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是软底的绣花宫鞋，轻步行来，静似无声。只见玄凌伏在紫檀案几上，半着一个福枕，睡得正是酣甜。本是拿在手中的奏折，已落在了榻下。我轻轻拾起那本奏折放好，直瞧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两ä叠小山似的奏折，微微摇了摇头。
想想也有道理，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这大半年，小主ว对眉庄小主的心竟是比对自己้更甚。原本眉庄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几ri，宫中的小主娘娘们都等着看您和她的笑话，谁知您竟对眉庄小主ว更亲热，就像是自己怀了身孕一般。”
我独自坐在偏殿看书，小连子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两府里都说会尽心竭力去办，请小主ว放心。”
除了我与华妃、曹婕妤之ใ外，其余诸人皆是有几ri不见圣驾了。乍然见了玄凌，难免目光殷切皆专注在他身上。
面壁朝里睡着，半晌觉得外头静些，身边扇子扇起的的风却大了好多，凉意蕴人。迷迷糊糊“嗯”一声道：“这风好，再扇大些。”
玄凌道：“今ri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ว意说来听听。”
地平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近支亲贵、命妇和妃嫔的宴桌。宫规严谨，亲贵男ç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今ri温仪生辰设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礼了。
见她们出去，方แ才走近我面前坐下，问：“怎么了？”
玄凌选了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作寝殿。皇后自然住了仪制可以与之比肩的光风霁月殿，眉庄喜欢玉润堂院中ณ一片碧绿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便拣了那ว里住。我素性最是怕热，玄凌又舍不得我住的远，便想把我安置在水绿南薰殿的偏殿，ri夜得以相见。只是此举未免太惹眼，怕又要引来风波，少不得婉言推却了。于是玄凌指了最近的宜芙馆给我住，开门便有大片荷花婷婷玉立，凉风穿过荷叶自湖上来，惬意宜人。
玄凌问华妃道：“如此说，昨晚丽贵嫔出事你在身边了？”
大雨初歇，妃嫔们大多结伴而行。我见史美人独自一人，便拉了她与我和眉庄、陵容同行。
我慢慢坐直身子，抚平鬓角道：“她还有脸骂么？凭她这么เ骂下去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对左ุ右道：“大板子还是上来预ไ备着，以免印公公说话有后顾之忧，老是吞吞吐吐的叫人不耐烦。”
浣碧道：“可能ม是温大人新调配的药材，所以觉着酸些。”
众太医唯唯诺诺，见玄凌再不发话，方才退了下去。
皇后很是客气，嘱我坐下，和颜悦色道：“生受你了。身子方好便要行这样的大礼，只是这是这祖宗规矩不能不遵。”
泉露池分三汤，分别是帝、后、妃嫔沐浴之处。皇帝所用的“莲花汤”进水处为白玉龙首，池底雕琢万叶莲花图案；皇后所用的“牡丹汤”处为碧玉凤凰半身，池底雕琢千叶牡丹ล图案；妃嫔所用的“海棠汤”进水之处是三尊青玉鸾鸟半身。
他的嘴微微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什么，目光呆滞如死鱼。
我屈一屈膝：“皇上心思缜密，天纵奇才，臣妾哪能晓得。”
流朱答了“是”，浣ã碧极小声的说：“如今春ri里，可不是点檀香的季节。小姐可是心烦么เ？”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我微一点头，“闺中ณ无聊，消เ遣罢了。”
我迟疑道：“你可知道她有无意中ณ人？”
佩儿不服气：“奴婢刚亲眼看小允子剪了小主的像，袖在袖子里呢？”
皇后指了温实初ม替我治病，同时命淳常在和史美人搬离了棠梨宫让我好好静养。我派槿汐亲自去凤仪宫谢了恩，开始了在棠梨宫独居的生活。
