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一愣，也只瞬间，依旧ງ微笑道：“可不是哀家糊涂了。总以为ฦ还是琅华殿里的灵犀。罢了，拿些子蔷薇豆腐送去飞霜殿罢。”槿汐姑姑应了“是”，吩咐人收拾了蔷薇豆腐下去。蔷薇豆腐旁边是一碟子碧糯佳藕，原也是姐姐喜爱的。我知道，母后是故意避免送这道菜去，怕姐姐触景伤情。碧糯佳藕，“佳藕”音同“佳偶”，在姐姐面前是提也不敢提的。
我脱口问道：“母后年轻时可有想过自己要嫁给怎样的人？”
斜旖着身子赖在母后怀里，腻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对母后道：“母后，儿臣又梦见了那ว双眼睛。”
我俏皮地笑，腻在母后膝下，道：“儿臣日日念着母后在清凉寺为ฦ母后祈福呢，不想母后这么急着催儿臣回来，倒让儿臣没完全尽了心意。”
母后笑道：“哀家那么多孩子，偏数你的嘴最甜最会哄人。连着敬德太妃和贞仪太妃这几天不见你了，嘴里心里惦记着掂量了多少遍儿，你回头先去给她们请安吧。”又道：“要对母后尽孝心也不在这一时三刻๑，何况你又嫁得不远，时时来请安也不难。”
槿汐姑姑在一旁抿嘴儿笑道：“太后还说呢，几日不见帝姬ภ，天天念叨着连饭也吃不香。”
母后拍一拍槿汐姑姑的手笑道：“可不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么เ。”说着对槿汐姑姑道：“把哀家前两ä日写的字收拾了，拣几幅好的出来收着，其余的都烧了吧。”
我笑道：“母后这几日又写了许多字么เ，儿臣从瞧不出写字有什么เ意思的。”
母后抚着我的脖子道：“你还年轻，哪里能静下心来写些什么，母后现在是上了年纪拿来玩儿罢了，也好打些辰光。”
其实母后的字是极好的，在宫中算得上一绝，直可与当年的温裕皇后媲美。父皇曾经赞许：“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沼浮ด霞。”，连昔日瑶台醉马，精于书法的六皇叔亦称赞：“碎玉壶之ใ冰，烂瑶台之ใ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
母后最爱手书的是一《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只为ฦ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宫中ณ纷传，这是母后昔年在甘露寺修行时思念父皇所做作的诗。只是没有人敢当着母后的面说起，被逐甘露寺一直被母后视为毕生不快之ใ事。胧月姐姐是我的长姊，亦是父皇与母后的长女，听闻母后诞下胧月姐姐当日，父皇就下旨令母后去甘露寺修行静心，许是为ฦ了这个缘故，母后对胧月姐姐总是不如对我和灵犀姐姐一般疼爱。譬如，母后会叫我和灵犀姐姐的小名儿，却从不叫胧月姐姐的小名“绾绾”，只叫她的封号“胧月”、“胧月”。
绾绾，其实我觉得这个ฐ名字是很好听的。
可是母后似乎ๆ一直很喜欢这诗，闲来练笔也多是这，反反复复的写，从不厌倦。我曾经问母后，与父皇书信传递的是否只有这一，母后神思略一恍惚，总是但笑不语。问得急了，母后只说：“芊羽，你还小，怎么เ懂ฦ得这其中ณ的意思。”
我不服气，极力正色道：“芊羽懂ฦ得的。那个‘泪’，是母后哭了，‘憔悴支离’是母后身体不好的意思，‘石榴裙ำ’是母后的裙子。只是那个泪……跟石榴裙有什么เ关系，母后是没的衣裙穿么？”
