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ຉ饭后，他像往日一样，骑马出老营山寨，观看将士操练，但是他挂心着今天的一件大事。他早ຉ已知道，崇视和杨嗣昌一时没有兵力将他打败或困死在商洛山中ณ，已经将叛贼周山从山海关调回襄阳，由杨嗣昌召见一次，派来商州城中ณ，设计诱降他的手下将领，首先差人暗见袁宗第。宗第遵照他的密计，故意与周山暗中ณ勾搭，已有十数日了。昨天夜间，宗第悄悄地来老营见他，谈了话就赶快回马兰峪去。当自成观看将士操练时候，心中等待着从马兰峪来的消เ息。他虽然平日对宗第的武艺、胆气和机警都很信得过，但是也怕宗第过于蔑视敌人，可能一时粗心，出现“万一”。于是他悄悄地吩咐一个亲兵，飞马往马兰峪去。
天已经大亮了。拥进玛瑙山寨的官军已๐经占据了各个ฐ路口、各处寨墙和重要宅院。徐以显的宅子已经被官军点着，火光与浓烟冲向天空。老营的后门已被攻破，双方แ继续在院中混战，一部分人从大门奔出，一部分人爬上房去向院中ณ的敌人射箭和投掷砖瓦。敌人从四面向献忠围了上来，大呼要“捉活的”。徐以显已๐经带伤，身边只剩下五六个人，杀开一条血路奔到献忠身边，大声说：
形势急迫，不管对崇祯ງ说，对杨嗣昌说，这个问题都必须赶快决断ษ。在文华殿召对时候，双方都在揣摩对方心思。崇祯先问了问军饷问题，随即转到湖广和陕西军事方面，叹口气说：
另一个人赶忙接着说：“靖难之ใ役1，永乐皇帝亲率大军南征，每到战争激烈时常见一位天神披发仗剑，立在空中助战。那剑尖指向哪里，哪里的敌军纷纷败退。事成之ใ后，想着这在空中披发仗剑的必是玄武神，故不惜用数省钱粮，征民夫十余万，大修武当山，报答神佑。”
“大光明殿是嘉靖皇爷修炼的地方แ，想来那里的签一定很灵。明日陛下前去降香，定能得到好签。今年春天，因陛下心绪欠佳，没有去西苑游幸，白白辜负了湖光春色。眼下西苑中ณ秋景如画ฑ，天气也很清和。明日陛下何不率领臣妾与田、袁二妃于烧香抽签之ใ后，顺便游玩几个ฐ地方？”
守门的是驻军的一个守备，听见他是赫赫有名的陕西副总兵贺人龙，慌忙趋前施礼，陪着笑说：
他本来心中ณ就很不愉快，这个人的话更狠狠地刺๐伤了他。国事和身世之感交织一起，使他对世事心灰意冷，连往禹王台的兴趣也顿觉索然。当天启三年，东林党人开始弹劾魏忠贤的时候，他父亲李精白在朝中做谏官，也是列ต名弹劾的一人。不知怎么，李精白一变而同阉党暗中勾结，三四年之内就做到เ山东巡抚。天启末年，全国到处为魏忠贤建立生祠。李精白首先与漕运使郭尚友在济宁为魏阉建昭忠祠，随后又在济南建隆喜祠，所上奏疏，对魏忠贤歌功颂德，极尽谄谀之能事，确实无耻得很。当时谄事阉党，不仅地主ว阶级的读书人都认为ฦ无耻，连一般市民也很憎恨。一年前阉党以天启皇帝ຓ名义แ派锦衣旗校到苏州逮捕人，曾激起数万市民骚动，狠打锦衣旗校，当场打死一人。至于替魏忠贤建立生祠，更被人们认为是“无耻之尤”。当李精白在山东替魏忠贤建生祠时候，李信住在杞县乡下，得知这事，立刻๑给父亲写信苦谏，劝父亲以千秋名节为ฦ重，赶快弃官归里。但是李精白的大错已๐经铸成，不能ม挽回。李信气得哭了几天，避不见客，恨不得决东海ร之ใ水洗父亲的这个污点。魏忠贤失败之前，升李精白为兵部尚书衔，以酬谢他首建生祠之功。由于李信苦谏，李精白称病返乡，同时和阉党的关系也稍稍疏远。不久崇祯登极，诛除阉党，因知李精白与阉党交结不深，将他从轻议罪，判为徒刑三年，“输赎为民”了事。