华妃的宫中首领内监周宁海上前施ๅ礼ึ请了安，挥手命身后的小内监抬上三大盒礼物，笑逐颜开地对我说：“华妃娘娘特地命奴才将这些礼ึ物赏赐给小主ว。”
我“嗯”一声，把信撂在桌上，语气淡漠：“帮我转告温实初，好生做他的太医，不用再为我费心。”
我知道爹爹的意思，道：“这个ฐ女儿早就想好了。流朱机敏、浣碧缜密，女儿想带她们俩进宫。”
我自知失言，便不再说话，只和她絮絮一些家常。
我会意微笑，伸手向她，“既然病好了，就要常来坐坐。”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陵容费了几天功夫才用姐姐赠与的素锦绣成此物，特来拿与姐姐共赏。”
我与她携手进殿，相对而坐。
白若霜雪的素锦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
陵容低眉浅笑，声如沥珠：“妹妹觉得与其绣一只带着昭阳ri影的寒鸦，不若是开在上林苑中ณ的春ri桃花，方แ不辜负这华贵素锦。”
我拔下头上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ฒ斜插在她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我轻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自然是宜室宜家。”
陵容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ร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ศ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ä枝碎珠发簪，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ใ美。
我亦费心思量衣着，最后择一身胭脂色绡绣海ร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ฐ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ด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ฐ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只为衬托陵容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陵容像二月柔柳上那最温柔的一抹春色，我则ท是天边夕阳下最绮艳的一带彤云。
艳则艳矣，贵亦无匹，只是在盛暑天气，清新之色总比靡艳更易另人倾心。
这是一个ฐ宁好的夏ri清晨，凉爽的风吹拂着微微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轻浅的浮梦，蝉鸣稀疏，凤凰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ณ轻轻招摇。
如何看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牵着陵容的手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去，但见四面俱是沿湖曲桥，每一梁柱皆绘有描金五彩图案，激ng巧ู华丽，四面雕花窗格蒙着碧色如雾的透气窗纱，被凉风吹得四下通开。翻月湖边，几只白鹤优雅立于水间交颈่梳理丰满羽毛，悠然自得，十分恩爱，不时还有几只鸳鸯闲睡在桥下阴凉处。一树紫藤自水边树枝上缠绕着横逸而出，泰半临水，风过颤颤轻摇，墨绿枝藤底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娇็艳。
我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寻常把你引荐给皇上自然也无不可，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蒙幸皇上也未必会把你放在心上，不过三五ri便丢â开了。反而误了你。”
陵容手心不住出汗，滑腻湿冷，只低头看着脚๐下：“姐姐说的是。”
“既然要见，一定要一见倾心。”我看一看碧蓝ณ天色，驻足道：“皇上每ri下朝必定会经过此处，时辰差不多了。你放声歌唱便是。”
