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个ฐ狭长本子,灰蓝封面,天地头很宽的连史纸,十行蓝ณ格,古色古香。志摩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记下自己心灵的每一下爱的搏动。
小曼没有答理他。
“这次去欧洲,要通过好几个国家的检查口,不想让那ว些外国佬翻动它们。留แ在松坡图书馆宿舍里,又怕丢失;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你身边我最放心。”
他双手枕着头,让自己้的思维自由地扩展。
志摩向老诗人一鞠躬后,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欢迎您,亲爱的诗人!我是徐志摩。”
今夜的风特别大,将庙宇檐角上的铃儿摇得直响,叮当,叮当,没一刻停息。
回过头来一想,徽青是个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少女,她应该有既带理想色彩又有现实美满的爱情与婚姻,何苦将她牵进一个ฐ既有孩子又必须在闹一闹中离婚的不幸男子的生活泥沼中来?
“我已经得到过阅读自己讣告的快乐,”罗素说,“如今倘能再读到您给我写的悼辞,那ว真是人间少有的福份了!”
“我出生在平民家庭,”威尔斯摸着自己的前额说,“父亲是季节性的职业棒球手,母亲当过女仆。我自己小时候是学徒,后来才读大学——但是,如果你认为只有绅士气才是英国人的特点,那
第二天,志摩就赶到在伦敦西区一条僻静街道上的林宗孟家去。
“……嘉敖先生视导杭州府中ณ时,恰好翻到เ家序公子的文章卷子,召他面谈一番,现小公子不唯才智群,而且人品俊逸,回家后赞不绝口……”
诗人又远去了。他总是那样的行色匆匆。他是一团火,灼热、明亮,熊熊烈烈,燃起人们的热情,照ั亮大家的心灵、他是一个孩子,兴高彩烈,仰天大笑,大惊小怪,手舞足蹈,把神妙的童话世界ศ带回到เ友人的生活里;他是只云雀,难耐嵌金镶玉的雕笼的幽困,不停地翱翔啭啼,冲向蓝ณ天,寻找更加广表的苍穹……他走了;纵然仍有酬酢饮宴,仍有弦歌丝舞,她却感到寂寞、寂寞,无穷的寂寞。
他俩的婚礼ึ是农历十月三月《孔子诞辰》在北京北海举行的虽然不办酒宴,只备茶点,但在北京的文化界名人几乎都来了,一时群贤毕至,仕女云集,热闹非凡。
证婚人是梁启,胡适作介绍人。
志摩望着窗外。
飞驰而去的景物就像倒退回去的时光,志摩又看到了自己的盛大而简朴的婚礼场面:礼堂里小圆桌排列ต得井然有序,宾客们团团而坐,他们手捧清茶,交谈着,祝贺着,赞美着,感叹着。笑声,语声,照相机的“咔嚓”声,嗑瓜子声,交响一片。
杂声渐渐静息下来,仪式开始了。
胡适先起立致词。他用带点安徽口音的国语,缓慢而有力地说道:“今天,我们聚在这里,庆贺志摩和小曼的燕尔大礼,心中非常快乐。”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又说:“朋友们知道,他们两人都走过一段痛苦的路。但是他们百折不挠,相信只要朝着确定了目标一直走下去,理想迟早会变成现实。现在他们成功了,我,所有的朋友,都着实为他们高兴——”
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他们的成功本身表明一种新的人生观的兴起和成立。固然各人遭际不同,不必竞相效法,但把热烈的爱情作为婚姻的唯一前提来考虑,却无疑是值得赞颂的。他们的心地纯洁坦荡,他们的真态人所共鉴,他们的坚毅惊天地动鬼神;有了这种精神,做学问,办
事业,不论干什么,可以说无有不成者……
“还望志摩、小曼,长此互敬互重,互提互携,在人格上、学问上、事业上,以感情和幸福为丰厚的滋养,竿头日进,层楼更上,作出可贵的成绩……”
适之的贺词,又一次在志摩和小曼的心头掀起一股兴奋、欢乐的巨浪。他们相视一笑,一齐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他。
胡适说罢,掌声过后,梁任公神色在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身穿哗叭长袍,黑绸马褂,把眼睛向四下一扫,又扭头看看毕恭毕敬地站在身夯的新า郎新娘。
小曼一身西式礼服纱裙ำ,上缀朵朵隐花,衬出了颈项里的绞丝金项链和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全身裹在一层光华里。志摩是淡青的长袍,金丝眼镜,油亮的头向两边分开,严然一介书生。
