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天，他正在乾清宫中ณ发闷，秉笔太监王承恩送来了一叠文书。他先看了几封奏疏，都是攻击杨嗣昌的，说了一些杨嗣昌的短处，认为他督师剿贼很难成功。其中有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的一封奏疏ຕ，措词特别激烈。他抨击杨嗣昌加征练馆，引荐陈新า甲做兵部尚书是为暗中同满洲议和准备，又攻击杨嗣昌继母死后没有回原籍奔丧守孝，而是“夺情视事”。崇祯看了前几封奏疏已๐经很生气，看了黄道周的奏疏更加愤怒，在心中恨恨地说：
“你八大王不久前在玛瑙山吃了败仗，连几个ฐ小老婆都丢啦。李闯王从商洛山突围出来，经过白河血战，奔到这儿，诚心实意要跟你合力对付官军。眼下官军势大，你俩合起手来作战，该多好哇！你八大王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竟然如此无情无义，不顾大局，起了黑心，真是岂有此理！”
他又向兵部等衙门的大臣们询问了几件事，便退朝了。回到乾清宫，换了衣服，用过早ຉ膳，照ั例坐在御案前省阅文书。他首先看了薛国观的奏本，替自己辩解，不承认有吞没史菃存银的事。崇祯很不满意，几乎要发作，但马上又忍住了。他一则不愿在皇后千秋节的前一天处分大臣，二则仍然指望在向戚畹借助这件事情上得到薛国观的一点助力。在薛国观的奏书上批了“留中”二字之ใ后，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走出乾清宫，想找一个地方散散心，消消เ闷气。一群太监和宫女屏息地跟随背后，不敢让脚๐步发出来一点微声。到เ了乾ດ清门口，一个执事太监不知道是否要备辇侍候，趋前一步，躬身问道：
“老徐，你怎么装哑巴了？……你想，把他留下好么？”
崇祯ງ用鼻孔轻轻冷笑一声，说：“朕就知道你要提孝定太后！这江山不惟是朕的江山，也是孝定太后的江山，祖宗的江山。朝廷的困难，朕的苦衷，纵然卿等不知，祖宗也会尽知。若非万不得已๐，朕何忍向戚畹借助？”
将近十个ฐ月来，宋文富一直被拘留在老营寨内，作为人质，使朱家寨不惟不敢死心倒向官军，还得暗中替义军做事。但现在闯王要率领义แ军的主力离开商洛山了，留下这个人迟早会是祸害。李自成命人把他带到เ白羊寨，告他说要带他突围，日后放他回家，并叫他将这事写一封书子留แ下，闯王派人替他把书子送到他的家中。他将家书写了以后，闯王吩咐黑虎星带几个亲兵暗暗地将他拉出武关寨外一个ฐ人迹罕至的地方杀掉，将尸首埋了。他将宋文富的亲笔家书交给谷英和黑虎星，悄声嘱咐几句。
崇祯平日听说，皇亲中最有钱的有三家：一家是皇后的娘家，一家是田à贵纪的娘家，一家是武清侯李家。前两ä家都是新发户，倚仗着皇亲国戚地位和皇后、田妃都受皇上宠爱，在京畿一带兼并土地，经营商业，十几年的光景积起来很大家产，超过了许多老的皇亲。武清侯家是万历皇帝的母亲孝定太后的娘家，目前这一代侯爷李国瑞是崇祯的表叔。当万历亲政1้之前，国事由孝定太后和权相张居正主持，相传孝定太后经常把宫中的金银宝物运往娘家，有的是公开赏赐，有的是不公开赏赐，所以直至今日这武清侯家仍然十分富有，在新า旧皇亲中ณ首屈一指。在这三家皇亲中ณ能够有一家做个榜样，其余众家皇亲才好心服，跟着出钱。但是他不肯刺๐伤皇后和田妃的心，不能叫周奎和田à宏遇先做榜样。想来想去，只有叫李国瑞做榜样比较妥当。又想着向各家皇亲要钱，未必顺利，万一遇到抵制ๆ，势必严旨切责，甚至动用国法。但是这不是寻常事件，历代祖宗都没有这样故事2，祖宗们在天之ใ灵会不会见怪呢？所有的皇亲贵戚们会怎么说呢？这么反复想着，他忽然踌躇不决了。