母后便拢了我在怀里，身上西府海棠的香气兜头兜脸把我笼住，笑容欢悦似清晨明亮的露光。母后的笑真好看，连天上最皎洁的月亮，上林苑开得最盛的牡丹ล也不能比上分毫。母后说：“芊羽，我的好孩子，你怎懂得相思之ใ苦呢？”
相思之苦，母后，如今芊羽也懂ฦ得了这意思呢。
正要从母后处告辞，却见璟嫔抱着庆福帝姬ภ过来请安。庆福已๐经一岁多了，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最是可爱不过。
宫里只有庆福帝姬一个孩子，母后难免多偏疼些。一见璟嫔进来，先赐了座，又命乳母抱了庆福上前来逗趣。庆福见了我咿呀唤道：“姑姑、姑姑。”
我心里喜欢的紧ู，搂了她在怀里，摘下头上一朵红宝石串ธ珠头花递给她玩儿。璟嫔向我笑道：“帝姬回来了，去了一趟清凉寺可消เ瘦了不少呢。太后瞧瞧，帝ຓ姬ภ的脸颊都瘦下去了，啧啧啧，看着可真叫嫔妾心疼啊。”
我微微一笑，只是不语。我向来不甚喜欢璟嫔，不过碍于面子应付过去罢了，于是道：“多谢璟嫔关心了。”
璟嫔絮絮道：“帝姬ภ，清凉寺这种地方แ偏僻的很，以后可别要去了啊。万一碰上点什么……”
母后咳了一声，道：“璟嫔费心了，帝ຓ姬出门自然会当心的。璟嫔得空，该好好关怀庆福才是。庆福这个年纪，是最需要母亲教导的时候。”
璟嫔依依答了“是”，立刻换了口风又欢欢喜喜地道：“帝ຓ姬是该去寺里多拜拜，保佑将来和驸马和顺恩爱，这可是女孩子家的要紧ู心思呢。听闻咱们这位新า驸马可是好得很，帝姬ภ想必也十分中ณ意呢。”
她的话一溜串说下来，我心下已๐经不悦，只不理她，低头和庆福笑语。
今日的璟嫔打扮得很美，身上一件朱砂色牡丹ล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香色漩涡纹纱绣裙。鲜艳妩媚，很合适她娇็小的身量。长挽成百花髻，扣着一只亮莹莹的翡翠攒银丝八爪菊花笼，边别了小朵的酡红的月季花，粉白耳垂上一对嵌珠点翠金坠子映衬得面容更加熠熠ຈ有神采。
其实皇兄曾经宠幸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可惜她说话做事实在不怎么得人心，叫人喜欢不起来。如此，皇兄冷落了她也有很久ื了。
为ฦ了能重新得到皇兄的宠爱，她时时刻๑刻都扮得极美丽工整，一丝不苟。
只是男ç人对女人的喜欢，岂是只有容貌的。
今日她这样来到母后宫中ณ请安，又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必然有什么话要说。果不其然，璟嫔一边儿轻轻抚着腕上的金镯子，一边儿欲言又止，“太后……”
母后温和笑笑，道：“你说，这里没有外人。”
璟嫔看我一眼，道：“太后，如今庆福帝姬ภ渐渐大了，时常见不到她父皇的面，时时哭吵着要见父皇的面，臣妾实在没有办法。”
母后奇道：“皇帝昨日不是还在你宫中ณ和庆福一起用膳的么？怎么叫见不到她父皇的面。”璟嫔咬一咬嘴唇不说话，母后想一想，道：“你的意思是皇帝ຓ没宿在你宫里吧。”
璟嫔脸上愈加晕红，似被鬓边的月季花染了一般，道：“太后不知道，皇上已๐经一个ฐ多月不到เ臣妾宫里住了，臣妾……”她咬一咬牙，掩饰不住满脸的恨意，道：“堇妃快要生产，早ຉ不能服侍皇上了，还这样缠着皇上不放！”
母后淡淡道：“堇妃快要生产了，皇上难免要多照ั顾ุ一些。”
璟嫔见母后话中并无责怪她的意思，越大了胆子，红了眼圈道：“太后，臣妾生庆福的时候也没见皇上这样日夜陪着呀。何况臣妾最早生育，又和堇妃一起是最早进宫的，如今堇妃还没生就进了妃位，臣妾只在嫔位，可不是连累็了庆福帝ຓ姬ภ也被人瞧不起么。”