“志摩,小曼,你们两个都是过来人,”梁任公的嗓音特别响亮。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似地猛敲在沉浸在幸福里的志摩与小曼的心上,使它们突地收缩了一下。“我在这里提一个希望,希望你们万勿再作一次过来人。”
满堂宾客莫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婚姻是人生大事,万万不可视作儿戏。现时青年,口口声声标榜爱情,试问,爱情又是何物?这在未婚男ç女之间犹有可说,而有室之ใ人,有夫之妇,侈谈爱情,便是逾矩了。试想你们为了自身的所谓幸福,弃了前夫前妻,何曾为他们的幸福着想?古圣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话当不属封建思想吧,建筑在他人痛苦之ใ上的幸福,有什么荣耀,有什么光彩?……”
梁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滔滔不绝地演说了一篇训词,将新า郎新娘着实训斥了一顿。
志摩心惊肉跳地低头聆听,斜眼瞄去,只见小曼脸色白,双手微抖;座中ณ小曼的父亲陆建三老先生和老太太的面上已无人色。
连适之ใ都十分尴尬。志摩是明白梁师的用意的。以他的年辈和阅历,他当然不赞成志摩与小曼的结合,他认为ฦ他俩的爱情,只不过是率性冲动,荒诞放肆,将来必不美满,所以今日对两人当头律喝,以作警戒。志摩从不记恨别人;梁师爱惜自己้,只是他对小曼缺乏็了解,才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来。过后向小曼作番解释,向岳父母打个招呼就是了。
可是那ว位任公老夫子却一不可收,到后来竟至声色俱厉地直呼其名:“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至于离婚再娶ດ……以后定要痛改前非,重新า做人!”
大庭广众之间,疾言厉色之词,志摩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他趋步向前,低着头,悄悄地对老夫子求情说:“请老师不要再讲下去了,顾全弟子一点面子吧。”
梁启这才住了口,袍袖一拂,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僵局似的场面延续了几分钟,不知什么人走到一边把留声机打开了,勃劳姆斯的《匈牙利ำ圆舞曲》欢快地奏鸣起来,于是,气氛又渐渐活跃了。
在司仪的高声安排下,新郎新า娘向主ว婚人、证婚人、介绍人行礼ึ以后,接着进行新人交换信物的仪式。志摩突然紧张异常,他呼吸急促,双手颤抖……
志摩是个诗人。他把自己与小曼的结合看做自己理想的实现,爱、自由、美三者完满的成就。这是一伟大、庄严、神圣得无与伦比的诗,今天完成了。他想,当荷马、但丁、歌德在他们的《伊利亚特》、《神曲》、《浮士德》的最后一行后面圈上句号时,他们的手是否也会因激动、兴奋而颤抖?
火车车轮和连轴的声响是有节奏的,听起来真像一带抑扬格的长诗……
一只苍鹰在车窗外青灰色的天空中盘旋๙着,雄伟壮美。志摩想叫小曼看,一回头,只见她闭着双眼,胸脯微微起伏着,似乎睡着
了。
他忘了苍鹰,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脸庞。
其实,小曼并没有入梦。她在回忆着就像嘴里那失去了甘甜的话梅一股的酸成的往事。
她不能忘却最后几次跟王赓接触的情景。这个人,曾经那ว样令她失望、反感、憎恶乃ี至痛恨,然而当他几费踌躇以后一旦决定把自由á还给她时,她却又感到很难即刻在情感上把他弃如敝屣了。是眷恋,是内疚,还是反过来对他的怜悯?她不知道。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人,是复杂的。多愁善感、感情细腻的小曼就更其如此了。
最近一年多来,矛盾、痛苦已๐把王赓弄得神魂颠倒,一蹶不振。
尤其是他就任孙传芳五省联军总司令部ຖ参谋长不久,经办一件公务,差ๆ点出了大岔子,虽说总算苟全了性命,但已焦头烂额抛官丢脸——在这种情况下,再让他遭受毁家失妻之难,小曼的良心感到异常的沉重。她完全可以想象他在名声扫地后一个人形影相吊地过日子的情景。她不忍再想下去了。
然而,她与王赓最后一次在咖啡馆谈话时的情景,却一直在她的脑แ际盘桓——那是律师李祖虞通知他们手续已经齐备,他们之间的合法夫妻关系已๐告终止之后——是王赓邀她去的。
他俩长久地相对无言。
“受庆,你,今后多保重。”还是小曼先开腔,“公务方แ面的事,得想开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后总会有起色的。”