一到川ษ里，袁宗第就看清楚周山有赚他就擒的诡计。这时如若他把手一招，那留在背后的九名亲兵就会立刻๑策马追上他，但是他没有这么เ做，而是毫无畏惧地向周山缓辔走去。在李自成的老八队中，袁宗第不但是一员了不起的骁将，而且以孤胆英雄出名。在起义之初，他在自成的部ຖ下还不大为ฦ人所知，一次在作战时单鞭独骑冲人官军阵中，手擒敌将而归，获得全队上下的尊敬。在甘肃真宁县湫头镇歼灭朝廷名将曹文诏一军的著名战役中，曹文诏虽然已๐被包围，但厮杀了半天还没有结果。前闯王高迎祥非常焦急，问谁能斩了曹文诏的掌旗官，夺得大旗回来。高闯王一语刚了，袁宗第飞骑而出，背后连亲兵也不带一个ฐ。曹文诏所率领ๆ的是几千名关宁铁ກ骑，虽然死伤惨重，但士气未衰，在土冈上布成一个圆阵，轮番๘休息，以待洪承畴的援军赶来。曹文诏下马坐在圆阵中央，正与几个亲信将领ๆ计议，忽然听见一阵喧嚷之声，猛抬头，只见一员敌将手使铁鞭，已๐经冲入营门，挡者披靡，马快如飞，一瞬间冲到面前。曹文诏大惊，立即上马迎战。但他刚上马，袁宗第已经一鞭将他的掌旗官的脑袋同头盔一齐打碎，夺得大旗，回马而去。袁宗第刚杀出官军营门，官军从背后炮箭齐发，把宗第射下马来。曹文诏追到，来不及伤害宗第性命，刘宗敏大吼一声赶到เ，截住曹文诏厮杀，同时高迎祥和李自成督率两三万骑兵从四面发动猛攻，冲开了官军圆阵。曹文诏左ุ冲右突，不能杀出重围，眼看就要被俘，在慌急中自刎而死。他的全军也被歼灭。战役结束后，高迎祥摆宴庆功，亲自敬袁宗第三杯酒，拍着他的肩膀说：“汉举，你真是一员虎将！”从此，袁宗第在高迎样统率的联军中就以虎将出名。如今他看看周山背后的几十名骑兵，从鼻孔里轻轻地冷笑一声。
献忠说：“走，杀出去！”
杨嗣昌回家以后，把崇祯的话仔细体会，认为这几句话既是皇上的真实心情，也未必不含有试试他是否真心想去督师的意思。他找了几位亲信幕僚到他的内书房中秘密计议。幕僚们都认为ฦ既然皇上有意叫他前去督师，不如趁早坚决诸行，一则可以更显得自己忠于王事，二则ท暂且离开内阁，也可以缓和别人的攻击。至于军事方แ面，幕僚们是比较乐่观的。他们认为ฦ官军在数量上比农民军多得多，像左ุ良玉和贺人龙等都是很有经验的名将，问题只在于如何驾驭。熊文灿之ใ所以把事情弄糟，是因为既无统帅才能ม，使诸将日益骄横，又一味贪贿，受了张献忠的愚弄。在这些方面，熊文灿实不能同杨嗣昌相提并论。他们认为，杨嗣昌以辅臣之ใ尊前往督师，又有皇上十分宠信，只要申明军纪，任何骄兵悍将都不敢不听从指挥。只要战事不旷日持久，能ม够在一年内结束，国家还是有办法供应的。听了幕僚们的怂恿，杨嗣昌的主意完全拿定。他比幕僚们高明一点，不一味想着顺ิ利成功，也想着战事会旷日持久，甚至失利。他想，目今国势艰难，代皇上督师剿贼是大臣义แ不容辞的事，万一不幸军事失利，他就尽节疆ຆ场，以一死上报皇恩。不过这种不吉利的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幕僚知道。
献忠问道：“咱也听说永乐皇帝ຓ大修武当山是因为玄武神帮助他打败了建文帝，我看这话不过是生编出来骗人的。即使果然有神在空中ณ披发仗剑，怎么就知道是玄武真君？不会是别的神么？”
“降香后先来团城上吃茶休息。你去传谕王德化：如有湖广捷报，可送到团城上来。”
