这个事情看守眉庄小主的奴才们自然会当心。万一眉庄小主有什么事地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们啊。”
小连子又笑道:“给小主道喜。”
玄凌满意的点点头。
听得是玄凌的声音,一时清醒过来,翻身坐起。睡的不好,辗转反侧间微微蓬松了发鬓,衣带半褪,头上别ี着的几枚蓝ณ宝石蜻蜓头花也零星散落在床上,怎么เ看都是春睡不起的暧昧情味。我不防是他在身边,更是羞急,忙不迭扯过衣裳๙遮在胸口,嘴却撅了起来:“皇上故意看臣妾的笑话儿呢。”
曹婕妤走过来盈盈浅笑道:“今ri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刻板了些。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来可好?”
岐山王玄洵圆脸长眉,面色臃白,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岐山王的王妃也是极美的,看上去比他年轻许多,想是正室王妃去世许久ื,这是新纳的续弦。
我只闷坐着不说话,眉庄是何等伶俐的人,撇了白苓的手道:“我自己来梳,你和采月再去做些酸梅汤来。”
黄规全奉承道:“别的小主娘娘那里全没有。小主如今这恩宠可是宫里头一份儿的呢!”
皇后道:“事情究竟如何发生臣妾尚未得知,但昨夜华妃一直与丽贵嫔同行,向来知道的比臣妾多些。”
我闻言吓得一缩,惊惶看向四周,小声说:“娘娘别说,那ว东西有灵性,会缠人的。”
浣碧皱眉,嫌恶道:“余氏很是泼辣,砸了毒酒,形同疯妇,在冷宫中破口大骂小主,言语之恶毒令人不忍耳闻!”
我问道:“如今在哪里当着差ๆ使呢?”
我端起药盏喝了一口,皱眉道:“这两ri药似乎比以往酸了些。”
三人伫立床边。玄凌与冯淑仪犹可,我已๐忍不住探身细看眉庄。
按规矩妃嫔侍寝次ri向皇后初次问安要行三跪九叩大礼,锦垫早已铺在凤座下,皇后端坐着受了礼ึ。礼方แ毕,忙有宫女搀了我起来。
我微笑,早起的棠梨宫中也新开了海棠呢,于是有些熟ງ悉的安心。那海ร棠花瓣一瓣瓣是棠梨宫里的亲切,又是泉露宫中的陌生。柔软的皮肤触在坚硬而温热的花纹上,是对未知的惊惶和预ไ料中的稳妥,仿佛那玉琢的花瓣也在微痒地撩拨着起伏不定的心潮。水温软舒和,似一双温柔的手安抚着我彷徨的少女心境。热气腾腾地烘上面来裹住心,让人暂时忘了身在何处的紧张。
我看着他:“如果皇上派其他的太医来为ฦ我诊治呢?我的身体只是因为药物的缘故才显病态,内里好的很。若是查出来,你我的脑แ袋还要不要?你我满门的脑袋还要不要?!”
我忙道:“臣妾不冷。”
我心里一凉,半天才说:“去点一盏檀香来。”
我一饮而尽,仍是心浮气躁,百无聊赖。我一眼瞥见那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上斑驳剥落的漆,随口问道:“这桌子上的漆不好,怎的内务府的人还没来修补下再刷็一层上去。”
他一眼瞥见那翠色沉沉的箫,含笑问:“你会吹箫?”
我也窘起来,红着脸说:“我也不过是这么随口一问,你急什么?”
小允子立刻๑回头用力瞪她:“别在小主面前胡说八道的,哪有这回事?”