李信在二十岁那ว年，中ณ了天启七年丁卯科举ะ人，由于家庭关系，绝意仕途，不赴会试。明末士大夫间的门户成见和派系倾轧，十分激烈。李信尽管有文武全才，却因为ฦ他父亲名列阉党，深受地方上缙绅歧视。特别ี是杞县离商丘只有一百多里，本县缙绅大户不少与商丘侯家沾亲带故，互通声气。侯家以曾经名列东林，高自标榜。凡是与侯家通声气的人，更加歧视李信。李信愈受当权缙绅歧视，愈喜欢打抱不平，周济穷人，结交江湖朋友和有才能的“布衣之ใ士”。歧视他的人们因他立身正派，抓不到什么把柄，又因他毕竟是个举ะ人，且是富家公子，更有些有力量的亲戚朋友，对他莫可如何。李信见天下大乱，很爱读“经世致用”的书。他对国家治乱的根本问题看得愈清，愈讥笑那班只知征歌逐酒、互相标榜ึ的缙绅士大夫，包括候公子方域在内，不过是“燕雀处于堂上”1罢了。如今他因赒济了一群逃荒难民，被人恶言讥评，揭出他父亲是阉党这个臭根子，使他十分痛苦和愤怒，但也无可奈何。
“请湖广镇总兵左ุ大人！”
“仁兄尊姓大名？从哪里来的？带来什么书信？”
1金龙四大王——相传宋朝人谢绪于宋亡后投水而死，成为河神。明太祖造谣说，他同元兵在徐州以东吕梁湖打仗时，谢绪帮助他战胜敌人，遂封谢绪为金龙四大王。开封临近黄河，故明代对所谓金龙四大王较为迷信，至清代亦然。
“坐在院里。”
在闯王训斥ม总管和中军当儿，高夫人和刘宗敏的亲兵们已经走出老营来练功。看见闯王为操练事在训斥ม他们两人，大家吓得不敢吭气，各自找地方练去。刘ถ宗敏同闯王一样是个ฐ爱起早的人，这时也从院中走出，立在闯王背后，听了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说道：
闯王问：“别的杆子不愿投降怎么เ办？”
自成正在使眼色要宗敏小声，老神仙已经醒来，用手在脸上一抹，睁开眼睛，望望太阳，吃惊地说：
“张鼐同子杰来到了么เ？”
李过笑一笑，说：“这里头有个ฐ道理。寨前边这条大路最宽处只能并骑行走，步兵并排儿只能走三四个人，一般窄处只能走两个ฐ人。不遇开阔地方或丘陵地带，兵多也无用处。敌人虽有一千多人，实际能够同咱们交上手的只有走在最前边的几个人，顶ะ多几十个ฐ人。只要能把前边的少数敌人杀败，后边的大队人马就可以不战自溃。我不叫长枪手过早杀出，是不想让咱们的弟兄中箭伤亡，也不想使敌人看清楚咱们的人数。等他们来到เ二十步内，替咱们拉开树枝，突然乱ກ箭射出，长枪手跟着杀出，敌人箭不能ม放，枪不及举，已经倒下一片，一定会乱了阵，仓皇奔溃。”
“他原来并不很坏，是吧？”
自成点点头，又问道：“石门谷有什么เ新消เ息？”
吴汝义没有说话，催马更近一步，把一封书子呈给闯王。闯王看了书子，脸色一寒，浓眉一耸，随即把书子揣进怀中。高夫人小声问：
继荣使眼色叫亲兵们退后几步，小声说：“闯王说，宋家寨的事你都知道。一旦宋家寨兵勇出动，就由王吉元将狗日的诱至老营寨外，不让他们一个ฐ逃脱。他说，老营要紧，请刘ถ爷多多在意。他还特意嘱咐：张鼐的这支人马是老营的看家本钱，千万不可调离老营。”
李自成完全清醒了，知道是谁在吵嚷，于是忽地坐起来，跳下床，来不及穿上鞋，一边趿拉着鞋子往门口走一边说：
“这两个ฐ宝贝平日喜欢卖老资格，吊儿郎当，连吴中军都不好多管他们。刚才每人打五棍子实在太少了，至少打二十棍子才能压压邪气。”
“我知道你不心疼！人人说你宋大爷今年官星高照ั，不久就要走马上任。凭着你府上的根基，加上不日在扫荡闯贼这事上立个ฐ大功，朝廷给你的官不会小了。俗话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寨主，你就花几百两银子，还不是一本万利？”