母后听她说完，已经蹙眉，仍是带了笑意道：“这是什么话，庆福是皇上的长女，皇上又一向疼爱，谁敢瞧不起她。你虽在嫔位，皇帝待你也不薄，日常用度都是按了贵嫔的份例给的。你放心，只消你安分抚养庆福，恪守本分，皇帝和哀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璟嫔这才稍稍气平，又道：“多亏太后疼惜没，只是堇妃产育之后至少要为ฦ从一品夫人，远在诸妃之ใ上，如今中宫无主，若她一味张狂起来，可要如何弹压呢。”
母后再不看她，只慢慢拢一笼鬓角的头，曼声道：“这又是你管得到เ的事情么เ，有哀家在呢。”
如此，璟嫔也不再多说，起身告辞了。
见她出去，母后慢慢收敛了笑意。我轻声道：“母后，璟嫔可不像是诚心来向您请安的。”
母后道：“自然么เ，她要说的话说完了，还记得请安么เ。哀家看她满心满眼都在皇后的位子上呢。”又叮嘱道：“见了你皇兄别提今日的话，白白叫他生气。”
我低声应了，这才出去。
堇妃大腹便便，临盆也就在这十来日了。我去看她时她正歪在贵妃榻上歇息，家常的月白描金花的淡色衫子，身上盖了薄薄的一袭湖蓝色滑丝薄被。肚子高高隆起，髻上无半点珠翠，只以一把象牙梳子斜斜ฒ挽着，脸儿脂ฦ粉不施ๅ，黄黄的反倒我见犹怜。正与皇兄对面坐了拉着手喁喁私语。
我在外头看了半晌，只觉得好笑，掀起帐帘ຈ进去，扑了团扇掩面笑道：“我可来得不巧呢。皇兄莫怪罪我啊。”
皇兄见是我，亦笑道：“可晓得回来了。朕以为ฦ你是要赖在清凉寺不回宫了。”
我被说中心事，不免脸上一红，忙掩饰着道：“我可不是不回来，只是要专挑个好时候回来，好看皇兄和堇妃恩爱呀。”
皇兄坦荡笑道：“这有什么เ，朕与堇妃又有哪一天是不恩爱的。”说着接过宫女手中的燕窝碗，舀了一勺慢慢喂到เ堇妃口中ณ。我“扑哧”一笑。皇兄回头看我道：“你先别笑，将来你和楼驸马一起，他也必定这样待你好，若不是，看皇兄怎么斥ม责他。”
我听皇兄提起楼归远，便道：“什么好不好的，谁希罕么？”
皇兄大笑：“好好，还没下降呢，先不希罕了。”
堇妃见我进来，又与皇兄玩笑，先不好意思了，轻轻挣脱了皇兄的手向我道：“我素า面朝天的，叫帝姬笑话了。”
我在堇妃榻边坐下，半嗔道：“堇妃在御前也不怕失仪，反而在我面前说这个，真是好没道理，却显得我比皇兄挑剔了。”
堇妃听我这样说，泛黄的脸上漾起一轮红晕，宛如晚霞明丽ษ，道：“我好不好的，皇上是看惯了的，左不过是个ฐ黄脸婆，皇上要嫌弃也不到今天了。”说着睨了皇兄一眼，眼角生风，俱是满满的情意关怀。
皇兄望着她，关切之外竟是有些痴了，低语道：“在朕心目中，无论堇妃是红颜抑或白，朕都一如既ຂ往。”
我心下一动，忽然想，若有一日，这样含情相对的不是皇兄和堇妃，而是我与持逸，那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只那么เ一想，心中ณ似有雷滚滚轰动，红晕便如潮水涌ไ上了面颊๐。
只是，我为什么又想到เ他了呢？
回到芳菲殿，心里空落落的，总像是丢â了一块什么เ似的，没有着落。清凉寺的日子，那ว么เ恍惚，过得那ว么เ快。
然而脑中ณ记得清楚的，是堇妃和皇兄的情真。
堇妃并不是绝色，也算不上特别ี美，不过是中上之姿ู，以母后的话说是胜在“温柔体贴，大方又不失袅娜，连做个皇后也不算可惜。”自然，后面这一句话是没有说给旁้人听的，不过是偶然和槿汐姑姑一句玩笑叫我听见了。
皇兄至今也没有立后，身边侍奉的嫔妃不过三五，也都是位份低微的，连贵嫔之ใ位也没有。名位尊贵的，只有堇妃谢润和懋maທo，第四声妃殷月镜。懋妃入宫已๐久，颇有家世，亦工女德，只是未有生育。而堇妃，虽得皇兄宠冠专房，却是出身寒门，唯有祖父上曾任过一任知府，到เ她父辈时家中ณ已近凋零。家世寒微、未有生育而得封妃，大周史上也只有父皇乾元帝的鹂妃安氏陵容和开国太祖皇帝ຓ的粹妃梁氏二人而已๐。