贺人龙楞着眼睛问：“怎么？没有带路引和正式公文就不叫老子进城？误了本镇的紧急公事你可吃罪不起！”
陈子山一见他就抱怨说：“伯言，汤府里什么事把你拖住了？你看，已๐经快近中午，我们等不着你，已๐经点上香，开始作诗。今日不命题，不限韵，不愿作诗的填词也行，可必须ี有所寄托，有‘兼济天下’之ใ怀，不可空赋登高，徒吟黄花，寄情闲适。目今天下溃决，沧海ร横流，岂‘悠然见南山’之时耶？……快坐下作诗！什么事竟使你姗姗来迟？”
1大凌河——指大凌河城，在辽宁锦州ะ东北数十里处，为明朝山海关外的军事重镇。
“仁兄尊姓大名？”
泼皮后生已๐经领教了这位瘸矮子的一点本领，听了算卦先生王半仙的介绍，虽然他不大知道宋献策的大名，却也明白此人有些来头，松了劲，把腰刀插入鞘中。但因他余怒未息，咕嘟็着嘴，并不向宋献策施礼赔罪。宋献策似乎并不生气，对泼皮后生说：
刘ถ宗敏忽然坐起，冷冷地说：“马三婆，快过阴吧，我要看看你捣的什么鬼。”
闯王回头瞅一眼刘宗敏，又望望备好马匹的一群亲兵，继续对任继荣和吴汝义说：
坐山虎的一个ฐ亲信小头目霍地跳起，拔刀向前扑来。双喜眼疾手快，一剑从他的前胸猛刺๐进去。他的刀尚未落下，忽然身子一斜，仰面倒下。又有三个人跳起来向他们的一伙大叫：“杀呀！杀呀！”但他们都没有扑近闯王，被吴汝义แ和李强一剑一个ฐ劈倒地上，丁国宝也同时砍倒一个。坐山虎拼死大叫：“弟兄们，都快……”突然有刀背打在他的头上，登时他的眼前一黑，栽倒下去，身上又挨了一脚。坐山虎手下的人们，一部分因为怵于威力镇压，一部分因为对坐山虎很不同情，没有一个乱动。李闯王冷冷一笑，用充满杀气的、威严难犯的目光望着坐山虎的人们说：
宗敏说：“别急，吃过晚饭再去！白羊店有你的一个得意门生，用不着你替明远的性命担忧。吃了饭去！”
“对，你怎么回答？”
李过接着说：“我开始起义的头几年，只知道猛冲猛打，所以别人给我起一个ฐ绰号叫一只虎。后来吃了不少亏，打仗也学乖了，知道用计。这点本领ๆ，拿钱是买不来的，是拿无数鲜ຒ血买来的。”
李自成从床边站起来说：“你休息吧。咱们如今要迎敌官军，必要先除内患，可是也不宜造次行事。让我想一想，再做决定。”
“我就断定不会一千五百多人都跟着坐山虎哗变，果然如此。”
“在，总哨刘ถ爷也同他一起来了，等着见你。”
“书子呢？快给我！”
王长顺赶快说：“请闯王息怒，他俩没有一点错。是咱们尚神仙来了一趟，嘱咐李强，任是天王老子地王爷御驾亲临，也不许打扰你睡这一觉。刚ธ才他们告我说：在我来之前，刘明远将爷也来看你，听李强一说，人家回头就走了，不像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同他们大吵大嚷。他们没有错。要我王长顺是你的亲兵，也一样听从老神仙的话，别说我不许一个人进来打扰你，连一个苍蝇也不许飞进二门。”
过了一阵，他想着闯王一时赶不回来，老让大家站队等候会平白地消耗精神，于是又下道命令，要大家都到เ老营旁边的草地上休息，但是人不许解甲，马不许卸鞍。这道命令下了不久ื，老医生和总管同时回到老营了。
“这个，自然。我已๐经嘱咐过二拴，谈这事不能ม够开门见山，直来直去，先拐弯抹角儿试探一下，只要他露出一丝儿活动的意思，下一步就有门儿了。二拴这孩子是个ฐ机灵人，一肚子鬼，眨眼就是计，即令同王吉元谈不入港，也不至于自己้先露馅。大爷放心。”
1放迸——即用火药轰毁寨墙。详见《李自成》之一第25章。
“啊，又悬了赏格？”