开始的ri子还好,华妃以下的妃嫔小主还亲自来拜访问候,华妃也遣了宫女来看望,很是热闹。一个月后我的病仍无好转之象,依旧ງ缠绵病榻,温实初ม的医术一向被宫中ณ嫔妃称赞高明,他也治疗得殷勤,可是我的病还是时好时坏的反复。温实初只好向上禀报我气弱体虚,不敢滥用虎狼之药,需要慢慢调养。这一调养,便是没了期限。消เ息一放出去,来探望的人也渐渐少了,最后除了淳常在偶尔还过来之ใ外,时常来的就是眉庄陵容和温实初ม了,真真是庭院冷落,门可罗雀。谁都知道,一个久病不愈的嫔妃,即使貌若天仙也是无法得见圣颜的,更不要说承恩获宠了!好在我早已经料到了这种结果,虽然感叹宫中之人趋炎附势,却也乐่得自在,整ri窝在宫中看书刺绣,慢慢“调理”身体。
黄门内侍刚ธ走,又报华妃有赏赐下来。
我不置可否,伸手拔一支银簪子剔亮烛芯,轻轻吹去簪上挑出的闪着火星的烛灰。“哥哥把话带到即可。这是给他一个提醒。做得到于我于他都好。做不到เ,对我也未必有害无益。只是叫他知道,如今我和他身份有别ี,再非昔ri。”说罢转身取出一件天青色长袍交到哥哥手中ณ,柔声说:“嬛儿新制ๆ了一件袍子,希望哥哥见它如见嬛儿。边关苦寒,宫中ณ艰辛。哥哥与嬛儿都要各自珍重。”
爹爹见我如此说,略微放心,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ຂ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激ng干的。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
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
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李长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箜篌丝竹之声悠然响起。无数姿容娇俏,长发轻垂,穿着七彩绣百花怒放的歌伎舞姬,翩翩若蝶舞着跃着涌ไ进殿内,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极婀娜的身姿,整齐飞舞在柔曼的乐声和众人的眼波中,飞扬出曼妙挥洒的姿ู态,柔美的双臂舞动跌荡时,直如烟波浩淼,香风扑面,叫人应接不暇,直直为之目眩神迷。
皇后与华妃分坐玄凌身侧,我与陵容相对而坐陪在下手。
对面的陵容,容色清秀,绯色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穿紫绡翠纹裙,宝蓝色的宫绦佩着香色垂金如意结系出如柳腰肢,宝髻上雾霭云环,一笑容光如玉,不免感叹盛妆和盛宠之ใ下的陵容虽非华妃一般娇艳夺目,却也有着平时没有的娇娜,华丽中ณ自见轻淡。
陵容缓缓在杯中斟ต满酒,徐步上前奉与玄凌。
玄凌含笑接过一饮而尽。华妃冷冷一笑只作不见。
恬贵人柔和微笑道:“安美人殷勤,咱们做姐姐的倒是疏ຕ忽了。实在感愧。”
陵容红了脸色不语,忙告退了下去。
玄凌向恬贵人道:“将你面前的果子取来给朕。”
恬贵人一喜,柔顺道:又浅笑:“皇上也有,怎的非要臣妾的?”
玄凌微哂:“朕瞧你有果也不顾着吃果子反爱说话,不若拿了你的果子给朕,免得白白放着了。”
恬贵人面红耳赤,不想一句话惹来玄凌如此讥诮。一时愣愣,片刻方才勉强笑道:“皇上最爱与臣妾说笑。”说罢讪讪不敢再多嘴。
锦帘轻垂飞扬,酒香与女子的脂ฦ粉熏香缠绕出暧昧而迷醉的意味。
似若无意轻轻用檀香熏过的团扇掩在鼻端,遮住自己้嘴角淡淡一抹冷笑。
陵容这着棋果然不错,甚得玄凌关爱。然而……
殿外几株花树在最后一抹斜晖的映照ั下殷红如丹ล,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ว华美的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我忽然觉着,这昌平欢笑、绮靡繁华竟不如窗外一抹霞色动人。
趁着无人注意,借更衣之名悄悄退将出来。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御苑中ณ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ณ。
已是七月末的时候,夜渐渐不复暑热,初有凉意。
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踏在九转回廊的石板上,连着裙ำ裾声音,沙沙轻响。
走得远了,独自步上桐花高台。
台名桐花,供人登高远望,以候四时。取其“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1之意。
梧桐,本是最贞节恩爱的树木。
