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娘方才疯得厉害，吴楚楚和周翡已经放弃和她交流了，谁知她这会又好了，提起同胞姐妹的时候，口齿清晰，话也说得有条有理，神色甚至有些严肃。周翡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脉通畅ม了一些，便知道段九娘方แ才制住她的穴道也没用多大的力道，一边留心听她说话，一边暗暗运起功来。
不过也幸亏周翡没力气回答。
他一句话贬斥禄存，却连自己也没放过，旁้边属下们听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可不能ม说“大人英明”吧只好呆若木鸡地面面相觑。
“甲辰”沉默地施ๅ礼一拜，脚下无声地离开了。
仆妇叉着腰，梗着脖ๆ子，宝塔似的立在门口，一口气骂出了祖宗八代，直骂得那ว送饭的小子不见了踪影，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旧食盒，重重地“呸”了一声，继而又无可奈何地提起来往里走。
那黑衣人远远地看见两个“同伴”，觉得这条巷๕子应该已经搜过了，便原地转了身。然而走出了两ä步，他突然之间感觉到เ有什么不对劲，猛一扭头，一柄钢刀在这一刹那悄无声息地从他脖颈上扫过，自喉管割裂到เ耳下，血如泉涌似的喷了出来，黑衣人震惊地张了张嘴，却一声都没吭出来，转眼便抽搐着死了。
吴楚楚捂着嘴，拼命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ๆ的抽泣，脸色通红，快要断ษ气了似的。
一匹马不管不顾地往外跑了出来，刹那ว间六七条木管对准了它，同时发出毒蛇似的黑水，那水溅在地上“嘶拉”一声，将泥土地面烧出一大块斑，跑动中的马哀哀地一声嘶鸣，身上同时有多个地方แ皮开肉绽，三步之内跪在了地上，抽搐两下，竟不动了！
众人的体力基本恢复了七七八八，脚๐程快了不少，太阳未升到头顶，他们就到了华容。
谢允蹭了蹭鼻子，丝毫不以为意，话音一转，又笑道：“不过现在么เ，花是没了，只剩个黑脸的小知己，有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算来我更赚啦。”
周翡靠着一棵大树坐在地上，脑แ子里还乱ກ着套，耳边还有刀剑与爆炸声的幻听，脑แ子里一会是黑压压的北斗夜行人，一会是满山谷的火光与血，一会那蜉蝣阵法又在她脑子里自动推演，忙得不可开交，心口还在狂跳，只觉得下山来这几个ฐ月，仿佛已๐经比她的一生都要长了。
突然，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大部ຖ分人都都很机灵，早ຉ嗅出了危险，出来以后冲周翡和谢允抱个ฐ拳道声谢就跑了，还有一小撮，要么是给人关了那么久ื依然不长心眼，要么是有亲友被关在其他的石牢中，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是冲上来帮忙，渐渐汇成了一股人流。
他神色实在太严å峻，周翡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渐渐的，一阵琵琶声从满山谷的喧嚣中传了出来，刚开始只有纤纤一线，而后越来越清晰，竟如同在耳边响起似的，将所有喊杀与杂音一并压了下去。
周翡有那么一时片刻，几乎怀疑ທ自己杀错了人，然而事已至此，就算真杀错了，她也不敢再耽搁了，她一弯腰将那厨子的尸体拖进伙房，又按着邓甄师兄他们的做法，生疏而细致地处理了地上的痕迹。
周翡不由得带了几分慎重，回道：“我家中有一兄长，独自外出的时候被他们捉去了，不得已๐来寻，打扰前辈了。”
周翡是个比较靠谱的人，不忙着走，她先回头把自己้在墙上写写画画的痕迹又细细看了一遍，确保自己้都记清楚了，才问谢允道：“还有什么事吩咐我做吗？”
周翡缓缓摩挲着自己้的刀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用客气，自便。”
周围几个ฐ人立刻呼喝着去逮，马有点惊了，大声嘶叫着奋力冲撞出来，慌不择路，居然直奔周翡藏身的地方来了！
李晟这才收回自己无处着落的目光，见这人一双腿长得十分奇异，小腿骨比寻常人宽出一倍有余，泛着一层石头似的光泽，光拿眼睛看都知道这腿会有多硬。幸亏周翡的刀快，没给他留แ使出腿功的余地，不然以她那“一个瓶子底”的内功，真被这腿扫一下，还真轻不了。
王老夫人扶着门框从屋里出来，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丫头啊，人在外面，头一件事，就是得学会和气，你得讲道理、守规矩，不要动不动热血上头，惹起祸端来。”
