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静没有回答他，却问他：“小崔有信吗？她真的去参加了义แ勇军？”
道静坐在凳上，突然像霜打了的庄稼软软地衰萎下来。
道静笑了。这个ฐ人多么富有风趣呀！她和他谈话就更加大胆和自由á了。
“崔秀玉，别ี哭！是想妈妈吗？她死得是惨，我们都该记住这仇恨……”她的声音低下来，“别哭，好孩！像咱们这样失掉家乡、失掉爹妈的孩老鼻啦，日本鬼叫多少多少人都成了孤儿寡妇呀。仇恨！我们都会记住这仇恨！告诉你，东北义勇军打的欢着呢，咱们、咱们早晚一定能打回老家……。”白莉苹虽然老练些，可是说着说着，想起了自己处在狼烟下的父母和故乡，她也不禁同小崔一样趴在床栏上哭了。
两ä个人刚ธ把吃的东西摆好，把屋收拾干净，就听外面有人喊道：“有一位杨庄的余少爷住在这儿么เ？”
拉回道静坐在床头，他仍然哀愁地说道：“不，你并不爱我。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觉得我的生命好像黄一样的枯萎下去了……静，救救我！没有你我真的再也活不下去了。……”
爸爸、妈妈、妹妹，一家人多么เ好。……”道静笑着，眼睛却忍不住潮湿起来，她赶快扭过头去拿起了洗脸手巾。
“不，老罗，你想到เ哪儿去了！”卢嘉ล川微微一笑，拉住了罗大方的大手，“想到了坏的方แ面并不等于胆小。我们是马列ต主义แ者呀。”
道静回到เ屋里，气得趴在桌上半天没有动。
奇怪，这时道静忽然变成一个ฐ非常温顺ิ的小孩，她顺ิ从地赶快找出衣服换好，拿起水壶喝了几口冷开水，那ว个ฐ青年就又走了进来。他依然穿着湿透了的黄色学生装，但脸上却露着欣快的笑容。在门边立了一下，他就向道静点点头，自我介绍说：“你不认识我；可是，你一来我就认识你了呢。林道静是不是？我叫余永泽，就是这村的人。余敬唐是我堂兄。我在北大上学。林……今天真太危险了！……”他背台词似的流畅地说着，慢慢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
临离开北平前，她住在王晓燕家里的时候，曾嘱托了几个ฐ接近的同学和老师为她寻找工作。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北平托人寻找的工作没有消เ息，而余敬唐校长等待的鲍县长也消เ息杳然，道静开始对余敬唐那“哦，哦，不成问题”的乏็味的声音感到เ了厌烦和怀疑。
道静愣在那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也许天气有点儿凉，也许心里太难过，她面色苍白，双腿发抖，站都站不稳的样。
秀妮却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听差ๆ推搡着架上了停在大门外的汽车。
“先生，快走哇！怎么不走啦？”脚๐夫没有理会女学生那一套情感的变化，径直走到了山脚๐下，当他看不见雇主的踪影时，这才仰头向山上的女学生吆喊着。
道静走在红楼后面的大操场上。她在人群找许宁，找卢嘉川，找罗大方แ，但是谁也没找见。看看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她只好站在一堆人群的外面，心里兴奋，可又有点儿懊ิ恼。渐渐，人越来越多，看看总有三四百人了，只是她还是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后面。突然，此起彼落地响起了雄壮、嘹亮的口号声，这声音使她蓦地激奋、欢快起来。
“反对日本帝国主ว义แ的进攻！”
“反对卖国求荣的国民党！建立民众政权！”
“纪念‘三一八’，青年学生自动组织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แ！”