昔ri舒贵妃得幸于先皇隆庆帝ຓ,二人情意深笃。奈何隆庆帝嫡母昭宪太后不满于舒贵妃招人非议的出身,不许其在紫奥城册封。隆庆帝便召集国中能ม工ื巧ู匠,在太平行宫筑桐花台迎接舒贵妃入宫行册封嘉礼。直至昭宪太后薨逝,舒妃诞下六皇子玄清,才在紫奥城中加封为ฦ贵妃。
偶尔翻阅《周史》,史书上对这位出身让人诟病却与帝王成就一世恩爱的传奇般的妃子的记载只有寥寥数句话,云:“妃阮氏,知事平章阮延年女,年十七入侍,帝眷之特厚,宠冠六宫,初立为ฦ妃,赐号舒,十年十月生皇子清,晋贵妃,行册立礼,颁赦。仪制同后。帝薨,妃自请出居道家。”不过了了一笔,已๐是一个女子的一生。然而先帝对她的宠爱却在桐花台上彰显一角。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白玉石铺就,琼楼ä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台边缘植嘉ล木棠棣与梧桐,繁荫盛然。遥想当年春夏之际,花开或雅洁若雪,或轻紫ใ如雾,花繁秾艳,暗香清逸。舒贵妃与先帝相拥赏花,呢喃密语,是何等旖旎曼妙的风光。
我暗暗喟叹,“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是怎样的恩爱,怎样的浓情密意。
大周四朝天子,穷其一生只钟爱一妃的只有隆庆帝一人。然而若帝王只钟情一人,恐怕也是后宫与朝廷纷乱ກ迭起的根源吧。
也许帝王,注定是要雨露均沾施ๅ于六宫粉黛的吧。
凄楚一笑,既然我明了如斯ั,何必又要徒增伤感。
斯人已去,当今太后意指桐花台太过奢靡,不利于国,渐渐也荒废了。加之ใ此台地势颇高,又偏僻,平ri甚少有人来。连负责洒扫的宫女内监也偷懒,扶手与台阶上积了厚厚的落叶与尘灰,空阔的台面上杂草遍生,当ri高华树木萎靡,满地杂草野花却是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我黯然,再美再好的情事,也不过浮ด云一瞬间。
清冷月光下见台角有小小繁茂白花盛放,藤蔓青碧葳蕤,蜿蜒可爱。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芬,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露珠,娇嫩不堪一握。不由á心生怜爱,小心翼翼伸手抚摸。
忽而一个ฐ清朗声音徐徐来自身后:“你不晓得这是什么เ花么?”
心底悚然一惊,此地偏僻荒凉,怎的有男子声音突然出现。而他何时走近我竟丝毫不觉。强自按捺住惊恐之ใ意,转身厉声喝道:“谁?”
看清了来人才略略๓放下心来,自知失礼,微觉窘迫,他却不疾不徐含笑看我:“怎么婕妤每次看到小王都要问是谁?看来的确是小王长相让人难以有深刻印象。”
我欠一欠身道:“王爷每次都爱在人身后突然出现,难免叫人惊惶。”
他微笑:“是婕妤走至小王身前而未发觉小王,实在并非小王爱藏身婕妤身后。”
脸上微微发烫,桐花台树木葱郁,或许是我没发觉他早已到来。
“王爷怎不早早出声,嫔妾失礼ึ了。”
他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小王见婕妤今ri大有愁态,不似往ri,所以不敢冒昧惊扰。不想还是吓着婕妤,实非玄清所愿。”他语气恳切,并不似上次那样轻薄。月光清淡,落在他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
我暗暗诧异,却不动声色,道:“只是薄醉,谢王爷关怀。”
他似洞穿我隐秘的哀伤,却含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不来揭穿。只说:“婕妤似乎ๆ很喜欢台角小花。”
“确实。只是在宫中甚少见此花,很是别致。”
他缓步过去,伸手拈一朵在指间轻嗅:“这花名叫‘夕颜’2๐。的确不该是宫中所有,薄命之ใ花宫中ณ的人是不会栽植的。”
我微觉惊讶:“花朵亦有薄命之说么เ?嫔妾以为只有女子才堪称薄命。”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人云此花卑贱只开墙角,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无人欣赏。故有此说。”
我亦微笑:“如此便算薄命么。嫔妾倒觉得此花甚是与众不同。夕颜?”
“是夕阳下美好容颜的意思吧。”话音刚落,听他与我异口同声说来,不觉微笑:“王爷也是这么觉得?”
今晚的玄清与前次判若两人,静谧而安详立于夏夜月光花香之中,声音清越宛若天际弯月,我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
他是手扶在玉栏上,月下的太平行宫如倾了满天碎钻星光的湖面,万余灯盏,珠罩闪耀,流苏宝带,交映璀璨。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