鱼老缺德带冒烟，每每趁着饭点抱着俩鸡腿，一边吧唧着大嘴啃，一边跟饥肠辘辘的周翡隔水对骂。
那ว刀风“呜”一声尖啸，凄厉如塞北最暴虐的北风，欺风卷雪，扑面而来——正是周翡在摘花台上使过的那一招。
这一下挨得狠了，周翡胸口一阵气血翻涌ไ，喉咙里居然有点发甜。她坐在地上，不由偏头咳了几声，有点喘不上气来。
周翡抬头看了看那些活泼生动的纸窗花，感觉马总管真是干一行精一行的典范，她问道：“怎么能算是摘下来？是拿到เ手就算，还是要等到彻底下台才算？”
周翡手里也拎着一根柳条，一动不动地闭目而立。
李瑾容愣了许久ื，然后她微微仰起头，借着这个动作，她将肩膀重新打开，好似披上了一件铁垫肩，半晌，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来。
李瑾容是不怕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耍什么花样的，当时矜持地点了一下头，架着谢允的三把剑同时还入鞘中。谢允十分后怕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把，随后从袖中ณ摸出一块模样古朴的令牌，低头看了一眼，笑道：“这就是安平令了，‘国运昌隆’，真是大吉大利ำ，也没保佑我多逍遥一会。”
周翡愣了愣，她一直在寨中，被李瑾容培养出了一点“该干什么เ干什么，没事少废话”的性格，同辈鲜少有能玩到一起的，惯常独来独往，一时不清楚这个谢公子是敌是友，也不知怎么应答，便只好简单地点了个头。
谢允道：“不知甘棠先生周存可在贵寨中ณ？”
李晟喃喃道：“这是什么เ？”
周翡盯着那石阵看了一会，心里无来由á地一震发寒。她来不及细想，当下回头，冲已经赶上来的李晟道：“不对劲，退回去！”
“资质不佳倒也没什么，慢慢来就是”，这话听来宽容得近乎温柔，可李大当家对谁宽容过？分明只是对他不抱什么期望罢了。
她扫了李晟一眼：“我什么时候捞你去？”
李妍难以置信地在地上坐了片刻๑，“嗷”一嗓子哭了。
“再有，孙先生年事已๐高，糊里糊涂ิ的，你与他计较，本就不该，”周以棠话音一转，又道，“更不用说你还出手伤人，将他吊到树上……”
少女充耳不闻，拿李公子当了个屁，头也不抬地匆匆走了。
段九娘正经八百地点点头，严肃地说道：“是这个道理，往后要好好用功才行。”
周翡自觉已๐经十分用功，便将自己在四十八寨洗墨江中练刀的事讲给她听。段九娘一听见“四十八寨”几个字，就十分专注，恨不能将周翡每个ฐ唾沫星子都拓印下来，暗自珍藏。
然而听完了这一段，她却又笑道：“你这叫什么用功？你爹那人婆婆妈妈，肯定最会纵着你们啦。”
她的记忆颠三倒四，这会好像又记串了辈分，拿周翡当了李徵的女儿，周翡只好给她纠正回来。
段九娘“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又说道：“我小时候刚开始练内功的时候，有师兄弟好几十人，头一年就死了一半，第二年又死了剩ທ下的一多半，及至入门三年，连我在内，就剩下五个人啦，你知道为什么เ吗？”
周翡从来没听说过这么能死人的门派，忙震惊地摇摇头。
段九娘平平淡淡地说道：“因为我师父每个月过来传一次功，将一道真气打入我们体内，那个滋味你肯定不晓得，浑身的皮肉要跟骨头炸开一样，这种时候，你可万万不能ม晕过去，晕过去就会爆体而亡，得忍着刮ุ骨之痛，一点一点将那股乱窜的真气强行收服，倘若不能收服，就得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等三年基础打完，后面就是锻体，锻体就更容易死啦。我师父常说，没断过的骨头都不结实，又过了两年，就只剩ທ下我和师兄两人了”
周翡毛骨悚然，感觉这门派不像教徒弟，像养蛊。
段九娘便怒其不争地看着她叹道：“你爹……”
“外公。”周翡又纠正了一遍。
段九娘吃力地琢磨了半晌，根本弄不清自己是在哪一段年月，愕然道：“什么เ？李瑾容那ว个小丫ฑ头何时有你这么大的闺女了？”
周翡听她这样糊涂ิ，也就不怎么信她方แ才那一堆鬼话了，颇็有耐心地重新า将自己้的家谱讲给她听……不过讲也没用，过了一会，她又变成“重孙女”了。
两人说的话，时而对得上，时而根本是鸡同鸭讲，然而说来也怪，白日里，周翡还恨不能将这疯婆子千刀万剐，这会她大半夜不睡觉，跟段九娘坐在一起，听她乱ກ七八糟地讲陈年旧事，却又觉得又新า鲜又亲切，一点也不嫌她脑แ子里是一锅熬了十多年的糊粥，一聊聊到了天亮。
周翡便对段九娘说道：“前辈，你不要在这鬼地方受他们的气了，跟我们回寨中ณ吧。”
她的前半句话，段九娘有点没听懂，大概她的神魂颠倒在过去，也并没有觉出自己现在受了什么气。