声音是那ว么เ激昂，那么愤慨，那ว么有力地震撼人心。道静站在不甚整齐的队伍外面真想跟着人们振臂高呼，不知怎的，却又慌悚地喊不出声来。她拿着小白手绢一劲擦额上的汗。这时靠她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学生，小个ฐ，黑黑瘦瘦的，穿着破旧ງ的蓝布夹袍，披着短短的头发。只见她不慌不忙，和着人群的呼声喊得非常响亮、有力，而且好像还在领着人们喊。道静望着她，暗暗羡慕她，“她真是勇敢呀！
……”正想着，那女学生发现她窘迫不安的神情，就对她点了点头：“你第一次参加吧？一个ฐ人吗？”
道静看见她先跟自己้说了话，真高兴得很，就凑近她，急忙回答道：“一个人。熟ງ人还没找到……你是哪个ฐ学校的？”
“北大。”女学生拉住道静的手，神态亲切而自然，“我第一次也是不敢，后来和大伙一齐喊就不怕了。你来，你来跟我们在一起吧！”
许多许多年轻热情的眼睛都投射到เ道静的脸上、身上，那么เ亲切，那么热烈，似乎在希望这个陌生的女孩，能ม够参加到他们的行列里面来和他们成为ฦ一体。道静突然胆大了，勇气增加了。她拉着那个北大女学生的手，向前冲到เ一座摆着几张凳的讲台前，在那ว上面一个ฐ戴眼镜的矮矮的青年正在激动地挥手讲话：“同学们！同志们！国民党不久就要崩溃啦，革命就要来到啦，我们要自动武装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ว义！打倒国民党！拥护国！拥护苏联！拥护华苏维埃政府！……”
他的口号声随着飘散着的红绿传单震响起来了。道静清脆ะ、热烈的喊声，也随着人群雄壮、激昂的呼声一起震荡在这春天的古老都城的上空。她旁้边的那ว个ฐ北大女学生喊什么เ，她也喊什么，这时，她的眼睛是那ว样的明亮，心头激动得狂跳。——第一次，她感到เ了群众的巨大的力量。她不再孤单，不再胆怯，她已๐经是这巨เ大的人群当的一个……
正当道静兴奋地胡乱ກ想着的时候，突然警笛狂啸起来，那个正在讲话、喊口号的人，稍稍一怔，一下跳下了讲台。接着另一个人却立刻๑跳了上去。突然，道静的眼睛睁大了，那ว穿着黑棉袍、带着从容不迫的风度登上讲台准备讲话的不正是卢嘉川ษ吗？她赶快晃晃那个北大女学生的手，小声说：“你看，我那ว朋友——也是我的老师上去讲话啦！”
“他？卢……”那个女学生似乎认识他，她把道静的手握得更紧了。
挟着暖意的春风，轻轻吹动卢嘉ล川整齐的短发，他站在一张凳上，在警笛越来越近的狂叫，用炯炯有神的眼睛扫射了一下全体站着的人群，开始用低沉的有节奏的声音讲起话来：“同学们！同志们！睁开眼睛看看这血腥的现实吧！”
他的话刚一开始，立刻๑有力地吸引了全场的人群。嘈乱的嗡嗡声即时静了下来，几百个人昂然不动、鸦雀无声地仰头望着他那沉静的富有表情的面孔。“我们每个ฐ青年都有着雄伟的抱负，都热望着祖国的富强和个人有远大的前途，……多少革命的先烈就是为了这些，才前仆后继地流血牺牲了！‘三一八’的烈士就是这样流血牺牲了！我们在庄严å地工ื作，我们在刻苦地学习，我们就是为了在国实现一个美好的社会而奋斗ç不息！可是反过来看看我们的统治者吧——他们荒淫无耻，他们对外奴颜婢膝，甘心卖国求荣；对内可就摆出了老爷架，屠杀、逮捕、奴役、监禁，……人民的生活，痛苦万分；而我们青年们自从国民党执政以来遭屠杀、暗害的更有几十万人了。几十万人！如果摆成行列ต，那么，多少个ฐ北大这样的大操场也安放不下呀！这是对内，他们是这样‘勇敢’而残忍；可是我们再看看他们怎么对外：现在，日寇正在加紧ู进攻冷口、喜峰口、古北口，……当地的守军激于爱国义愤自动起来抗战，和日本人打起来了。可是看看我们的蒋委员长怎样做，听听他怎样说吧。他下令驻守平津长城之间的三四十个ฐ师，不许抵抗日本，却叫他们监视抗战部ຖ队，他对全国的抗战军民堂皇地下了命令，恐吓说：‘有侈言抗日者，杀勿赦！’……”
“打倒日本强盗！”
“打倒认贼作父的国民党！”
激怒的、雄壮的呼声刚刚ธ打断了卢嘉ล川ษ的讲话，一阵急迅的枪声突然响了起来，这声音像一阵晴天的霹雳，人们开始惊悸地四外观望着。