因而宫中每每有妒忌堇妃的人，总拿她与父皇的鹂妃相较，而鹂妃，是与母后从前的小产有牵扯的。而母后听见这些传言，只是一笑了之，从不理会。
大周的皇后从来出自名门，母后也是，所以以堇妃的出身，是绝不可能成为皇后的。懋妃虽然不得宠却备受宫人奉承，原因也在此。因为ฦ在所有人眼中，出身世家的懋妃绝对是比堇妃更胜任皇后的宝座的。
所以，母后对堇妃的评价，在我看来，当真不过是一句戏言。
然而让我感动的，是皇兄对堇妃的情意，并不因为容貌的妍媸而有所改变。她的脸色因为身孕而那样黄。
那样黄的容色，我忽然想起从前在书上见过的一种妆容。兴致大浓，对着飞燕镜一一描摹梳妆，额黄贴面，作小山状，故亦称“额山”。“寿阳公主嫁时妆，八字宫眉捧额黄”便指此处，亦算是帝ຓ姬ภ妆容的一种。又以牛鱼鳔、旧ງ年收集的萎黄叶和金粉调制成如意花纹贴在面颊，这妆容本是受佛教影响而成，故称“佛妆”。
佛妆，佛妆，如此对镜自照ั，似乎ๆ又和持逸近了些许。
然而我还是有些不高兴，离了清凉寺，便再看不见持逸了，这真是件不好过的事情。
总觉得无聊至极，只一片片撕了竹叶子来玩，半天半天的不说话。
脑中盘旋๙的，总是清凉寺外那一日的歌声。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持逸，我也是这样一天十七八遍把你挂在心上呢，你可知道么เ。你必然是不知道的。
串珠十分善解人意，趁着我卸晚妆，拿了玫瑰油来给我敷脸，轻声在我耳边细语道：“帝ຓ姬可是还想见持逸师傅么เ？”
我不搭理她，只道：“这是在宫中ณ，怎么เ见？何况母后说孤即将要下降，不许再出宫去了。”
串ธ珠含着调皮的笑，眼神灵动，道：“只消เ帝姬ภ告诉奴婢一件事，奴婢就能为ฦ帝ຓ姬ภ想个办法见到持逸师傅。”
我心中ณ猛地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慢慢摘了镶金红宝石的耳坠，道：“问什么เ？”
串珠靠近我道：“帝ຓ姬ภ为什么喜欢‘宋郎君’？”
我诧异地看她一眼，道：“孤看见他的时候，他可不是什么宋郎君，不过是个ฐ想要出家的男子。”
“那ว帝ຓ姬ภ喜欢他的文才么？”
我拂一拂面颊๐，惋惜道：“孤自小养在深宫，怎么会见过他的文才呢，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串珠有些惊讶，很快了然：“外头的事，咱们做奴婢的可以知道，却是不能ม轻易告诉帝姬ภ的。”
我认真了神气，道：“孤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他，他是宋郎君还是持逸，又有什么相干呢。”我略๓略๓羞涩，支着下巴๒，低声道：“其实在山门第一次见到他，孤就喜欢他了。”
串珠急道：“那ว您还让他出家。”
我呆了一呆，喃喃道：“孤只是想成全他的心愿。”我有着无言的忧伤，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เ，慌忙拉着串珠的手道：“串ธ珠，你说孤是不是不该让他出家。”
串珠急忙笑道：“不不不？若他不出家，帝姬怎么能碰到他喜欢他呢？这就是因果呀，没有错的。”于是在我耳边悄声说了一番๘。我顿时心花怒放，随手取了个ฐ玛瑙簪赏她，这才安心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