“嘿。”王康苦笑了一下,端起桌上已๐经凉了的没有放糖的苦咖啡一饮而尽。
“我回过头来想想,觉得对不起你——”
“不,”王赓打断小曼的话,“不要这么เ说,我们两人之间,谈不上谁对不起谁。你,跟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结合,无论如何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我不能ม给你这种幸福,至少不必阻拦你去追求这种幸福。”
“从这件事上我看出你心胸豁达。”
“不要称赞我。我并不是一起头就这么เ开通的。”
小曼深深地叹一声。
“以前我曾对你态度粗暴、语言刻薄,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赓又说,“我内心里,对你没有丝毫成见……”
“我一直对你太任性,太骄横,也很不应该……”小曼一阵鼻酸,眼泪快涌上来了。
“志摩,我对他也没有恶感。他是一个ฐ才华横溢,讨人喜欢的人,”王赓瞧着小曼的眼睛,“不过,我对他的真正本质还缺乏直接的了解,因此还不能断定你已经得到เ了终身的幸福。我想请你带一句话给志摩:希望他务必对你始终如一。如有三心两意,让我王某知道,我必定对他不客气!”说到这里,王赓的眼里露出了军人的威แ严和决心。
“谢谢你这样关心我。我一定把这句话转告给他。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对他以仇敌相待。”
“不会的,不会的!”王赓露齿一笑,“我不是那种人。如果志摩真的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能待你始终如一,他将日益赢得我的尊重和友谊。”
往事,毕竟犹如流水,无声永逝了。幸福,是可贵的,无价的;为它,值得舍弃一切。
怨恨、隐痛、歉疚,随着时光,消散吧。那一切,又是谁之罪?
思绪回到了现实里。
任公老夫子那些严厉的训词又算得了什么呢?有了志摩,有了幸福,面对整个世界我都毫无惧色。
小曼感到有呼吸的气息吹拂到เ脸上,她张开眼睛,看见志摩正俯着头凝神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她笑了笑,带着一点回忆留下的
苦涩。
他和她都没有说话,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
火车驶过了山山水水,……到เ站了,他们随着拥挤的人群向外走去。志摩一手提着大皮箱,一手拎着两个大网兜,小曼抢过一只网兜:“我替你拿一点吧,你手里的太沉了。”志摩看了看她。是啊,从此身边有了一个ฐ人,在漫长而崎岖的人生旅途上,她会分担你的重荷和你的寂寞,这也许就是两个生命结合的另一层意义吧。
二
志摩和小曼双双来到เ上海,借寓新新า旅馆;后又应好友吴德生东吴大学法学院院长之ใ邀去大西路吴宅小住数天。待到接父亲信,知道老家新า宅已经落成,便与小曼一起返乡作定居计。
他俩没有想到,在他们向着故乡进的当儿,家里早已忙开了。徐申如老先生接到志摩电报,即嘱钱夫人把设在新า宅东楼的新房布置得花团锦簇——客厅、书房里的旧ງ家具早已全部重新漆刷一遍。厨房里杀猪宰鸡,准备着志摩爱吃的馔淆;佣仆们嘁ท嘁喳喳,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新า少奶奶和少爷……
下火车后,志摩特意没有雇车,他边走边把儿时玩耍的地方一一指给小曼看,讲给小曼听。
“你瞧这大树!”一踏上故乡的小路,志摩便兴奋得像个孩子,“这是棵香樟树,它的木材就是做樟木箱的材料……听老仆家麟讲,它起码有两百年寿命了。我小时候常常爬上去掏鸟窝……”
“你这爱动物爱飞鸟的诗人也做过这种残暴的事情?”
“那时候还小嘛……后来上了中学,就再也没有爬过树了。”
“掏到过鸟蛋吗?”
志摩点点头。“有一次,在另一棵大树上,我一下子掏到两ä个喜鹊蛋呢!”
“煮了吃?”
“不!我把它们塞在棉袍子的内襟里,晚上再移到被窝里,想用体温孵一对小喜鹊出来。结果,夜里不小心把它压碎了,流了一床的黄子……娘见了以为ฦ我拉肚子,说:怎么เ屙出这么多蛋壳来?”
小曼笑得前仰后合。“你真顽ื皮。怪不得郁达夫说你是个顽皮大王。”
“他在杭州府中时,比我还顽皮哩。”
“我看你们两个半斤八两ä……大概,文人小时候都是淘气鬼。”
走了一程,志摩忽然放慢脚步。“曼,走慢点,我有话对你说。”
“嗯?”小曼转过头去看他。
“我……要先提醒你一下……我父母——主ว要是父亲——对我们的婚事一向是抱反对态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