孙传庭是个ฐ非常骄傲自负的人，一向对杨嗣昌代皇帝筹划的用兵方略๓很瞧不起。由á于他没有能够像洪承畴那样受到เ郊劳和召见，对杨嗣昌更加不满，决心同杨嗣昌斗一下，所以在清兵退走之前他就上疏ຕ说：“年来疆ຆ事决裂，多由á计画差ๆ谬。待战事告竣，恳皇上一赐陛见，面陈大计。”经过力争陕兵回陕的斗争失败，他渴望陛见的心情更加迫切。如今果然蒙召对了，但皇上叫他的口气是那么严厉，是不是会允许他把许多有关国家大计的话痛快奏陈呢？他俯首屏息，诚惶诚恐，一面静候皇上问话，一面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ว上边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他要面奏的方略要点。
“瞧，那位走在前边的就是我同你谈过的小将双喜。”
自成沉吟一下，问：“你们两位都有这个ฐ意见？”
“闯王，王吉元不杀了么？”
“听说是闯王那ว里来了一个人，叫咱们赶快去商洛山中会合，就要树大旗啦。”
他们回头向南挤去，看见金鱼胡同里的人稍稀，就从抚宁侯朱国弼的府第前穿过去，转了几个ฐ弯子，来到了东长安街。牛金星急于想知道这位朋友的来龙去脉，看见身边没有人，边走边问：
“请将军息怒。之钿虽然不才，大小是朝廷命官，请将军不要以恶言相加。”
张家寨的人们看田见秀的骑兵闻警前来，追杀杆子，说不尽的高兴和感激。到เ了第二大早饭时候，人们果然看见他们打了胜仗，把十几颗人头送来，其中ณ有的人脸上和头顶上带者刀剑的砍伤，血肉模糊，显然是经过了短促的激烈战斗。谷可成和他所带的这一小队骑兵昨天曾护送张守敬和票子们来到寨外，所以寨上有不少人认识他们，现在一看见是他们把人头送来，大家对他们非常热情，立刻๑飞跑去禀告寨主，寨主明白田见秀派他们送来人头是表示对他尊敬，毫不犹豫地吩咐大开寨门，迎接谷可成等进寨休息。不大一会儿，谷可成等牵着马匹，由张守敬和其他几个寨中管事人陪伴着，由一大群看热闹的男人和孩子们在背后跟随着，来到了寨主ว张守业的大门外边，张守业已经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下等候，看见可成等来到，满脸堆笑，趋前几步，拱手相迎。当十几颗人头从马镫上解下来扔在他的面前地上时，他对可成说了几句慰劳和感激的话，随后拉着可成的手，走进内院，直到大厅上，重新施礼ึ，分宾主坐下叙话。那二十个弟兄由á另外的人们相陪，在前院的客房休息。
“今天放赈的事，已๐经对各村老百姓说了么เ？”
金龙拉开弓，骂道：“妈的，老子射死你这个小杂种！”随即只听嗖一声，箭离弓弦。他本来想射中ณ对方喉咙，但是他的气力很弱，箭到对方面前时向下落去，偏巧ู碰在护心镜上，他想再射一箭，右臂竟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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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同闯王赶路，这一次只好不去看他们啦。以后事情顺手，见面的日子多着哩。”
“启奏皇爷，这是大学士刘宇亮的奏本，刚才文书房1送进司礼监值房中ณ来。”
“大帅怎么เ说？”
“好，既然如此，我就挑选二百个ฐ弟兄随我前去玩弄官军，把轻伤的将士和孩儿兵留แ下来守护老营。倘若我不能ม像牵瞎驴一样把贺疯子牵到崤山中打转转，从此不再姓刘！”