“同学们，同志们，反动统治就快要崩溃了！我们人民就要站起来了！”卢嘉川昂然站到เ凳上，好像并没有听见嗥叫着的枪声，依然镇静地准备讲完他的话：“诗人雪莱说过：‘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人群又是一阵热烈的呼应。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道静眼里含着激动的泪花轻轻地喃喃着。
这时狂鸣着的枪声已๐经砰砰地在人群的头上呼啸起来了。人群发生了骚乱，有大声喊着口号的，也有乱跑起来的。
道静惊惶不安地看看她旁边的那个ฐ女学生，又望望凳上的卢嘉ล川——他们都严肃地静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เ。道静的心稍微安静一点，不自觉地靠拢了他们。她仰脸望着卢嘉ล川，心里慌乱ກ地想：他怎么เ还不动弹呀？……
“不要乱ກ！”听见纠察队跑来报告完了情况，卢嘉川ษ高声挥手喊道，“同学们！同志们！反动统治者的血腥镇压又来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但是勇敢的战士是不怕威胁的，我们拿石头、拿拳头也要和他们拚！我们向外冲吧，冲到街上继续游行！”
刚才零乱了的队伍，经卢嘉ล川这么一鼓动又组织起来了。
八人一排，臂膀挽着臂膀，怀里揣着石块，高呼着口号一直向北大红楼ä前的大门冲过去。那个北大的女学生，成了道静这一小队的队长，她不慌不忙地指挥着人们向外走着，道静紧ู挨着她，也昂然地迈着大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ศ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
歌声突然像爆发的山洪，在继续的枪声悲愤地倾泻在广漠的春天的上空。人群更加激奋了，队伍更加整齐了。
“站住！不许动！——再动，开枪啦！”荷枪实弹、浑身黑老鸦一样的警察，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青年人，好像对着百万雄兵的大敌一样，有的端着刺๐刀，有的举ะ着大枪，有的拿着木棒，从四面八方杀了上来。这时，罗大方แ再也憋不住了，他不知从哪个ฐ角落里突然钻到队伍前面来，他洪亮的嗓音，震响在空：“冲呵，冲到เ街上去呵！踏着‘三一八’烈士的血迹前进呵！”
人群一齐怒吼着，应和着：“冲呵，冲到街上去呵！踏着‘三一八’烈士的血迹前进呵！”
前面的队伍还没有冲到เ大门口，军警已经和他们短兵相接地混战起来，一阵呼喊，一阵枪柄、刺刀、石块的对打，两ä边的人群都大乱ກ了！军警拦不住学生，向学生们的头上开了枪；学生们就拚命地扔开了石头块。前面的一对打，后面埋伏的警察宪兵之ใ类的“武士”们也都跳上来开始逮捕捆绑起人来。
“打！打死这些刽๓手！打倒国民党！”学生们狂怒地呼喊着。
“捉！捉这些拿了卢布的！”警察宪兵们也凶恶地大嚷着。
在混乱、厮打，道静看不见卢嘉川ษ，也看不见她旁边的那ว个女学生了，她扔完了石头，心里可慌起来。这时有的警察拿着手枪，有的拿着木棒东追西跑，四面捉人、打人。
许多学生头上流了血，也有的被警察绑架着往外拉。道静身上挨了一棒，警察刚要捉她，她一窜，窜到เ另一堆人里。一到เ这里，一下把她吓呆了！只见那个北大女学生正和一个穿黑呢制服的胖在狠命厮打。——这瘦瘦的女学生，忽然变成了勇士，她矫健灵巧地揪住胖的衣领ๆ，死命抓他的脸、咬他的手。胖喘吁吁的像一头母牛，东倒西歪地回击着女学生，把她的旧ງ旗袍扯碎得一直露到胳ฑ膊肘。
“你这恶狗阎庚！你这内区的狗区长！你来这儿抓了多少好青年呀！”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好像要一口咬死这条警犬。这个内区的区长阎庚正指挥着喽罗捕人、打人，看见这个瘦小的女孩，想找便宜轻薄一下，不想碰了个没趣。这瘦小的女人竟这么เ有力气，简直叫这位胖区长大有招架不住之势。当他发现周围没了他的人，跑上来的都是红了眼的学生时，他吓得杀猪般大叫起来：“来呀！快来这儿逮人呀！”