“这半年我们把马兰峪的山寨修得很坚固，丢给官军……”
小校回答说：“启禀夫人，官军已๐经摆好了进犯架势，只是还没动手。刘将爷差我来老营向夫人和闯王禀报：据昨晚老百姓暗送消息和我们的探子禀报，得知确实消息，武关昨天又到了两ä千官军，桃花铺也到เ了一千多人，两ä处官军已经有七千多人，一两ä天内还会有大队官军开到。消息还说，郑崇俭一两ä天内就要来桃花铺，亲自督率官军进犯。如今桃花铺寨内已๐经替他收拾好行辕，等他来住，官军在武关和桃花铺放出风声，吹他们要在七月底以前扫荡商洛山，活捉咱们闯王爷和总哨刘爷等几位大将，也有夫人在内。这班王八蛋打仗不见得，吹牛造谣倒有一手！”
1郊劳——古代大将或统帅凯旋๙回朝或勤王来京，皇帝ຓ亲自或派大臣出郊慰劳，叫做郊劳，为很大的恩宠。
“我就是这儿长大的孩子，天天在这些山谷里砍柴，打猎，怎么会不熟ງ？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步！”
“倘若敬轩不派这个人来一趟，我也很作难，想不出妥当办法，既然他派人来说他知道咱们的人马少，粮草缺，要咱们不必勉强与他同时起事，咱们的话不是很好说了么？咱们何必急着树旗？”
王吉元仍然张目结舌，心神迷乱，不知道是怎么เ回事儿。那ว个替他解绳子的亲兵突然明白了闯王的意思，照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๐，喝道：
“刘将爷派人来瞧你睡了没有，说是他马上就来见你。”
──────────────
“将军之言差矣。学生所说的是三纲五常……”
1้照，照——对，对。
“你打算怎么办？”
贺金龙愤怒地说：“畜ไ生！你休要劝老子投降！咱们虽然都姓贺，同是一族，可是你们是朱家朝廷的鹰犬，我是‘闯’字旗下的战将，各保其主，路分两ä条。我贺金龙生是‘闯’字旗下的人，死是‘闯’字旗下的鬼，宁可在此战死，决无投降之理，快滚！两ä军阵上，休怪你八叔的利箭不认亲！”
“既是上策，为何不用？”
张献忠摇摇头，哈哈地笑起来。自成感到心头发凉，在这刹那间更清楚地意识到他同献忠的合作决难长久ื。他在献忠的背上用力打了一下，说道：
──────────────
李自成对徐以显拱拱手，随着献忠上楼了。徐以显小声对春兰说：
刘芳亮想了一下，问：“夫人，你觉得老营在这里会万无一失么？”
“只要几位老弟兄都很好，我老张就放心啦。李嫂子听说还没有下落，是吧？”
“哎哎，将军真是会说笑话！阁下这个八字，嗨，这个ฐ八字……”
“带他们前来。”
“我已经知道了。近来听说郝摇旗手下的人们过不了这样的苦日子，也讨厌军纪太严，背后有些怨言，没想到เ他们竟敢哗变！”
这位幕僚的几句话使孙传庭的心中ณ感到舒服，拈着胡须，沉吟不语。全体幕僚一见这事情有些转机，纷纷求情。孙传庭向立在旁边的一个亲兵一摆头，说：
“不是，不是。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怕你不会答应。”
闯王回答说：“等一等，听他有什么话说。”
“也还不得音信。”
“老弟，天外有天，你还是小心为上，不可大意。”
闯王嘱咐他去跟随老营，不再多问了。
“目前军事孔急，不能一日缺饷。国库如洗，司农1้无计。卿为朕股胧大臣，有何良策？”