尚炯见献忠并不急着询问自成在城外什么地方แ等候，如何去迎接，安置何处住下等等，心中发生了狐疑ທ：莫非他不愿意同闯王见面？医生正要拿话来试探一下，徐以显来了。
王又天重新站起，又是深深一揖，然后探身向前，凑近献忠的耳朵小声说：
“总督大人因见你们人马死伤殆尽，已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体上天好生之德，网开一面，谕令尔等速速投降，免遭杀戮。如若尔等执迷不悟，胆敢抗命不降，一声令下，四面大军杀上山来，玉石俱焚，老弱不留，尔等就悔之ใ晚矣。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勿自走绝路，快快投降！”刘仁达用一只手把谕降书往闯王面前一送，又说：“这是谕降书，你自己看看。降与不降，立刻๑决定，我好回禀总督大人。”
3厚载门——元代皇城的北门叫做厚载门，明代改称北安门清代改称地安门，但当时人们习惯上仍称为厚载门。
“谦斋的伤势不要紧吧？”
“叶先生的伤也不轻，不过有吕先生医治，决无性命危险。请大人放心。”
刘宗周啊了一声，略微有点放心。叶廷秀是他的得意门生，在学问上造诣很深，自从天启中成了进士，十几年来在朝做官，立身行事不辜负他的教导。尤其叶与黄确实素无来往，今天在皇上盛怒之下敢于挺身而出，救护道周，这件事使刘宗周极其满意。想了一下，他对儿子说：
“谦斋做了多年京官，家中人口多，一向困难，如今下狱，定然缺钱使用。你明天给他家里送三十两银子，见他的老母和夫人安慰几句。”
刘沟恭敬地答应一声，随即问道：“大人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快去净净手来，我口授，你替我写。我毕竟老了，在灯下越发眼花得不能写字！”
刘ถ沟还没有走，丫环梅香打着明角灯，把书房的门推开了。后边是老夫人，由一个ฐ打伞的丫环搀扶着，而她自己้端着一小碗莲子汤，愁眉深锁地走了进来。刘沟赶快迎上去，用双手接住小碗，说道：
“下着雨，你老人家吩咐丫ฑ环们端来就行了，何必亲自送来？”
老夫人向丫环挥一下手，说：“你们把灯笼放下走吧。”望着丫ฑ环们走后，她回头来噙着眼泪对儿子说：“趁着雨已经下小了，我来看看你父亲，今晚再服侍他一次。我服侍他几十年，万一这封疏ຕ惹皇上震怒，我再想服侍他也不能了。”
刘沟望望母亲，又望望父亲，双手捧着莲子汤碗放到父亲面前，转回头来安慰母亲说：
“你老人家不必担心。皇上圣明，明天看见儿父的疏，圣怒自然就息了。”
“唉，妄想！伴君如伴虎，何况你父亲耿介成性，如今他不但不认罪，还要痛陈朝廷的弊政！”
刘宗周不愿让夫人多说话，对儿子说：“沟，你把母亲送回后宅休息，净过手快来写字！”
老夫人很想坐在书房中陪着老头子熬个ฐ通宵，但是她知道老头子决不答应，而且她也不愿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徒然惹老头子生气。几十年来，她在儒家礼教的严格要求下过生活，是一位标准的贤妻良母，如今既然丈夫不听她的劝告，又不愿她留แ在身边，她只好离开书房。当儿子搀着她慢慢地走出书房时，她忍不住回头望望丈夫，低声说：“莲子汤快凉啦，你快吃吧。”她的心中一酸，两ä行热泪簌簌地滚落下来，轻声地自言自语说：“遇着这样朝廷，有什么办法啊！”回到เ后宅上房，她在椅子上颓然坐下，对儿子哽咽说：