后半句却懂了，段九娘面上先一喜，随即又一呆，这一呆就大有天长地久的意思，周翡等了半晌，不知自己้哪个字说错了，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膝盖：“前辈？”
段九娘就跟诈尸似的，“腾”一下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去四十八寨做什么เ？守寡？”
这一瞬间，她好似终于掰扯清了自己้在哪一时哪一刻，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周翡的肩头。
周翡只觉得周身一麻，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真气自上而下地流入她奇经八脉之间。
寻常内息都如水流，有的宁静些有的暴虐些，可是这股内息却仿佛一柄剔骨钢๐刀，不由á分说地从骨缝中穿入，横冲直撞，所到之ใ处，便似乎ๆ给人剥皮抽筋似的。
段九娘就跟让鬼附了身一样，一扫方แ才的“天真活泼”，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翡疼得吭不出声来，面无表情道：“枯荣手内外有别，我练的是枯，真气注入你体内，便会翻转成荣，生生流转不息，你只要是能ม挺过去，就能练我师兄的功夫。枯荣手中ณ，枯手虽然更狠毒，但归根到底，荣手更厉害，只不过克化的时候吃的苦也更多些，当年所有练荣手的同门，一年之ใ内就死得只剩我师兄一个人了……可惜我师父那ว混账一个ฐ人只肯传一门功夫，枯荣手相生相斥，我跟我师兄一枯一荣，没法互相传功。”
周翡耳畔ึ“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她叨叨了些什么。
老仆妇听见动静，连忙从厢房中ณ跑出来，见周翡脸上已经没了人色。
她的穴道只被段九娘封住了一瞬间，很快便被打进来的枯荣真气冲开了，周翡再也坐不住，从门槛上滚了下来，她手脚轻轻地抽动着，不知是微弱的挣扎，还是无法抑制ๆ的哆嗦。
老厨娘目瞪口呆道：“夫人，您做什么？”
好不容易睡了一宿好觉的吴楚楚才刚ธ刚ธ方才从美梦里醒来，未成想又生变故，简直要崩溃，一个平素笑不露齿的大小姐衣冠不整地跑到了院里，忙要伸手将周翡扶起来。
可是周翡身上的骨肉仿佛变质成了石头，又硬又冷又沉重，她徒劳地伸了两ä次手，竟不知该落在哪里，急得团团转。
段九娘神色冷漠，兀自在一边的树下盘膝坐下，她一会像老妖怪，一会像小女孩，可是这一坐，却又隐约有了些许宗师一般的渊岳之ใ气……只是约莫不是太温和正派的“宗师”。
段九娘正色道：“自古以来，宗门林立，有些门派纵能因几个风流人物显赫一时，也终于有衰，后代传承便如那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你们可知为ฦ什么？”
在场三人，一个歇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一个只会绣花吟诗，还有一个毕生专注于扫帚与锅铲大业，并不关心其他俗事没有一个能ม领ๆ会段宗师这番看遍今古英雄的高论。
苦无知己的段九娘只好寂寞地自说自话。
她说道：“你因何习武？学的什么เ刀枪剑戟？走的什么เ天地乾坤道？你们那ว些个迂腐的名门正派，只会教弟子习武是强身健体，说什么将来要锄强扶弱的废话，教出来的弟子也多半是给人锄的废物武学一道，就是挣你的小命，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你要我死我偏不死没有这一层精气神，你和打把势卖艺的有什么区别ี？你翻的跟头还不见得有猴翻得爽利呢。”
周翡的指甲本来修得很短，这一阵子天天逃命，却是顾不上了，长出了一小截，狠狠地抠进院中青石的地面上，很快血肉模糊。
吴楚楚哭着恳求道：“夫人，她既然是李大侠的外孙女，不也相当于您的晚辈？倘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的父母兄弟，岂不是要伤心死了？夫人您心里就不难过吗？李大侠要是泉下有知，又怎么忍心？”
段九娘被她这几句话说得愣了半晌。
吴楚楚见她神色松动，忙机灵地再接再厉道：“求您快救救阿翡呀”
段九娘听了，摇头道：“那ว我救不了，枯荣真气已入她体内，拔是拔不出的，只能看她自己的。”
吴楚楚差点给她跪下，这不是管杀不管埋么？
段九娘说着说着，面色又不近人情了起来：“她要是真李家血脉ำ，就不该连这一点苦头都吃不了，倘若真是这么废物，死在我手里，也比出门在外死在人家手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