陵容用力点一点头，紧握我的手，舒展歌喉曼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拍拍她的手欣喜道：“很好。叫人闻之欲醉呢。”
陵容含笑羞赧低头。
忽闻一声散漫：“谁在唱歌？”
听见这声音已๐知不好。转头依足规矩行礼下去，“华妃娘娘金安。”陵容久未与华妃交面，一见之下不由á慌了神色，伏地叩首不已。
华妃道一声“起”，目光淡淡扫在我面孔上，“甄婕妤何时学会歌唱了，能歌善舞，真叫本宫耳目一新呢。”
含笑道：“娘娘谬赞。臣妾何来如此歌喉，乃选侍安氏所歌。”
华妃睨了我身旁的陵容一眼，见她低眉垂首而立，突然伸手托起陵容的下巴，双眼微眯：“长得倒还不算难看。”
陵容一惊之ใ下不免花容失色，听得华妃如此说才略๓略镇定。谁知华妃突然发难，呵斥ม道：“大胆！竟敢在御苑唱这些靡靡之ใ音！”
陵容一抖，满面惶恐伏下身去，“嫔妾不敢。”
华妃冷冷逼视陵容，想是看着眼生，凝视片刻๑才道：“本宫以为ฦ是谁？原来是ri前才被皇上宽恕的安比槐的女儿。”带了几分鄙视的神情：“罪臣孤女，不闭门思过还在御苑里招摇往来。”一语刚毕，华妃身后的宫女内监忍不住都掩口笑了起来。
陵容见状不由气结，几乎ๆ要哭出来，竭力咬着下唇忍着道：“嫔妾父亲不是罪臣。”
我道：“安选侍之ใ父无罪而释，官复原职。并非罪臣。”
华妃微微变色，旋๙即冷漠，“有时候无罪而释并不代表真正无辜。个中因由婕妤应当清楚。”转头向我道：“小小选侍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怎的婕妤也不晓得教会她礼义แ廉耻。”
不由得瞠目结舌，与陵容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道：“歌曲而已，怎的关乎礼ึ义แ廉耻。嫔妾不明，还望娘娘赐教。”
华妃脸上微露得色，一双美目盯住我道：“怎么婕妤通晓诗书亦有不明的时候么เ？”忍住气不发一言，华妃复道：“那么เ本宫问你，此歌为何人所作？”
“此歌名《金缕衣》，为ฦ唐代杜秋娘1所作。”
“杜秋娘先为李锜妾，后来李锜谋反被处死，杜秋娘又侍奉唐宪宗召进宫里被封为秋妃，甚为恩宠。既ຂ为叛臣家属，又以一身侍两夫。如此不贞不义的女子所作的靡靡之音，竟然还敢在宫中肆无忌惮吟唱。”
陵容听她这样曲解，不住叩首请罪。
我屈一屈膝，道：“娘娘所言极是。杜秋娘为叛臣家属也非其心甘情愿。何况入宫后尽心侍奉君上，匡扶朝政，也算将功折罪。穆宗即位后，又命其为ฦ皇子傅母。想来也并非一无是处。还望娘娘明鉴。”
华妃轻巧一笑，眸中却是冷冽幽光直刺๐而来：“甄婕妤倒是于言辞事上甚为了得啊。”笑容还未隐去，秀脸一板，口中已๐蕴了森然怒意：“司马光《家范》2曰‘故妇人专以柔顺为德，不以强辩为美也’。婕妤怎连这妇德也不遵循，强词夺理，语出犯上？！”
这一招来得凌厉迅疾，额上逼出涔๒涔冷汗，道：“嫔妾不敢。”
陵容忙抢在我身前，带着哭腔求道：“甄婕妤不是有心的，还请娘娘恕罪。”
华妃冷冷一哼，“自己้犯错还敢为ฦ旁人求情？！果然姐妹情深。”倏然又笑了起来，笑容艳媚入骨，与她此时的语调极不搭衬，只看得人毛骨悚然：“本宫身为后宫众妃之首，必定竭尽全力，教会两ä位妹妹应守的规矩。”朝身后道：“来人——”虽然她手中已无协理六宫的权力，但毕竟皇后之下是她位分最尊，却不知她要如何处置我和陵容。
“啪啪”两ä声击掌，恍若雷电自云中而来。未见其人，声音却先贯入耳中，“这歌声甚是美妙。”
举目见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翠华盖、紫ใ芝盖色彩灼目。玄凌负手立于华妃背后，皇后唇际隐一抹淡淡疏离的微笑缄默立于玄凌身边，只冷眼无话。李长引着仪仗低头站着，皆是静悄悄无半点声息，不知是何时已经近前来，也不知今朝一幕有多少落入帝ຓ后眼中ณ。
心头一松，欢喜得想要哭出来。
华妃一愣，忙转身过去行礼ึ见驾：“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群人，玄凌只作不见，越众而前，一手扶起我，目色温柔：“你甚少穿得这样艳丽。”我起身立于他身旁้，报以温柔一笑。
玄凌这命华妃等人起身，朝我道：“远远听见有人歌唱，却原来是你在此。”说着睇一眼华妃：“今ri天气清爽，御苑里好热闹。”
华妃欲言又止，转而温软道：“皇上下朝了么？累不累？”
玄凌却不立即说话，片刻才似笑非笑对华妃道：“一大早的，有华卿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