1司农——户部ຖ。
薛国观跪下奏道：“臣连日与司农计议，尚未想出切实可行办法。微臣身为ฦ首辅，值此民穷财尽之时，午夜彷徨，不得等饷良策，实在罪该万死。”
“先生起来。”
等薛国观叩头起来以后，崇祯不愿再同薛国观绕圈子说话，单刀直人地问：“朕欲向京师诸戚畹、勋旧1与缙绅借助，以救目前之急，卿以为如何？”
1้戚畹、勋旧——“戚畹”与“戚里”同义แ，即皇亲国戚的代称。“勋旧”指因先人有大功勋而受封世袭爵位的世家。
薛国观事先猜到เ皇上会出此一策，心中ณ也有些赞同，但他明白此事关系重大，说不定会招惹后祸。他胆战心凉地回答：
“戚畹、勋旧，与国同休，非一般仕宦之家可比，容臣仔细想想。辅臣中有在朝年久ื的，备知戚畹、勋旧情况，亦望皇上垂询。”
崇祯明白他的意思，转向跪在地上的程国祥间：“程先生是朝中ณ老臣，在京年久，卿看如何？”
程国祥在崇祯初年曾做言官，颇็思有所建树，一时以敢言知名。后来见崇祯ງ猜疑多端，刚愎任性，加上朝臣中ณ互相倾轧，大小臣工获罪的日多，他常怕招惹意外之祸，遇事缄默，不置可否，或者等同僚决定之后，他只随声附和，点头说：“好，好。”日久ื天长，渐成习惯。由于他遇事不作主ว张，没有权势欲望，超然于明末的门户斗争之ใ外，所以各派朝臣都愿他留แ在内阁中起缓冲作用，更由于他年纪较大，资望较深，所以他在辅臣中的名次仅排在薛国观的后边。因为ฦ“好，好”二字成了他的口头禅，同僚们替他起个绰号叫“好好阁老”。刚才进宫之前，一位内阁中ณ书跪在他的面前行礼ึ，哭着说接家人急报，母亲病故，催他星夜回家。程国祥没有听完，连说“好，好”。随后才听明白这位内阁中书是向他请假，奔丧回籍，又说“好，好”，在手本上批了“照ั准”二字。此刻经皇帝ຓ一问，他心中ณ本能地警告自己说：“说不得，可说不得！”不觉出了一身汗，深深地低下头去。崇祯等了片刻๑，等不到เ他的回答，又问：
“卿看向戚畹借助还是向京师缙绅大户借助？要是首先向戚畹借助，应该叫谁家做个榜ึ样？”
程国祥胆怯地说：“好，好。”
崇祯ງ问：“什么เ？你说都好？”
“好，好。”
“先向谁家借助为宜？”
“好，好。”程的声音极低，好像在喉咙里说。
“什么เ？什么好，好？”
“好，好。
崇祯勃然大怒，将御案一拍，厉声斥责：“尔系股肱大臣，遇事如此糊涂，只说‘好，好’，毫无建白，殊负朕倚界之重！大臣似此尸位素า餐，政事安得不坏！朕本当将尔拿问，姑念尔平日尚无大过，止予削职处分，永不录用。……下去！”
薛国观见崇祯ງ盛怒，不敢替同僚求情，也有心将程国祥排出内阁，换一个遇事能对他有帮助的人，所以只不做声。程国祥吓得浑身战栗，叩头谢恩，踉跄退出。回到家中，故旧门生纷来探问，说些安慰的话。国祥不敢将皇上在宏德殿所说的话泄露一句，提到เ给他的削职处分，只说“好，好”。当晚奉到皇上给他的削职处分的手谕，他叩头山呼万岁，赶快上了一封谢恩疏，亲自誊写递上。但是谢恩拜发之ใ后，他忽然疑心自己้将一个字写错了笔画，日夜害怕崇祯ງ发现这个ฐ错字会给他重责，竟致寝食不安，忧疑成疾，不久死去。
却说程国祥从宏德殿退出以后，崇祯问薛国观想好了没有。国观看出来崇祯ງ很焦急，左右更无一人，赶快小声奏道：
“借助的办法很好。倘有威แ畹、勋旧ງ倡导，做出榜ึ样，在京缙绅自然会跟着出钱。”
崇祯叹口气说：“这是一个ฐ不得已的办法，但怕行起来会有阻碍。”
薛国观躬身回奏：“在外缙绅，由臣与宰辅诸臣倡导；在内戚畹、勋旧，非陛下独断ษ不可。”
“你看，戚畹中谁可以做个倡导？”