“你父亲的本明日递进宫去，定会有大祸ຖ临头。你今夜能ม劝就劝劝他不要多说朝廷不是，如不能劝，就连夜做点准备。”
刘沟的脸色灰白，勉强安慰母亲说：“请母亲不要过于担忧……”
刘汋净了手，回到เ书房。宗周在书架前来回踱着，用眼色指示他在桌边坐下。他不敢坐在父亲常坐的椅子上，用双手将父亲所著的《阳明传信录》一书从桌子右端捧起来放到เ别处，然后搬一个凳子放在桌子右首，恭恭敬敬地坐了下去。把父亲已经写出的部ຖ分奏稿看了一遍，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热汗，站起来胆怯地说：
“大人，你老人家这样对陛下回话，岂不是火上浇油，更激陛下之ใ怒？”
刘宗周在圈椅上坐下去，拈着花白长须问：“屈原的《卜居》你可背得出来？”
“还能够背得出来。”
“屈子问卜人道：‘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ๆ？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ๆ？’假若是问你，你将何以回答？”
刘沟垂手恭立，不敢回答，大珠汗不住从鬓边滚出。
老人说：“像黄石斋这样的人，敢在皇上面前犯颜直谏，正是屈子在《卜居》中所说的骐骥。你要你父亲‘宁与骐骥亢轭1乎？将随驾马之ใ迹乎？’”
1้亢轭——“亢”同“抗”，抗轭是并驾齐驱的意思。
刘沟吞吞吐吐地说：“皇上的脾ຆ气，大人是知道的。恐怕此疏ຕ一上，大人将有不测之祸。”
老人说：“我也想到这一点。可是流贼之祸ຖ，方แ兴未艾；东虏窥伺，犹如北宋之ใ末。我只想向皇上痛陈求治之道，改弦易辙，似乎尚可收桑榆之效。都察院职司风宪，我又身居堂官1，一言一行都应为百官表率。古人说：‘疾风知劲草。’又云：‘岁寒知松柏之ใ后凋！’遇到今日这样大关节处，正要见大臣风骨，岂可苟且求容！”
1้堂官——主管长官，掌印堂。
“大人的意见自然很是。不过，皇上一向不喜欢逆耳之言……”
“住口！今日国势如此危急，我不能为ฦ朝廷正是非，振纪纲，使皇上行尧舜之ใ政，已๐经是罪该万死，岂可再畏首畏ั尾，当言不言？我平生讲学，惟在‘诚’、‘敬’二字。言不由衷，欺骗皇上，即是不诚不敬。事到今日……他本想说已有亡国之ใ象，但没有说出口如果我只想着明哲保身，我这一生所学，岂非尽伪？死后将何以见东林诸先烈于地下？你的话，真是胡说！”
“儿子不敢劝大人明哲保身，只是……”
老人严厉地看儿子一眼，使他不敢把话说完，然后叹了口气，很伤心地说：“我教你半生，竟不能使你成为君子之ใ儒！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遇到大关节处，竟然患得患失，亏你还是我的儿子！”
刘汋垂手而立，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不敢做声；汗珠直冒，也不敢用手擦。过了一阵，见父亲不再继续斥责，虽然心中实认为父亲过于固执和迂阔，但也只得喃喃地说：
“请大人不要生气。儿子见道不深，一时错了。”
“你不是见道不深，而是根本没有见道。以后好生在践履笃实处下功夫，不要光记得书上的道理。坐下去，听我口授，写！”
等儿子坐下以后，刘宗周没有马上口授疏ຕ稿，忽然伤心地摇摇头，用沉痛的浙东口音朗诵出屈原的四句诗1：
1四句诗——这是《离骚》中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