“狗东西！嚷什么เ？让你也尝尝群众的铁ກ拳头！”几个学生一齐扑到他身上，砰砰啪啪，有力的拳脚，几下就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ฒ，滚在地上爬不起来。立刻，他惊慌的呼救声混在高声的喊打声：“救命呀！来人呀！救命呀！不得了啦！……”
“哈哈哈！”有的学生高声笑起来了。道静跳上去拉住那ว勇敢的女学生，想掏出手绢替她擦擦脸上的血痕，但是一阵急促刺๐耳的枪声和一阵混乱ກ的冲撞，又把道静和她冲散了。
“救命”的武装警察闻声赶到，那胖惊慌、恼怒地指着一群学生用破锣样的嗓嚷叫道：“先逮她！先逮她！那小臭娘们好厉害呀！”
那瘦小的女学生混在一群男女学生当跑开了。她跑得好快，但是警察追的也快。道静一边跑着，一边拿眼瞟着她那ว边，心里又急又怕，眼看女学生就要被他们抓住了，呵，怎么เ办呀！正在这时，想不到这女学生回过身来猛力一撞，正撞到เ一个跑步前来的警察身上，把他弄了个大彳亍，意外地她又扭头跑走了。她灵巧地急步往前跑，在人群迂回前进，警察和那个ฐ胖区长都一齐在后面紧追。因为ฦ要追这个打了区长的人，这伙警察也顾不得去捉别的人。道静一直跟在那个ฐ女学生后面跑，看看那ว女学生跑向了红楼ä，看看警察又要挨近了她……
“前边截住！截住！”女学生刚刚ธ跑进红楼ä的入口，一个ฐ警察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道静吓愣了。自己้也忘了跑了。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那捉女学生的警察猛地被一个ฐ人一脚踢出好远去。急急跑上前来的道静，看出踢倒警察的那个ฐ人正是卢嘉川ษ。一霎间，她的心里说不出来是多么เ高兴，她忘掉了眼前的危急境地，竟跑上去和他招呼：“卢兄！卢兄！……”她想和他说什么，但是卢嘉ล川ษ却没搭理她，他向左右迅急地瞥了一眼，就把她和那ว个女学生还有两ä个男学生一起往一个木门里使劲一推，急急地小声说：“快！进这个ฐ门，下地下室，往右拐——在印刷็所里有人掩护你们。”
不容道静再说什么，那女学生一把拉住她，一直就照ั卢嘉川说的方向，摸着黑走进了北大红楼下面的地下室。
下面的灯很少，阴森森的。当他们刚刚向右一拐时，一个ฐ年轻的印刷็工ื人截住他们低声说：“你们藏一藏，一会儿就过去了。”
“谢谢你！”那女学生大大方方แ地拉住了工人的手，他们一同走向一间堆着破烂的小屋。工人叫那个ฐ女学生和道静进了这间小屋，接着把灯一熄，把门一锁，领着另两个男ç学生别处去了。
道静虽然欣庆自己้和那女学生脱离了险境，但她担心着卢嘉川ษ，也担心着领ๆ头呼喊的罗大方。警察眼看就跟上来了，他，他们能ม否跑得脱呢？在黑暗，她摸着那女学生的手说：“你看，他——卢，还有那个罗大方แ他们要不要紧呢？”
“我看，不要紧ู的！”女学生握住道静的手小声地说，“今天来的多半都是内区的土警察，都是些笨蛋菜货。老卢机警、有办法，他会跑掉的。嗯！你也认识罗大方แ吗？”她好像有点儿惊奇。
“认识。”道静心里反而比刚才更乱ກ了。她默默地坐在一只大木箱上，想到เ刚ธ才火热的斗争场面，心头澎湃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昂的热情；生平第一次，她看见反动统治者用残酷的手段来对待这些纯洁、爱国的青年，卢嘉川ษ、罗大方和那些流着鲜血的人，他们是多么เ勇敢，他们竟把生死置之度外无所顾忌，可是自己呢？她想到เ自己้躲躲闪闪的情景，不自觉地向身边的那女学生望了一眼——黑暗虽然望不见她的面孔，但是她那坚定勇敢的眼睛，她那ว狠狠抓破了区长的脸的小手却仿佛宝石样发着光辉在她眼前闪耀。她的心头被沉重的不安和惭愧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